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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摇头:“这样的眼泪,你以为我能哭出几滴?一滴就足矣了、一滴就足够了。”
对方的话莫名其妙,梁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足以了、足够了……氨
话未说完,就变成了惊呼,面前的贾添,身上皮肉正层层开绽,肉眼可见,那一片片血肉莫名剥落、摔入大海,照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贾添就会把自己‘脱’成一具血淋淋的骨头架子。
贾添脸上的皮肉也在散碎着,再也看不出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平静异常,不带丝毫痛苦:“不用惊慌,我死不了。还记得先前和你说过,浩劫过后,你我之间的仇怨,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么?就是现在了。”
梁辛皱眉不语,贾添也不去解释什么,而是就此岔开话题,淡淡说道:“还有一点时间,你听说我就好,有三件事要拜托你。”
“第一件事,黑龙州府,长白大街,街尾有一座大宅院,地上地下一共有两千三百人,这些人里,有一个能做皇帝,其他的个个都能做官、做好官”
贾添篡国是为了修改风水,研创草木邪术,当抵抗过第二次神仙相东渡后,就会辞位而去。他当然明白,先是邪术覆盖中土,而后又会有一场傀儡大战神仙相,中土世界必定会乱成一团,所以提前就开始搜罗、储备人才,准备在浩劫之后重建天下时启用。两千多人,或是他亲自挑癣或是当年国师认真指点,无一不是栋梁之才,有了这套班底,大洪天下、中土凡间不出三十年,又能重现繁荣。
“第二件事,是那些修士。依着我杀光了事,或者借助天舟把他们流放到真土境去。不过你多半不会这么做……反正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最后一件事…送我回大眼去吧。”
声音落处,‘啪’地一声轻响,贾添的肉身就此散去,血光泼溅之中,一块拳头大小的晶莹玉胎摔落出来同时,贾添最后的笑声响起:“从今以后,父子连心,永镇中土”
贾添,山天大畜。此刻修为尽散、五听自封,又归于玉胎之形,他未死,但也不再活着了,回归大眼之后,就会再变成当年未出世、未觉醒时的样子……从此再无神智,但冥冥之中父子连心、联手,永远留在这座鲁执亲手改造、完全满意的中土世界。
这枚晶莹玉胎,是贾添给梁辛的‘交代’;也是贾添给鲁执、给他自己的交代。
梁辛无话可说,只有摇头一叹,带上玉胎返回猴儿谷,不料,他只离开一会功夫,谷中竟悲声动天,跨两兄妹、屠子、柳亦夫fu等人抢地大哭梁辛大惊失se……缠头老爹,撒手人寰
早在当年正邪决战中,老蝙蝠就散尽修为,算起来他已经是个普通老人了,而后研创身外身、训练星阵,心力损耗极大,这一次又带着自己的星阵、自己的儿郎,在中土冲杀月余,到最后一次结阵,打出北斗真季,当体内那枚天枢星蛊魂飞魄散之际,他也油尽灯枯。
老蝙蝠身边的娃娃们,不乏心思机灵嘴巴油滑之人,而此刻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像样的悼词。除了大哭,还是大哭
老蝙蝠的脸上,还是那副森然笑容。
被正道视作天大仇敌,被邪道也当做蛇蝎避之不及,千多年里,谁的帐也不买,为了半个朋友哭到吐血,为了半个仇敌布置数百年……行事只凭一己好恶,他才是绝代妖人。
当年中秋,黑se小岛上老蝙蝠曾说过‘活着,不外乎一呼一吸,呼是为了出一口气,吸则是为了挣一口气’。出气、争气,缠头老爹的修为远远算不得中土第一,但放眼天下,有一人敢看不起他么?
死前笑,死时笑,死后笑,他是真的笑,活了这样一辈子,哪能不笑呵。
春雷阵阵,不久前还清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yin云密布,初夏时分的一场雨水,生机勃勃——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苦乃山深处,浮屠拖着百多块骨头,正小心翼翼地潜行,神情警惕、口水横流…就在这时,一团yin风席卷而至,老叔风习习和黑白无常现身,还不等老叔开口,浮屠就勃然大怒,一蹦三尺:“吓跑了老子的野猪”
风习习本来有事找它,哪知道鬼祖宗正在忙活晚饭,老叔一辈子胆小,口中呐呐不知该说点啥,黑无常跨上一步,对着浮屠点头哈腰:“您老息怒,我这就帮您再去捉回来。”
浮屠大脑袋一晃:“不用,你们要真有心,去把曲青墨的麒麟崽子给我抓来”
黑白无常愣在当堂,这个事情如何敢应承下来,风习习更是惊得老脸仓皇:“那两头麒麟长得飞快,真要捉来了…谁、谁吃谁还不一定了。”
风习习是老实人,一向实话实说,浮屠可被它气得快要飘起来了,模棱着牙齿忿恨半晌,最后又乐了,把话题从‘晚饭’上岔开了:“三年不见,大伙都怎么样?”
三年前浩劫消弭,众人也就此散去,浮屠被困在小眼的时候,巴不得有肉下来和他聊天,可出来后还是喜欢独来独往,不跟着别人走,也不许别人跟着他,就一个人在山里游dang,与世隔绝。
风习习老脸上尽是畅慰:“大伙一切都好,曲、柳两位少爷重返京师,重建九龙司,现在都做了大官,光宗耀祖了”
“九龙司执掌天下,那些残存下来的修士,谁敢不给他们哥俩的面子?没有人敢闹事。”黑无常接过话头:“可惜青墨丫头一直没有身孕…这个和她丧家身体有关,勉强不来了,不过众人之中,就数她威风,身边随时跟着两头小麒麟,这还不算,那些大蜥蜴都拜奉麒麟为主,又成群结队跟在麒麟身后,那气势”
白无常继续道:“还有,两年前梁掌柜又重操老本行,带着小汐姑娘一起,开起了日馋,我们哥俩也跟着沾光,一间棺材铺、一间纸马铺,把日馋夹在中间,总之一切都是老样子,胆小别喝酒劲大不要钱,生意好得不得了。”
提到这件事,庄不周脸上显出几分恨恨:“就是街坊可恨,周围几家酒楼食肆见梁掌柜干的红火,就使了些黑钱,纠结当地乡绅,把咱们告到了知府衙门,说咱们哗众取宠、有伤风仪,知府也是个贪官,收了钱之后,第二天一早就派出衙役来封店……”
浮屠最爱听打架,乐不可支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日馋照常开铺,倒是知府衙门关门了。”
浮屠哈哈大笑,又问道:“梁老三和小汐丫头,还没结婚么?不结婚,怎么生儿子。”
提到此事,老叔的脸上满满都是欢喜:“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梁辛的娘亲、众人的亲属家眷都还在仙界,天嬉笑重伤后没办法把他们接过来,长辈不在,梁辛和小汐始终也没行礼成婚,不久前丑娃娃终于痊愈,启程赶赴,其他人则留在中土,替一对新人操办喜事。
按照日程计算,天嬉笑再有两天就能落地中土,之后再五天,就是梁辛和小汐的大喜之日。
而这三年里,长春天等人在铜川府的遗址大兴土木,建起日馋仙宗总坛,现在两喜并一喜,同时操办起来,马上就要有一场大热闹,老叔专程来请浮屠去观礼的。浮屠二话不说,拖着百多块骨头就跳上风习习的yin风煞云,赶往铜川府,日馋仙宗总坛……
浮屠到时,妖人们汇聚一起大笑大闹,小吊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扭了腰,正哇哇大哭,青墨带着两头麒麟、麒麟带着几十头巨蜥,跑来跑去、忙东忙西。日馋总坛张灯结彩,正殿披裹红绸,被布置成喜堂。
随后几天里,各路宾客络绎不绝赶来,既有修真正道,也有朝廷要员,处处都是人,时时唱礼声……就这么闹着,七天时间转眼而过,大喜之日,可是天嬉笑竟然还没回来,这一下谁都笑不出来了,就在距离吉时还差一个时辰的时候,日馋总坛中突然木铃声大作,丑娃娃终于返航,带着众人亲眷平安落地。
这一下大伙才算放下心,梁磨刀一步去一步回,直接举着天舟返回铜川……他本来要亲自去仙界接母亲,但中土有习俗,喜日前三月,新人不许出远门,梁辛自己不在乎,但葫芦老爷不光讲成语、还讲究老礼,说什么也不许他走,小魔头这才留了下来。
乱真正大乱,而亲人重逢的悲喜交加;当年共赴万里苦战、共担浩劫众人重聚的唏嘘不已;还有两桩喜事中的喜庆欢乐,诸多情绪汇聚在一起,也实在无法言喻了
‘吉时已至’
‘新人见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一声声喜唱,都被跨两、屠子、长春天这些妖人灌注真元,高声喊出,声音大过惊雷,轰轰dangdang传遍千里,铜川府办喜事,吓得苦雁关的娃娃们都哇哇大哭。
值得一提的是,新娘身边的两个喜娘,一个是大嫂青墨自不必说,另一个却是琅琊,小妖女眉ua眼笑,不知从哪里学来无数吉祥话,从吉时开始直到摆开喜宴,愣是没重复过一次。
喜宴之中,长辈坐席之中设了两座虚位,一位干爹,一位缠头老爹;梁辛好友的坐席中,也同样有两具虚席,一个是胖海豹,另一个,是贾添。
前面是喜典,天嬉笑也不敢打扰,直到酒宴开席,他才抓了个空子,来到梁辛身边,躬身告罪:“属下回来晚了,险些误了宗主的吉时……”
梁辛哪会和他去计较,不过有些好奇问道:“因为什么耽搁了?”
天嬉笑如实回禀:“去的时候一切正常,可返程的时候遇到一件怪事……方向乱了,险些mi失在虚空里。”
梁辛更加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mi失方向?”
“是因为、因为多出了一界本来十界虚空,突然变成了十一界,引斥之间扰乱了先前的航线”
小魔头先是一愣:“多出来一个世界?”话刚出口,他自己就恍然大悟:“无仙?”
“属下怕耽误了时辰,没去查探,不过,除了他能还有谁。”天嬉笑的两眼放光。
梁辛修的就是逆天魔功,突破之后被‘禁忌道’追打再正常不过;而无仙领悟‘活着’,居然成了禁忌、遭遇涅槃。
事后一众魔主曾讨论过此事,也大概有了个解释:‘活着’这个题目,或许真的是终极,无仙悟道,他就变成了第二重天道的一部分,这一来,他突破了所有的‘第一重天道’,在凌驾于它们之上的同时,也悖逆了它们,由此引涅槃。
现在,如果无仙真的成了一方创世神魔,那又说明:涅槃劫数,才是真正的飞升劫。
总和以往种种,再按照这个结果倒推回来……创造世界,最难的不是开天辟地分割yin阳,而是规划天道。只有悟出‘活着’的终极,才能真正理解所有的规则,也才有资格去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也只有如此,才能开辟出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神魔才能获得力量,冲破壁垒、踏足真正的仙界。
再说回禁忌道、涅槃劫,其实也是规则,悖逆了所有天道,就会触它,可如何才能悖逆所有的规则?说起来简单:悟出‘活着’。
但是也有例外,老魔头另辟蹊径,如果把天下人间修炼到极致,也会和领悟‘活着’殊途同归,成为一方神魔,梁老三就是活生生地例子。
不过,也幸亏梁辛当初在‘涅槃’时连番遭遇干扰,没有落入虚空,而是被扔到了恶鬼世界。否则凭着他对规则的理解,造出来的世界指定乱成一团,杀人放火无法无天……
梁辛一边想一边笑,天嬉笑想的却是另一重:“另外,属下还有个想法…贾添说过,无声仙界是个垃圾桶,这点应该不会错的,不过那里既是垃圾桶,或许、或许也是一个历练潮
领悟第一重天道的人,就会进入无声仙界,无法再修炼,但却拥有了无穷的寿命,没有了前进的目标、动力,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又何尝不是领悟终极的一个关键
梁辛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果然有道理”
当初,贾添的‘弃子篓’、‘垃圾桶’之说,有一个小小的破绽:如果真是当成垃圾丢过去,又怎会在‘飞升’还有一次灵元洗炼身体?
没有第一次洗炼做基础,修士就算悟出了‘活着’,在涅槃之火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至此,修行、登仙的脉络也终于得以理清:修炼,领悟第一重天道——被送到无声仙界,得洗炼、长寿却无法再修行——为了活着而活着,若能领悟,则涅槃劫数——再得洗炼,成创世神魔——借新世界的力量破除壁垒,踏入真正仙界。
日馋正副宗主窃窃si语,可就忘了到场的,一百人里有九十九个都耳力了得,不知不觉里,喧闹喜宴已经变得鸦雀无声,人人都支起耳朵,听着两人讨论真正仙途……
无论正邪,在座修士全都是喜忧参半的神情。喜的是登仙有路,修行的尽头,果然不是聋哑仙界;忧的则是,中土格局已变,此间再无天劫,没有了第一次天劫洗炼,悟出‘活着’也只有被烧死的份。
梁辛一抬头,现满堂宾客都左眼欢喜、右眼忧愁地望向自己,一时间有些懵,这个时候东篱先生宣葆炯站了起来,对梁辛微笑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合不合适。”
梁辛知道老学究主意多,大喜道:“请先生指点。”
东篱也不寒暄,径自说道:“天舟想修行的,全都送去恶鬼世界那里的格局清朗,只要悟道了,就能渡劫,得第一次洗炼。”
“飞升之后,也不可以留在无声仙界,免得哪个疯、会坏了鲁执对那里的一番眷顾。仍是天舟,把飞升到仙界的人,都送去真土境。反正到了这一步,修士也不用再修炼,去哪里都一样,只要悟道就是了。”
东篱毕生都在搬山,现在提出的法子,对众多修士当然也不怎么客气,但不可否认,他的法子差不多是唯一解决这件事的办法,算得上两全其美。
果然,他的声音刚落,修士之中立刻就有人大声应和……
恶鬼界凶险?仙路漫漫、步步惊心,也不在乎多出一重‘恶鬼劫’;真土境寂寞?领悟仙道,越寂寞越安静,就越好。
曲青石也走了上来,小白脸现在是正印九龙司指挥使,眉目森严,扫过全场,待所有人都收声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中土凡间,本来也不再适合修行,诸位若依从东篱先生之言,离开此间,曲某感ji不尽,临别前,当会有一份薄礼相赠;若不想走的……”小白脸笑了笑:“也无妨,只要别滋扰凡间就是了,这事归九龙司搬山院管辖。”
重建九龙司,自然重建搬山院,柳亦就是这一院的大掌柜。
曲、柳二人一唱一和,前者说完,后者就站起来,抱拳作揖满脸笑容:“在座的都是好朋友,自然舍不得给我找麻烦,哈哈,更不会让我为难不是……对了,老2,刚刚你说,离开的人都有礼,是什么?”
曲青石笑得眼睛弯弯:“无仙离开小眼前,曾和浮屠前辈详解了自己悟道的经过,其间的言说、讨论,都被浮屠前辈一股脑塞进了青墨的脑子里,回头我会让青墨尽数抄录下来,肯走的人手一份。”
喜宴上就的一声炸了窝,‘活着’的大义、‘终极’的言说,这是何其珍贵的东西,又有哪个修士不想要,不想看,长春天的反应最快,闻言就大笑出声:“曲二爷是生怕咱们不走,这件礼物谁不动心”
笑声未落,金玉堂宗主,大胖子秦痩噌的站起来,险些连桌子都撞翻了,大声问道:“第一班船什么时候开?”
曲青石笑答:“有什么事情,都要等这场喜事之后再说…喝酒吧”
事情已成定议,所差的只是些细节,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恶鬼世界的危险,别回长春天等人一过去就都喂了鬼,这件事还要请西坑隐多照顾。
在恶鬼世界,梁辛和那头夜叉un得不错,有关‘终极’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瞒着它,所以可虑的就是,有朝一日西坑隐也悟出大道,成了一方创世仙魔,恶魔世界就‘没人管’了。
不过恶鬼虽然凶残,但本xing小心,大不了以后自己多在两界间往返几次,常常去震慑下,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正琢磨着,鼻端一阵清香,琅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跟前,一字一顿,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对梁辛道:“我不去恶鬼界我想嫁的人刚结了一次婚”
梁辛直接傻眼了,全不知该说点啥……
曲青石不关心修士,反倒是犯了‘职业帛,开始担心修士们会给恶鬼界的凡人找麻烦,正盘算着该如何加以约束,苗女琼环左手海碗,右手酒坛地走近他:“曲娃儿,要不要喝酒?”说着,把酒坛往他跟前一顿。
曲青石一看琼环,两颊飞红目光飘散,显然是半醉了,忍不住笑起来:“凭你的修为,要是喝醉了,你得喝了我家老三多少酒氨
琼环没听清他说啥,但见他笑,自己也跟着一起咯咯脆笑,憨态可掬,笑过一阵,突然说道:“给你讲个事情咯…当初打龟儿无仙,我的道心被毁了,以后就一直不怎么稳当咯”
说完,一向泼辣的苗女垂下眼皮,居然有些不敢看曲青石了。
曲青石呵呵一笑,沉默片刻,认真开口:“道心不稳,就别去恶鬼世界了。”
说着,他情不自禁,抬眼望向与秦痩等人同桌的秦孑,大祭酒神采飞扬,眸子里满满都是兴奋,正和周围的修士们不住口的讨论着飞仙、飞仙、飞仙……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