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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吧,金婆婆只给达官贵人家接生,从来不入寒门。瞧见头上那匾额没,那是先朝皇帝姚兴御笔,末帝姚泓,就是金婆婆接生的。”
郭旭这才明白金婆婆一家的傲气从何而来。四条规矩,前三条他已然办不到,但既然没有金婆婆则凶多吉少,今天这关就必须闯过去。北府老兵郭旭进得了长安,占得了秦宫。岂能被区区一所宅院挡住!
想到这,双手抱拳。声音近乎恳求:
“人命关天,务必请先生通融!”
那人冷笑一声。说如果每次都通融,阿猫阿狗生崽子都要金婆婆出手,那规矩何在?金婆婆身价何在?
说完回头叫人,要合力把大门重新闩上。
郭旭大怒,向后退了一步,纵身跃起,一脚踹在门板上。那个人没料到来人会突然发作,来不及闪开,被门板重重地拍在脸上。整个人翻了个跟头栽倒在地,疼得吱哇乱叫。郭旭从他身上跨过去,拔出佩剑,径直向里走。一边走一遍喊:
“金婆婆!金婆婆!”
院子里冒出几个仆人,有的拿着笤帚,有的拎着菜刀,一看郭旭的块头,再看他冒火的眼睛,再看他手里的长剑。全都缩了回去。
走到中院时,有个须发皆白的男子咳嗽一声,从一片竹林背后绕出来,背着手迎上来:
“要找我也不用这么凶蛮吧!”
郭旭呆住了。
金婆婆。居然,是个,男人!
是个男人。还当产婆,在女人最要害的地方上下其手!
还在皇帝女人最要害的地方上下其手!
金婆婆看郭旭发愣。微微一笑:
“既然是北府兵军副,也算见过世面的。没听过产婆也能是男儿身吗?”
郭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金婆婆说鄙人金楚材,幼年丧父,母亲是产婆,自小跟着她,耳濡目染,学了这门手艺,后来学妇科,这就非寻常产婆可比,加之鄙人生来有异禀,你来看。
从背后拿出双手,十指并拢让郭旭看。
果然是异禀。此人手指足足比郭旭的十指长出三成,每一根都比小俏的指头细。更奇异的是,寻常人手掌总是要宽于四指并拢,而金楚材的手掌,竟然和四指并拢一般宽。
金楚材得意地背过手去,说我这双手平日无用,到了胎儿动不了时,就可以派上用场。漫说长安城,就是整个中原,也找不出那个女产婆能有比我更细更长的手!
郭旭顾不得奉承,说既然先生如此高妙,万请救人一命。晚辈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一定厚礼致歉,现在还烦请先生赶紧移驾过去。
金楚材笑了笑。我看将军是个老实人,打进门来,想必是门人言语冲撞,看在将军诚恳份上,老夫我今天就走一趟。
走到前院,正碰上那个被门板拍了脸的门人,金楚材哼了一声:
“早就叫你不要仗势欺人,今天遇到克星了吧?记住,产婆家的人要有菩萨心肠,不要有小鬼面目。立规矩是为了让人家敬重本行,敬重医道,不是为摆架子不顾生死!人家都说了情势危急,你还不通报,挨揍真是活该!”
那人佝偻着闪在一边,看上去蔚为可怜,郭旭忍不住心声歉意。
到了门外,金楚材见郭旭只有一马,说你家住在哪里。郭旭告诉他详细地址,正要说只好委屈先生和我骑一匹马去,却看见金楚材伸手一攀马鞍桥,一脚认马镫,轻飘飘地闪身骑了上去,略带调皮地冲郭旭眨了眨眼:
“时间不多了,两个人骑马太慢,老夫先走一步了。”
说完一扬鞭,两腿一夹马肚子,马匹长嘶一声窜向巷口。郭旭闪过一个念头,大喊一声:
“先生不带用具么?”
金楚材头也不回,向天空伸出一只手,那意思显然是有此手足矣。
郭旭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两腿发虚,他靠在古柳树上歇息了片刻,缓缓向家里去。半路上遇到巡逻兵,借了带队军官的马,等他到家时,金楚材已经在屋子里好一阵了。
先前那个产婆看到金楚材进来,就像宫女见到皇帝,毕恭毕敬、战战兢兢,敛着手站在一边听吩咐。此时孩子半个身子已经出来,是个腿脚粗壮的男孩子。金楚材看了看孩子的体格,对产婆微微颔首:
“你做得不错,光看脚就知道胎儿头大,这种情形,你应付不了的。”
产婆嘴上唯唯,心里开花。得到金婆婆一句“你做得不错”,大可以满城宣扬了。也可以借机提价了。她心里清楚,倘若金婆婆今天不来。孩子必然卡在子宫口上窒息而死,为了保住大人。她最后只有一招,那是极其残忍的——二指夹住一片小刀,伸进去肢解孩子!
听到郭旭进门,金婆婆出来对他说尊夫人这一胎是有点难,不过我看孩子体格健壮,能多撑一会儿,我有足够时间把他接出了来。你现在就去张罗酒菜,完事了我要和你好好喝几杯,结交你这个忘年交。
关键时刻到了。孩子只剩下脖子以上在小俏体内,其余都出来了。金楚材屏住气息,左手轻轻托住胎儿,让他平平地对准产口,用一种精微的力道向后拉,右手贴着产道上缘探进去,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用中指轻轻一按,而后抽手出来。长出一口气,对小俏说现在就看你的了。
出来洗手,拍拍郭旭肩膀:
“小兄弟,等着听哭声!”
郭旭忍不住要问:
“敢问先生做了什么?”
金楚材笑了笑。说这是不传之秘,按说不能告诉外人,不过你不是我的同行冤家。告诉你也无妨。而后贴着郭旭的耳朵小声说:
“孩子其实是下巴卡在宫口,我伸进手去。轻轻按一下,去了此挂碍。也就一通百通啦。”
郭旭赶紧让金楚材坐在柿子树下的胡床上,自己去搬来一张矮几,叫青玉给老先生上茶。
两人聊了一阵,时不时被小俏痛苦的喊叫声和产婆打气的声音打断。金楚材看郭旭魂不守舍,微笑着摇头。
突然,屋子里的小俏尖叫一声,而后就没了声息。郭旭脸色煞白,正要往屋子里冲,被金楚材一把拉住了。
来了。
它来了。
新生儿呱呱的啼哭声。
郭旭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听着孩子的哭声和屋子里女人们的欢笑声。须臾,产婆带着疲惫的笑在门口招手,说郭将军可以进来看儿子了,大胖小子,九斤二两。
郭旭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回头看了金楚材一眼,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好像偷了什么东西要去过堂对质。
孩子已经剪掉脐带洗干净,裹在一块洁白轻柔的白绢里,露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脸。他被放在母亲的枕头边,被母亲侧视的目光暖暖地盖住。
小俏从薄被里伸出手,放在郭旭的大手上。她的头发湿透了,散开在同样**的枕头上,脸色发黄,气息微弱。看到郭旭盯着孩子看,虚弱地笑了笑,说你放心了吧。郭旭知道她的意思是不必担心生个粗壮女儿嫁不出去,拿起小俏的手在脸上贴了一下:
“别说话了,好好睡一觉吧。”
小俏用嘴朝着门外努了努:
“别管我了,去好好谢谢金先生。”
郭旭出去,向金楚材深鞠一躬,说金先生大恩,郭旭这辈子都忘不了。礼金随后我就送来,但我靠军饷过日子,实在凑不出9两黄金,请先生体谅。
金楚材仰天大笑,说按孩子体重收黄金,是专门定给达官贵人的规矩,他们搜刮的多,不在乎拔下这九牛一毛,对于寻常人家,我都要他们量力而行。真要是不给金子就不救人,金楚材岂不成了强盗?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礼金不要再提啦。
此时梅虹已经指挥着一干人把小俏和孩子挪回了卧室,青玉收拾好了客厅,把金楚材请进来。两人聊了一阵,王修、陈嵩、斛律征、徐之浩、杜重光都赶来,各自带着一样给孩子的礼物。最让郭旭惊喜的是斛律征,他显然早有打算,给郭旭的孩子也做了一匹木头小马,跟送给陈长安那个好像双胞胎。老四没来,陈嵩说他是怕自己那张脸会吓着产妇和孩子,兼之长途跋涉,疲劳知己至极,要回去歇息了。陈嵩已经吩咐玉壶春老板,要他们差不多的时候,直接派人把酒菜送到郭旭家中开晚宴。
他们的兴头太高,屋顶压不住,索性都坐到院子里。给宋公的信传到了,关中北府兵有希望重振雄风了。下一代已经出生了,北府兵血性在往下传。有苗不愁长,十来年后,这一群弟兄到了壮年,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孩子们也就长到槊杆那么高了。不过父辈们冲锋陷阵,不就是为了他们远离战乱么?他们将来干啥都好,就是不要再打仗了,打仗太血腥,太黑暗。
太阳渐渐偏西,玉壶春的伙计们抬着大食盒来了。在笑语喧哗中,酒香飘逸在小院里。最后一抹残阳在屋檐上短短地逗留了一阵,倏然逝去了。
仿佛上苍一个不易觉察的轻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