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失足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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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牛坤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他爹是个酒瓶子，有酒必醉，醉后必闹。人送外号，家里很少有几天太平日子，打架吵架是常态，如果哪天他家的树上能安安静静地蹲着一只小鸟，小鸟能清闲的喊两嗓子，那准是他爹没在家。

    牛坤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依他爸的说法，上学就是智多星——无用，他家有四个小孩要养，牛坤是老二，上头有个姐，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牛坤辍学，无所事事，除了农忙时农活，剩下的多是鬼混。他经常和邻居村的一个叫蚂蟥的混，蚂蟥大他五岁，那年蚂蟥二十岁。蚂蟥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孬种，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什么不好的都能和他沾上边，而且是苍蝇纸粘苍蝇那种，没跑。

    牛坤从跟着蚂蟥捡屁股吸，到吸上硬盒红塔山，牛坤最清楚其中缘由。蚂蟥偷东西卖，让他可以经常去县城消费，他自己也渐渐尝到了甜头。那是在他们偷了十只肥胖母鸡后，一共卖了一百零六块钱。母鸡是东河村东头那家的，那天下午，近黄昏，一群玉米黄的老母鸡在东边荒地里，咯咯咿咿的一边抛食，一边往家走。蚂蟥曾和牛坤说过，偷鸡要先扭脖子，要快准狠。那天偷鸡的场景，牛坤至今仍记忆犹新。蚂蟥像只黄鼠狼一样，沿着墙根，不出声地扭死了两只。他听到了鸡脖子咯咯叭叭的响声，还有只吐出一半的咯咯声。鸡仿佛得了夜盲症，在薄暮里乱撞。牛坤逮到一只，他感到那只老母鸡用力地挣扎着，鸡爪子乱蹬，翅膀乱打，他那只握着鸡脖子的手僵在那里，不敢使劲也不敢松开。他感觉到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比自己力量还大的人摔跤。他能做的是自己不摔倒。就在牛坤还在对手里那又软又硬，又温又冷的鸡脖子不知所措时。蚂蟥一把抓住牛坤的手，咔吧一声，那母鸡就直直地蹬地了。牛坤感觉那声咔吧，是自己的手指作响。

    薄暮变得又粘又稠了。

    一片死鸡狼藉，奇形怪状的扭曲。

    快，装，蚂蟥低声厉气的喊到。一瞬间，整整十只母鸡装进麻袋，尸体砸着尸体发出的闷声，闷声砸着闷声释放出来的最后的气息。两个黑影，一口温热的麻袋背在肩膀，脚步无声，惊起了一地鸡毛。

    鸡卖给了县里一家餐馆，那天事情过去都五个小时了，牛坤还觉得胸前像是在擂鼓，咚咚直响。蚂蟥给了牛坤三十块钱。还一起下了馆子，吃了他们人生的第一份牛排。其实牛坤最爱吃的是鸡块，但那时他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想了一下，就改变主意点了蚂蟥一样的牛排。那天好多个第一次都有了，第一次吃牛排，第一次喝红酒，第一次住旅馆，第一次兜里有那么多钱...

    牛坤学会了抽烟，也学会了上网。网吧叫迷你网咖，那里死寂又活跃，像古井里的沸水。每个人面前像是开着一扇光明的窗，却实实在在地隔着一堵堵墙。牛坤的第一次通宵也是那天破的。他虽然没玩过游戏，但就一局，他就深深地陷了进去。游戏是摩托赛车，还可以在飞车的时候打赛车的人。他享受摩托车飞起来，那未知的下落感。那种感觉让他心脏缩紧，又极度释放，能让他在这种紧缩和释放间忘掉那些缠绕。他至今记得他们躲在麦秸垛后面，看到的景象。一个妇女，胖胖的黑影，在那一地鸡毛的地方惊慌张望，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眼睛，像一只丢了孩子没了家的鸡妈妈。

    上网玩游戏牛坤认识了一个女孩，家是城里的，初中生，名叫初雪。她沉迷网络原因很多。从她谈话中可以看出她叛逆，孤僻，攀比。她说她妈妈太烦人了，不允许她这不允许她那。她说她太烦上数学课了，那老师嗡嗡地像蚊子一样，发音不清还唾沫星子满天飞。她说前排的刘小玟太烦人了，考试第一有什么了不起，就烦班里男生像苍蝇一样围着她嗡嗡转…

    女生比男生成熟早，但对于两个童年不幸的少年来说，在十五六岁谈恋爱在正常不过了。牛坤每次得来的钱，都会给初雪买小礼物，或发卡发箍，或手镯或手表，总之初雪最开心快乐的时候就是网吧里看到牛坤。她是城里的，家境还不错，零花钱除了吃饭应需之外，没月会剩下二十多块钱，恕我冒昧，上网费已经算到应需里了。剩下的二十多块钱，她也是心甘情愿的给牛坤买东西。

    蚂蟥和牛坤的生意不会长久的。这在他们偷了许家一只鸭子，被许家大少爷许多印打瘸腿之后，他们就应该知道了。牛坤躲了初雪整整三个多月。蚂蟥又重操旧业，捡起了烟屁股过活。瘸腿期间，蚂蟥和牛坤多在城里鬼混。村里已经很难容下他们了，他们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他们俩走在村子里，鸡鸭鹅狗都会乱叫，是愈怯愈叫的那种。

    三个月后见到初雪，是在网吧门口。初秋时节，百树微黄，天高云淡，他俩却像蚂蚱一样，瘸腿蹦跶着。初雪见到牛坤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她把这三个月来给牛坤买的东西，统统给拿了出来，围巾，毛衣，外套，鞋子，裤子...他那次是真哭了，是羞愧的哭，是感动的哭，不知道，总之在自己落魄委屈的时候能有人安慰总能让人落泪的。不管这种安慰是来自哪里，只要来的真诚总能敲落眼泪的。

    在一张破镜子前，牛坤穿上新衣服，套上新鞋子，围上新围巾的一刹那，牛坤真的不认识自己了。他痴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那个人心里是什么滋味。蚂蟥看了看镜子里的牛坤，眼角的刀疤颤动了几下。

    那天晚上蚂蟥拉着牛坤下了馆子。吃了牛排喝了一瓶52度的白酒。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付钱就偷跑出来了。

    那天晚上他们兜里揣着刀。

    他们来到火车站，那里黑夜比白天忙活。旅步匆匆，车来车往，喊叫声像万条游鱼一样穿梭在混乱的脚步里。火车的笛鸣像条长鞭抽动这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