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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迪拿明白自己又让达拉感到困惑了,不得不指着精灵女子,解释道:“她就是‘艾莉薇’。”
“不!”精灵女子回过神来,第一次和侏儒(至少侏儒认为是和自己)说话,她说:“我叫吉米达旦。”
“吉米达旦,这不太像一个精灵的名字,”侏儒说,接着斜一眼旁边的托达克,此时,矮人的胡子只轻微抖动着,显然已经从刚才的愤怒中恢复过来,于是侏儒忽发奇想,故意问道:“这是个矮人名字吗?”
这一次,不止是托达克愤怒了,那个精灵女子看上去更像是受了莫大侮辱般,瞎掉的双眼几乎也要射出火来,整个人都因气愤而不停地颤抖着。
在她看来,矮人是一个无比粗鲁、野蛮的种族,比那些未开化的、还没有进化完全的兽人也好不了多少,先前侏儒胡乱给她取名字她都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她无法容忍侏儒将自己的名字和矮人牵扯到一起。
她抬起手,想要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侏儒,忽然想起自己和侏儒间的差距,好比一个大人抬手殴打三岁孩童,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了。
“这的确不是一个精灵的名字!”吉米达旦冷冷地说道,“这是一个人类女神的名字!”
即使达拉身为人类,也搞不懂图雅大陆上其他地区的人类还有一些什么样的信仰,信仰着一些什么样的神祗。“吉米达旦”这个女神的名字,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托达克心想人类就是复杂,连信仰的神祗都是千奇百怪,不像矮人,专一地信仰着“锻造之神”摩拉丁。精灵的信仰固然也很专一,但他们又是个那么傲慢空虚的种族,喜欢的那些精致美丽的小饰品,一点作用,不,半点作用也没有。他们善变、难以捉摸而且轻浮,让人不快。布洛托竟然自找不痛快,离开锻魂城后,居然去了矮人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之一。但是,布洛托真的在精灵半岛出现过吗?托达克开始怀疑消息的来源是否准确。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逃回锻魂城,一辈子都不再外出,可是,那样一来,谁还愿意出来寻找布洛托?唉,布洛托!托达克想到他就是一阵心碎。
老矮人悄悄地转过身去,将眼里的泪花用力憋了回去,这才转过头来继续面对达拉等人。幸而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吉米达旦身上,等着她继续讲下文,没人注意到托达克。
吉米达旦却没再开口说话。
她的思绪飘到很久以前,精灵学院里,其他孩子们畏惧地看着她,窃窃私语。
“她就是那个半精灵?”
“受诅咒的家伙!”
“奸细!”
“……”
让人头痛的声音,只因为,她的体内流淌着一半人类的血液。
100多年前的图雅大陆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至少,那时的尘墟之地还不是一块死寂的废墟之地,尘墟之地上也还没有一个叫作“骨村”的被诅咒之地。不过,150年前卓尔掀起的战争同样改变了那里的宁静。
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战争改变了一切。
精灵和矮人变得不再闭关自守,开始四处穿行、冒险,并且他们的出现,也不再引起人类的讶异。
如果没有战争,精灵会一如既往地隐居在精灵半岛,用强大的魔法守护他们的边界,严禁其他种族踏入精灵半岛,矮人也会一如既往地蛰居在雷鸣裂谷中的锻魂城,用有力的战锤和利斧,拒绝其他种族涉足他们的地盘。
但是战争,使得古老而脆弱的盟约又发挥作用,人类、精灵、矮人,不得不再度联手,共同抵抗来自地下军团的侵袭。那个时候,三大种族各自的区域都再度开始对彼此的居民开放,盘查过关的程序也都尽量简化,因而对于当时以及后世的冒险者来说,那一场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尤其某些商人们,战争反而是一个有利的契机,他们借着战火大发横财。
当时,在石盲山下,有一个宁静的小山村,虽然地处兵家必争之地,但是由于村中女祭司吉米达旦的智慧和勇气,当地的人们寓战于农,生活还是井然有序,并未受到战火的侵袭。直到100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具体哪一年没有人能记得了,因为那年冬天,全村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死于一场血的诅咒,除了一个女婴)。
那年春天,人们注意到,女祭司吉米达旦的祭庙垣墙内,竟然时不时地传来年轻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这让人们感到讶异,他们的祭司是一个无比严肃、将自己终生都献给神的女子,人们早已习惯她的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无论季节如何变迁,她都仿佛永远活在冬天,冰冷的冬天。而现在,这冰霜似乎正在慢慢融化,她也开始生活在春天里了。人们都猜测,这一切应该和几天前获救的一个精灵男子有关。
当时,那个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的精灵男子在村外不远处受到卓尔斥候(人类口中的“探子”或者“间谍”)的攻击,已经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一个途径此地的好心人把他从村外背了回来,交给了村庄里惟一的女祭司。灾难就从这里开始。或者说,那一场被诅咒的爱情就从这里开始。
但是,长久以来,人们对于吉米达旦的尊敬和信任,让他们不敢去证实自己的猜测,只是一再催促已经康复的精灵男子离开此地,但是接下来卓尔的数次偷袭,精灵男子都自愿留下来和人们并肩作战,大家也渐渐淡忘了这个精灵男子让女祭司活在春天里的事实。
冬天降临,人们才吃惊地发现,他们的祭司竟然违背侍奉神灵的初衷,和那个精灵男子有了爱情结晶。
多次被卓尔侵袭、对战斗已经疲惫不堪的人们认为,这是导致他们的村子不再受到神的庇佑,被黑暗精灵攻击的真正原因。
强烈的耻辱感、被欺骗感使人们的愤怒蒙蔽了双眼,在一种狂热的情绪中,人们决定杀掉精灵男子,烧死渎神之人,将那个罪孽的结合物弃之荒野。
疯狂的村民在吉米达旦面前杀了她的挚爱,先前还不断哀求人们放过他们的女祭司,瞬间被怒火点燃。她的身体沐浴在熊熊火焰中,但神色之间已经没有恐惧,而只剩下绝望的仇恨。绝望中的女祭司发誓要替爱人报仇,不惜用自己的生命进行了一场血的诅咒。没有神回应她的请求,但是她的疯狂和仇恨,已然将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复仇女神。
那一晚,所有的村民都在一夜间痛苦死去,无一幸免。除了,那个被弃之荒野的女婴。
血咒的威力使得其他生物都不敢再靠近这一片区域,那个女婴也因此而得以存活下来。
三天后,血咒的影响消除了,一个精灵男孩路过此地,半夜里听到吉米达旦的幽灵喃喃自语诉说往事,根据她的指示,他发现了这个惟一的幸存者,当他注视着女婴摇摇晃晃伸出的小手,想要在一片虚空中徒劳地抓住什么时,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大手,握住了婴孩的小手。
婴孩的小手立刻紧紧扣住几天来惟一握住的依靠,再也不肯松开。那只小手对精灵男孩产生了难以想象的震撼和力量,一种油然而生的亲情和巨大的怜悯之情瞬间在他胸中激荡开来,从此,她变成了他的责任,他快乐又恐惧的负担。
这个有着一半人类血统的女孩子,从小就与别的精灵不同,她似乎非常早熟,而且,身体里流动着燥热不安的血液,常常做出让其他精灵们大吃一惊的事情,同龄的精灵小孩对她总是很排斥,他们想着法子孤立她。
不过,她成长得很快,二十年间就已经拥有了成年精灵少女的形体,转眼就不再需要那些小伙伴,事实上,她也从未需要过他们,她真正需要的,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关心她,爱护她,那就是她的收养者——哥哥海安。
他和她一样,也是一个不怎么被认同的精灵,只因为他从小就生长在野外,和她的生父一样,是个野精灵。野外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起初那段日子她过得很开心,直到后来,他坚持把她送到精灵学院学习。
在精灵学院,她渐渐明了自己与众不同,也渐渐像哥哥海安一样,开始适应周遭的一切,渐渐对他人变得淡漠。但同时,她展露出强烈的好奇心、创造力,对魔法的痴迷程度和运用能力也大大超出同辈,可惜,她对自身的控制力却远远不及其他精灵。
她成绩优异,很快就成为大魔法师菲洛希尔的弟子,但是老师最为看重的弟子,却不是她,而是她的一个同学——米雅莉。只因为,她并不像米雅莉那样,是一个血统高贵纯粹的精灵,所以很多只有精灵才能掌握的魔法她都无缘得见,要怎样才能超越米雅莉呢?
……由于私闯精灵学院的图书馆禁地,偷学里面的魔法,她的眼睛在一次意外的魔法试验中被弄瞎了,她也因此而被精灵学院开除。
哥哥海安来了,无言地领回她,对她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这引起母亲的不满,母亲好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一次斗嘴中,母亲泄露了她的身世,她才明白,多年来为何总是生活在其他精灵的歧视之下。
那一刻,她发誓要做回本来的自己,并且为自己取了和生母一样的名字——吉米达旦。
之后,吉米达旦负气离开精灵半岛,一路向东,去寻找自己曾经的出生地。却在半路途经泰拉克特时被兽人捕获。
最糟糕的是,她不仅要忍受兽人们脏乱的、臭气熏天的营地,还要忍受关在一起的侏儒,以及矮人。
侏儒不停地问这问那,矮人则不停地抱怨,抱怨他不该和侏儒一起出来冒险,抱怨泰拉克特的天气太过潮湿,抱怨他最好的酒都被兽人霸占。
两个家伙吵吵嚷嚷,让吉米达旦一度希望兽人们能快点来这把自己弄走,杀掉、吃掉都好,总之比被关在这里继续忍受侏儒矮人间无休止的聒噪要好。
刚才兽人们打开笼子的一瞬间,吉米达旦还以为自己可以脱离苦海了,谁知道狭窄的笼子里又丢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还带来了让她感觉不太好的消息,她猜想那个男孩口中和自己“长得很像”(人类看精灵大多都会觉得所有的精灵们彼此都很相像,就像精灵看人类也觉得人们的面孔都差不多)的精灵正是哥哥海安,除了他,再没有别的精灵会来寻找自己。他也被俘了吗?但是那个男孩说他是自由的。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真的是哥哥海安吗?吉米达旦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
见精灵一直不说话,侏儒顿感无趣,他将注意力放到笼子外的兽人守卫身上,发现两个守卫在傍晚的阳光照射下懒洋洋的,陷入了半醒半睡的迷糊状态,成线的唾液顺着嘴巴留下来,弄湿了他们胸前一大片。这一景象再次打消了他想要进食的**,虽然他和托达克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太阳西垂,每个人都开始沉默,闷热的天气让人一阵阵眩晕,难以忍受,就连侏儒和矮人,此刻也都像精灵一样,安安静静地缩在笼子一角,不再斗嘴(不过这持续不了多久)。
达拉将娇妮挡在背后,尽可能不让阳光直晒到她,然后开始仔细回忆起自己在兽人部落见到的一切,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脱身方案。
厉娜终于“醒了”过来,两眼无神地盯着笼外。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愿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初到兽人营地时,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和萦绕耳中的惨叫声,就已经将她惊醒,偷眼一瞄后,那些吓人的景象迫使她固执地闭上眼睛,一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这只是一个噩梦!”,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我暗示持续一段时间后就失效了,此刻,厉娜大大睁开双眼,望着笼子外面,只觉得现在这样比被狼群困在树上更让人绝望。
“这里很无聊,”半晌,侏儒再度开口,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废话!”矮人吼道,“你有这么多时间,干嘛不想个办法让我们出去?”
侏儒看了一眼木笼的锁,说道:“那个锁很简单,我开过那么多锁,当然,也不是很多,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发现托达克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侏儒咽了一口唾液,继续道,“只要给我一小块铁,很小的一块,我就能把那个锁给打开。”
托达克对侏儒怒目而视,吼道(被俘后的两天,他和侏儒说话的方式基本是用吼):“你干嘛不早说!”
侏儒怯怯地看着盛怒的托达克,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说:“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两天结识那么多新朋友让我有点兴奋,把这件事忘了也很正常。再说,你之前也没问我。”
托达克此时已经没有再听侏儒的任何废话,只是急躁地在自己浑身上下乱翻。没有,一块铁也没有,该死的兽人缴获了他的所有武器,包括他的铠甲,连半块金属也没有给他留下。
他恼怒地抬起头,发现侏儒蹦蹦跳跳地走到达拉跟前,比划起来。
良久,达拉摇摇头,侏儒失望极了。
但旋即,达拉背后的小女孩将自己的链坠取下来,无声地递给侏儒,侏儒又眉开眼笑起来,并且对托达克招招手。
矮人迟疑一下,还是蹭了过去,嘴里嘟囔着:“再信侏儒一次!这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活了一百八十四岁,我应该吸取教训才是!”
“计划就是这样,”达拉总结道,“你们觉得怎样?”
达拉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比起两年前的他,达拉已经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冷静、更加成熟,而且那时候,他常常因为“太阳之子”的美名,总想单靠自己一人完成各种任务,彰显自己的能力,但是拯救弗妮娅的行动失败后,他在逃亡途中遇到的一系列事情,使得达拉清楚地意识到,个人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
他开始慢慢转变自己的心态,所以,在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之后,他首先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对达拉的逃跑计划,侏儒欢呼雀跃,有了娇妮的链坠,他有十足的把握能打开那把锁。兴奋中,他先把吉米达旦脚上的镣铐给捅了开来,这样一来,吉米达旦可以再度施法,不过怕打草惊蛇,达拉请求她继续装作被镣铐拷住的样子。精灵沉默地顺从了。
托达克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类男孩的计划有一定可行性,就他这两天观察的结果而言,和才来营地不久的达拉几乎如出一辙。
不过,隐隐的,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又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如果布洛托在这儿,他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做,”矮人想,“但布洛托根本不会在这儿!他怎么会让自己和个侏儒一起落入兽人手里?”只怕现在的布洛托在这儿,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情况更糟。矮人心里明白,但不愿承认。
厉娜则对达拉的建议嗤之以鼻。
“如果你只是将守卫打昏,万一他们醒过来后发出警报,到时我们根本无法顺利脱逃,”厉娜坚决地说,“必须杀了他们。”
“不必杀人!”精灵在一旁冷冷地道,“我可以施法让他们陷入昏睡中,一时半会他们醒不过来。那段时间足够我们逃走。”
厉娜瞪了精灵一眼,不再说话。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达拉说道,“今晚午夜,准时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