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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成带着陆寄忙了一下午,在城外的几个中军营寨通跑了一圈,直到傍晚才好不容易凑出一千石不到的粮食,勉强解了州府的燃眉之急。等两个人带着一大群亲兵扈从绕到城南时,天早已经黑得透了。
天空中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鹅毛片雪花。风夹着雪,裹成团地朝人脸上身上乱扑乱撞。马上骑士手里的火把被风卷着拖曳出长长的尾焰。火把光影中,马队两旁不停向后退去的光秃秃的护道林还有低矮的茅舍扭曲着形状,阴森森地地矗立在官道边,沉默地注视着这支匆匆而过的队伍。
陆寄坐在马队里唯一的一辆马车里。车厢里没有点灯,黑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在偶尔马车轱辘碾过官上的坑凹坡坎时,随着棉帘轻微地摆动,挑在厢门左右楹上的两盏灯笼才会投进一丝光亮,霍地一闪旋及消逝。
陆寄手捧着暖炉,膝盖上盖着毡毯,盘腿坐在垫得厚厚的黑熊皮褥子上,沉默地坐在车厢里,思绪还停留在粮食的问题上。虽然刚刚才接收了一千石粮食,可他的心情还是一点都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更加地沉重。对三万多逃到燕州避难的人来说,一千石粮食不过杯水车薪,只能一人一天两碗薄粥地吊着命,远远济不了事;而且也撑不了多少天。不仅是燕州,还有应县、平城、端州……十几个州县三十万民众的吃饭问题,让他焦愁得几乎连觉都睡不好。就在后晌午他让人去拉粮食时,一个书办给他送来了一份万急详文,燕边县已经彻底断粮了,县令在公文里号哭涕零:“……民皆以树皮草根为生,更甚者取土裹腹。……如再无善法,恐绝无为继者矣。”……
他眼前跳动着燕边县的文告。那一个个字一句句话就象一把把利刃,一下一下地戳在他心口上。恍惚中,他似乎看见燕边县书写这份文告时的悲戚无助,让他在摇晃颠簸漆黑一片的马车里也禁不住稍稍侧了侧身,下意识地逃避着那双充满迷惘和绝望的眼睛。
他叹着气,伸出右手,用指关节揉揉太阳穴。太累了。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劳累过。就算是二十年前进京参加科考在借宿的寺院里焦灼地等待发榜时,或者是七年前刘伶台案案发时,他也没有象如今这样疲惫过。现在是心神俱疲啊。
刘伶台案……
他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又想到七年前的事了。他搁下暖炉,使劲地搓了搓因为缺少睡眠而淤肿的眼泡,努力让思想从那场风暴里脱离出来。可他越不让自己去想,思绪就愈加固执地纠缠着那件事。然而他坐在这里空想,又能想出个什么结果呢?眼下他只能少说话多做事,尽力地不让对头们抓住把柄和疏漏;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把随时可能爆发的大面积饥荒遏制住!
可是想做到这一点太难了。
除非他能让行营答应开仓放军粮!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疲倦地靠在背后的锦垫上,可脑子却很清醒,思路也很清醒。
眼下既能挽救燕山的命运又能挽救他个人命运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朝廷应允他和陈璞还有狄栩的联名举荐,同意商成假职燕山提督。
说起来好笑,当初他同意狄栩和陶启的主意举荐商成时,只是出于一种政治上的平衡和妥协一一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李慎而站在通卫文官和燕山士林的对立面一一而并不是说他有多么赞成让一个全然没有半点经验的人来坐那个位置。但通过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桩明智之举。
他立刻就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这肯定是一桩明智之举!
想到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他不由得在心头发出一声感慨:商瞎子真不愧是商瞎子啊,说话做事确实是豪爽利落,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把那么多的粮食指给了自己!最让他感动的是,从答应借粮开始,一直到最后一车粮运走,从头到尾商成就没提出过什么别的要求和想法,甚至都没提到假如出了事要他分担责任!
当然他也有疑惑。直到现在,他都琢磨不出来商成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能从这件事上捞到什么好处?难道商瞎子就只是单纯地为了那几万民众?或者,是为了收买人心?
这应该不可能吧?他马上打消了这个无稽的念头。商成一个带兵打仗的粗莽鲁夫,收买人心来做什么?就算他知道自己要做提督……这更不可能!在朝廷的批复任命下来之前,谁都不知道新提督是谁,就算是陈长沙或者潘涟曹章,他们也绝不可能知道一一燕山卫可以举荐提督的人选,但是最终的决议还是在朝廷,新提督可能是李慎,也可能是商瞎子,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俩谁都不是……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全然没留意到马车已经停下来了。一个随从把门帘撩起一个角,轻声禀告:“老爷,商将军有话对您说。”
灌进车厢的寒风还有扑打在脸上手上的雪花让陆寄清醒过来。他探出半截身,借着灯笼的昏黄光晕打量了一下周围。马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四周很安静,街道还有远近的屋顶房檐上都已经铺了一层鹅毛雪。几个巡夜的衙役从东边过来,站在拐角处朝他们好奇地张望了几眼,拐个弯向北去了。他望着羁着马靠近的商成,问道:“子达将军有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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