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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着卫字的羽箭,自纸甲那将喉头入,颈后出,箭簇为狼牙型,将那将喉间骨也撞碎了,围着瞧的杨业不知是谁射杀的,张目问:“好神射,谁的箭法这样了得?”
倒是呼延必兴绕着那尸转了一圈,啧啧称奇:“绝了,这一箭可比马全义那一手厉害多哪,百丈之外,弓弦动处,轻取上将首级,卫兄弟,好生了得啊!”
为小校的杨延玉瞅了瞅卫央,又算算本在镇内的善射上将,赵匡胤马槊了得,射术却未必,其余众将,倒也有弓射娴熟的,可百丈之外能这般神射的,无人。
也只卫央这个武艺诚然莫测高低的,才是这神射之人。
卫央谦逊地拱手团团作揖,嘴里称逊不迭:“侥幸,侥幸,实在当不起各位的抬爱。”
李微澜眼眸里笑意隐隐,本听说这人真是个自己心中所愿的那最理想的骑军偏师主将,如今瞧来,果然真是了。
唯独这人的德性,实在不教人怎么放心得了。他定已知自己是谁了,偏就敢假作不知,这样的人,桃伯问的最好,她能驾驭得了么?
目光一斜,缩手立在一旁冷笑不已的周丰,李微澜又摇摇头,如周丰这样的,自能驾驭得了,可这样的人,纵驾驭他等如走狗,又甚么的用?
使天下英雄尽如周丰,唐必非唐,大凡英雄,多为桀骜之人,大唐既是高祖太宗皇帝创下的李氏王朝,也是天下万民的乐土,自是英雄豪杰的故乡,若只驱英雄如牛马,豪杰似走狗,纵能威震天下,何乐之有?
这卫央,秉性惫懒贪玩,骨子里的血却是热的,他来头是颇不显,然是汉家儿郎,唐地好汉,那是不错的,他再桀骜不驯,只消不剩贼的心,那便是再桀骜的人,又如何?
大唐能容四海,能容万民,能容数百年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能容那些腌臜泼才村野匹夫,如何容不得一个英雄?
倘若英雄终尔堕落,气结失了,待那等人,何惧之有?
一念至此,李微澜只觉心胸又开,笑吟吟心中道:“是了,英雄之所以为英雄,都是胸中一段气结,骨子里十分桀骜的人,如若英雄堕落,这气结桀骜都失了,那还算甚么英雄?大唐重英雄,自容得英雄,但有李微澜在,大唐便可再续百年太平,管是谁,何必杞人忧天,空为徒然担忧?大战之时,不当如此!”
临阵斩将,又是上将,按功卫央当升,却不待李微澜开口许官,卫央笑道:“老令公,杨大哥,欢迎来我镇视察啊,这个,要不,咱们进去喝一碗?”
早与李微澜见过了礼,杨业笑着摇摇头,他是来军主将,引武卫一军五营,将那联军上下尽皆裹住,教一个也没有走脱,清扫战场点察俘虏,那都要他这主将一一过问,卫央这厮生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与他说话,这不是时候。
当时与两个小的混在一起,杨延玉笑道:“卫兄弟终究没有堕落了心志,这临阵冲敌,斩将夺旗,这倒咱们也能做得来,只匹马冲阵单枪杀敌,这等豪胆,往后必可为大将军哪。”
呼延必兴凑趣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卫兄弟,咱们大唐敬爱英雄豪杰,倘若往后在书院里阿姑红娘们见了你,一个不小心,那便是小登科的好啊,只不知这脂粉堆里,卫兄弟能不能也杀个七进七出,所向无敌?”
这荤话,李微澜听地耳颊生热,低啐一声转头而去,将封官许愿的话,只好也留在了心里。卫央不愿,她自瞧地出来,这一番以身为饵不曾捕得目标入彀,那只好决战之地一番苦战,有他一身本领,自有出人头地之时。
也不必如此着急,只是女郎心中有了波澜,这个人,怎地一身本领,偏无常人那样的心,这人,终究是心中待外物真的淡然,还是只瞧不上眼下能得的?
这不是个城府甚重的人,女郎只是好奇,这家伙终究会是个甚么人,这世上,有意思的人是太少了,女郎愿研究研究这个难得的有意思的人。
这世上太无聊了,这样那样的人,女郎一眼便能洞穿其心,世道里的所有,大凡能发生在身边的,那都能看得透彻,如此,人活百年,短也不短,甚么都明了了,这往后的数十年时光,该怎样去过?甚么都知了,甚么都明了了,活着,那有甚么趣味?与行尸走肉有甚么不同?
如今有个卫央这样的有趣人,怎能不好生钻研钻研?
此地里一战,并非甚么了不起的,本要引高继嗣入彀,这人奸猾,深知李微澜其能并不亲来,倒将胞弟打发了来引军,却都折在了这里,果然折在了这里。
无非点查安排功劳簿,这等事宜,李微澜不必过问,将这一路军马统帅交付杨业,自与人去寻军舍里一应物什,她定下了两日后开赴边城的计较。
与杨延玉呼延必兴扯过半夜的皮,次日一早,杨业擂鼓聚将,这本与卫央这样的小小百将绝无干系,奈何联军万余,此番剿灭功劳无一人可及他,索性一并令教扎设在镇口外的中军帐内听令。
是时,杨字大纛下,计有上将数员,为首的是赵匡胤,下头方一字儿排开其余人等。
待与呼延必兴拉拉扯扯进帐,人已尽皆齐了。
这大将中军帐,果然与轻兵营那样的绝不相同。
良将分两行左右排开,例设刀斧手两列,各执刀弓肃立之下,又上头主将位旁,又设锐士十八员,雁阵分列两厢,刀不出鞘,箭未上弦,然杨业金盔金甲昂然端坐,他也不必刻意假作奋发,只在上头那样随意坐着,却似一柄开刃的刀,有众将相捧,无端便有凛冽的教鬼神也避的威势。
好似万丈潮来,虽尚在百丈之外,虽耳也失聪,目将失明,那自心头油然升腾的震荡,真真不能排遣。
卫央端正面容,左右看不知哪里立站,教呼延必兴一扯,两人都在左厢最下首处站了。
至于杨延玉,他是正经千牛卫出身,衔同校尉,右厢里排位只在五军军头之下,不必多想,自去位上站着便是。
这时代里以左为尊,杨业虽是主将,如赵匡胤之凤翼卫,尊贵而精悍,自当在他五军之上,由是左厢里便让给了这一伙。毕竟将校不比这一路军五路人多,因此卫央虽在左厢最下,也几与杨延玉持平。
将鼓歇,帐外又排开两行刀斧手,卫央知道,倘若帐内主将点该杀之将行赏罚之权,外头那两行刀斧手方是进来捉人下手的,帐内的,那是主将扈从。
杨业多日未歇足,精神却好的很,想是大战终启,上将如他方有大的用武之地。
当时叫道:“掌功考较主簿何在?”
军律定一军设主将一名,下有幕府随从,幕府内,司马主簿记事各有数人,最要紧的莫过于粮草辎重主簿,掌功考较主簿及三军司马三人。
这掌功考较主簿,便是战后计较大小将士功劳,联络主将与辎重将军以军功大小多寡发付赏罚的。
帐外一人应声,大步进了帐来,后头又随掌功判官两人,一人持墨笔,一人持军策,立在了当地。
杨业教:“马家坡子镇一战,伤亡折损几何,冲阵战敌酋者军几何,将几何,守卫军击敌几何,一一念来。”
这主簿甚是嘴皮子利索,捧过军策朗声颂扬,记有有功者一干等等,将里排在第一的自是斩敌酋二员地卫央,而后各有统计。而各营里,甲屯先守一屯,又击敌头一泼数千人使之溃不能成军,以功劳大小排在守备镇口使联军三番击而不得入的豹韬卫之下,凤翼卫之上。
点唱完毕,杨业喝问众将:“以功劳大小多寡,定军功如上,有不服的么?”
众尽称赞,只卫央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报告,那个,我可不可以说句公道话?”
豹韬卫将军潘美,在这一众面色黝黑泛红的将领里,算是头一个白皙有风雅的人,他自不知卫央听闻他名目之后心中感喟不止三五次,此时见卫央举手,笑道:“卫百将可是不忿咱们功劳排在你甲屯之上么?这倒是了,不如这样,豹韬卫所得赏,分一半归你屯吃酒如何?”
卫央摇摇手笑道:“老将军哪里话,咱们只是趁势而为,老实说来,我那一屯弟兄,论精锐不比这里各位将军的麾下,论身经百战那更比不上了,能抬举咱们侥幸得手的一击为次功,那已经够让这帮家伙乐半天了,哪里还敢贪心不足想要头功?我的意思呢,不如把我弄死那俩谁谁的功劳,都算成赏钱丢给我,老令公,您老意下如何?”
得敌酋二首,那可是征战将士梦寐以求的事情,虽说拓跋斛与高继宗都不算甚么上将,可按功劳来算,怎么的卫央这一次也算大功一件,有作保的话,就算有李成廷捣鬼,他这轻兵营百将至少也该升在主军里作校尉,怎地这人宁肯要钱也不要官?
潘美摇头道:“卫百将,你这样可就辱没壮士的名声了,斩将夺旗,发为大将,那是天下传诵的好美名,那钱虽好,怎及偌大的功名?”
杨业也甚不解,这小子既以身为卒,不论他情愿不情愿,有这样的才能,就算是一头大蒜,上下也要将他栽进泥土里作成材,想必他不会料不到这一步,那么,这胡搅蛮缠又来作甚?
于是道:“这是军律定制,素无前例可循,卫央,你再啰嗦,老将将你……将你一屯功劳尽都夺了,你信不信?”
他本要说将这斩将夺旗的功劳都夺了,转念陡然想起来这厮是个终究的甚么心思——斩将夺旗,那确是大功,只若往后上阵,那蛾贼胡虏定要待他切齿的恨,恐怕要成众矢之的,以这厮奸猾,怎肯得此?
哼,好好个上将的资质,怎肯教你称心堕落成无名的商贾农夫?
老将深知这是个胡搅蛮缠手段天下独一份的人,索性将大言诈他,得一时安宁,忙忙正容吩咐:“明日五军开拔,尽赴边城与蛾贼党项联军决战,众将不可大意,功劳簿上记载不必急于一时,决战之后,少不了有功者,免不了有罚者,就此散帐,各司其职去罢!”
晌午过后,李微澜来问整军消息,中军帐外便听老将恼怒喝道:“卫央,你再啰嗦,我教人扒了你的衣甲,帐外先打八十军棍,速去,休再胡搅蛮缠——哪里有将将功换军功的?”
李微澜小嘴一撇,这人又不知唠叨甚么,教老将也这般不耐了!
又听帐内卫央嘟囔:“老令公,您这不厚道啊,既然没有将功换军功的先例,方才您老人家怎能拿撤了我屯上下的功劳威胁我?我跟你说,你这样不好,要改正!”
呼延必兴与杨延玉在一旁劝了这个说那个,吵闹半晌,女郎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厮不愿要他的功劳,竟要拿斩将夺旗的大功换赏钱来花。
不必去见,女郎便能知这帐内卫央怎样一个面红耳赤讨价还价的嘴脸,又撇撇嘴,撩起帐帘走了进去。
杨业一手支着苍鬓无可奈何地靠坐在主位上,下头赵匡胤与潘美笑吟吟抱着手瞧热闹,杨延玉与呼延必兴扯着卫央往外拖,倒是卫央正掰下一手手指,明情要算账的模样。
女郎来,诸人忙忙起身,不待参拜,卫央挣脱呼杨两人揪扯,拦住女郎前路叫道:“你来的正好,你给评评理,都是俩肩膀扛一脑袋,凭甚只许老令公放火在先,不许我点灯在后?你给评评理,这将将功换军功,哦不,应该准确点来说,是拿升官发财换给点零花钱,这到底行不行?我跟你说,国家就这么点官位,那是一颗,一头大蒜一个坑的事情,是吧?我要上,那就会有人要下,这一上一下,多麻烦?索性,给我点小钱,不用太多,千贯就成,这样一来,既不必拔大蒜空个坑,又不至于损了军律里赏罚分明的定例,对不对?”
女郎微愠,倒不是这张牙舞爪的人挡着了路教她不快,这厮明情不愿行大礼来参拜,因而如此作态,诚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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