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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这女郎心里,这三个人里明情做主的这短发青年,一见之下当知其剽悍锋芒不是寻常唐人,如此上门做客也咄咄逼人的人物,大唐国内屈指也能数来的只有那么两三人。

    以他这等赳赳男儿的姿态,自不会是平阳公主李微澜易钗而弁,更非心中已知的内卫府统领将军杜丹鸾,那么,当今的大唐,甚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桀骜的人物?

    一时冷场,那老年员外见得卫央目光如刀竟与女郎对峙不弱势头,心中自也奇怪,暗暗道:“阿让子身是奴仆后人,昂扬却非比寻常,这人桀骜坚韧更比阿让子深厚,偏生他这风骨又与驼宁类猛将彷佛,更这稳坐战阵睥睨四野的剽悍,只在韩隐逊宁之类上将行藏里见到,此人是谁?莫非是此番随南朝平阳公主西征的小将么?那也不能,南朝有才能的上将,能成上将的年轻一辈,尽在萧娘子掌握内,不当不知啊!”

    有仆役奉上新熬的伙食,计有水引韭花汤饼一盆,浅浅咸菜干蔬两三份,肥鸡一只,汁鱼一条,又奉时,竟是唐人如今方新崇的猪肉,将汤汁里煮过,以各色调料制过,满满地切作一盘。又有肥羊牛马肉类连着骨头,同盘里置小银刀一柄送了上来。

    那老年员外解开了堂内的寂静肃宁,笑道:“客人于路劳顿,这里不是中原,多有北地美味南下,鄙处牛肉,非私自宰杀的,官府也知,不必拘束,请自用。”

    将目扫过尚未撤去的数列卓案,卫央微笑道:“真是劳烦贵主人了,一拨客人未散,咱们又来叨扰,当真过意不去。”

    这是假意留在这里教咱们瞧见他方铺排宴请过一拨人等么?

    卫央不能肯定,然下首那些桌案上水痕未干,必是方用过膳,抑或彻夜将卓案作过甚么用刚刚擦拭过的,这样的大清早,何必如此铺张?此引仙庄,定有古怪。

    下头王孙自进舍见了那女郎,一颗心便吊了起来。

    如此气质的女郎,天下能有几多?两三个已教世人侧目了!

    她非公主,又非小杜将军,这样凌厉不掩饰的威压气势自哪里得来?大唐既无第三个上位者里的如此女郎,那多半便是别国的了,当此战时,怎能不小心翼翼?

    遂以目请示卫央,这酒菜里头,谁知有没有古怪。

    卫央心中哂笑,这个女郎也是个人物,不惧暴露敢拿密谋故地来招待自己这个来意不善的人,她的笃定从何而来?

    目光扫过女郎雪白的脖颈,有垂下的几丝乌瀑中水丝般的乱发欲去还留地翕张在那里,那样娇嫩不知怎样呵护娇惯的肌肤,若今日真要将龙雀的刀锋割破那里,太可惜了。

    女郎呼吸一紧,这人毫不掩饰探究之来意的不善,如今是愈发明显了,他瞧出了自己是在拿这里的布置试探于他,这是个敏锐的人,而那含笑的一瞥,莫非他反过头来在威胁自己么?

    怒气腾起时,女郎又将目光落在那触手可及的布囊上,那里头是一柄刀,再是迟钝的刀,在这样的人手里恐怕也是绝世的锋利,他若暴起,以两人之间区区五六步的距离,屏风后的勇士,能来得及挡他么?

    瞧着卫央狼吞虎咽舍弃了筷子手抓着汁水滴答的羊后腿大快朵颐,女郎犹豫再三没敢拿性命来作赌。

    这人如此明目张胆地不掩恶意入门来,以他的气质,定也非常人,外头能没有安排后手?纵这里能杀死他,走漏了引仙庄里的偌大风声,谁来承当?

    遂持酒樽捧劝卫央:“尊客且吃温酒解乏。”

    她和缓地说起话来,那声似风过草原,撩人又冷人。

    卫央按住酒樽摇头婉拒:“酒且罢了,出门在外,最怕醉死他乡,吃酒误事,足下莫怪。”

    女郎听手罢盏,笑吟吟目视卫央赞道:“很好,你很好,真是个谨慎的人,如此,我便不多劝了,随意自便。”

    “最好,最好。”卫央笑道。

    王孙与徐涣毫不奇怪,这率正素来是个没正形的,从来管他甚么来头,只将胡搅蛮缠死不要脸来应付,今日怎地在这奇怪的庄子里,竟这般一本正经起来?

    两人敢笃定这上司在装模作样,可他装成这样一个蛮横霸道剽悍桀骜的人,终究想要将这里的人误导到哪里去?

    勉强沾过些待客的铺张,老年员外教下头撤去案几酒食,新奉上了煮茶,卫央不喜这个,只教去白水来,王孙两人不知其图,那上好的香茶只好眼看着不用,也问仆役讨白水放在手边。

    只这一样,那女郎又笃定了一步猜测:“此人定是唐营里锐士,以他年纪,当为校尉——啊,莫非是他?”

    乃问卫央:“尚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敢是北地里去买卖的么?那可不巧的很,欲南下,大路只好走过沙坡头方能畅通南北,如今大唐与高继嗣联军决于此地,又添雪落,恐怕许多日子不得成行了。”

    卫央指了指自己的短发:“当今天下,囚徒也不见有短发如我的,足下交通江湖之广,路人皆知,焉能不知身是谁?因此,这买卖一说,倒不必再提了,此番自,自北往南下,只是取了些有用的计较,奉命行事而已。”

    果然是他!

    女郎欠欠身子正容道:“竟是卫百将,咱们真怠慢了。既是锐士,当有密令,咱们不敢再问。只我却奇怪的很,欲自南而北,只消径直沿大路而行便是,想必阁下此来也是如此。何必返程时,却要绕这好长的路途,在乌镇方往南去?”

    卫央一时语塞,支吾不肯多说。

    女郎心下又了然,不再多问,陪坐着吃过盏茶,外头落雪愈发猛烈,卷着风竟已带了风声,卫央愁眉不展,几番观风向不见北风减弱,面色如常,眼中却忧色渐渐浓重不可掩饰了。

    那女郎沉吟着道:“虽说北风南向,鼓动衣衫好借一段脚程,然风雪路上终究不便,不如在鄙处多处些日子,哪怕风雪弱小一些才上路,那也好。”

    卫央摇着头道:“那可不行,耽搁一日,便多些耗费,再说军令在身不敢违抗,此处人多眼杂,万一有不妙风声传出,又是一桩大事。能借贵地暂歇半日,咱们养足了精神最好出发,只有个尴尬的事情,颇不好开口。”

    女郎手拂刀柄,柔声道:“锐士为国家出力,性命已且不顾,但有我这里有的,不会吝啬,敢请直言。”

    踟蹰着,卫央移开目光不看人,艰难开口道:“风雪行路甚难,也不知一日能走几里路,只好觍颜开口,贪求多些熟食带在身上——若有雪地里善走的马匹,也一并求三五匹,待战后,我亲来送还感激,这所求甚重,因此不好开口。”

    王孙在一旁直呲牙,这率正,他要装疯卖傻也是天下头一份的。

    卫央说完,又似想起了甚么,连忙又改口道:“马匹难得,这也就罢了,迟些便迟些了,没甚么打紧的要紧。”

    女郎神色不动,那老年员外喜形于色一闪而过,再番出声劝道:“军情大事,岂能与区区几匹劣马相提并论?庄里也有些代步的,善走泥泞路,不避风雪,咱们也算是为国家出力,请卫百将不必推辞。”

    王孙得卫央暗示,会意笑道:“那便多谢了,只是咱们百将已升假校尉,权辖咱们三百人手,倘若得功,咱们定回头好生感谢贵处才行。”

    这边讶然而贺喜,卫央假意斥责王孙,推辞告罪困顿,一时教钱管家送往西跨里来,转身间,那女郎神色肃冷,唇角轻撇自语哼道:“万人敌卫央么?这般掩饰,能藏过行踪?”

    转瞬蹙眉不解疑道:“只这一率人马绕沙坡头北上所为何事?”

    那老年员外垂首不敢言,他心里话:“李微澜名扬天下,岂是真个碌碌庸人?我主教你说动欲图中原,中原何尝不时时防备着我朝?”

    那女郎竟似察觉到了老年员外的心思,飞睇流转哼道:“作甚么假不肯说话?当我真大意至此么,李微澜,哼,李微澜,她倒心比天高,高继嗣连觉尚未伤动根本,又图我大辽铁骑——教密探仔细侦察,那半营陌刀老罴与天策府随飞凤纛从不远离的其余三卫人马如今藏身何处,再教人传讯阿让,由贵处军情,联络高继嗣两拓跋之边线军情,由他一人独自裁决不必快马每日来报,至于这寅火率么……”

    稍稍沉吟,女郎断然挥手:“不必管他,配军之营,忘形的猛将,他有关张之能又如何?北上过了河,那也只不过三五百精骑的猎物,不必多加在意。”

    老年员外忙劝:“若这人真是南下,图的正是沙坡头,又该如何?”

    女郎目光里涟漪点点,神情柔和至极,轻轻道:“万一真他图的是沙坡头,阿让之能,一个万人敌又有甚么可惧的?我视阿让,才能在韩隐驼宁等将之上,他必不负我重托。”

    果真是这样么?

    老员外不敢再言,轻轻退出了二堂,后进里教人依女郎吩咐行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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