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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异族的,那玉石俱焚的行事,若非朝廷步步紧逼绝不肯放过,如何愿为?彼年平阳亲征西域时,高继嗣方为蛾贼拥为大将军,当时心驰神往,恨不能为唐营里将校,然这等机密心事,老妻当面他也未表露过。

    只可笑的是,平阳亲征的消息传到了九城,蛾贼贵人里上下震动,党项伪魏来求为联军,又传来契丹密间勾连来的消息,方俱各拍手松弛,各自又都享乐着官老爷们的地位去了。这样的上位者,本部里早失了人心,又一个个都是些贪生怕死不知朝露夕阳的,何足为谋?

    再念起这党项与伪魏的人等,高继嗣无声而笑。

    便在方才,拓跋觥与拓跋雄不约而同遣人来告知于中军,道是唐军锋锐,李微澜诡诈,他须当防左右营为大唐所袭,拓跋雄取回了本置于中军的党项铁鹞子,拓跋觥取回了中军旗下的伪魏轻兵,如此盟友,岂足为盟?

    至于契丹,高继嗣从来不相信这些自草原上南下而来的异族。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蛾贼虽与朝廷作对,在这些契丹人眼里,恐怕终究也还是汉人。

    不是高继嗣自大,他猜测着,待异族如他,契丹人里的高明上位者恐怕早定下了除杀的谋划了罢?

    冷风扑在面上,高继嗣一振精神,放眼略显空荡的中军营里三五成群聚拢在一起也挡不住来自对面那已瞧见火红龙旗的朝廷大军的压力而相顾以目视的各怀心思的将士。

    想当年蛾贼举事之事,先辈们一路自洛阳出,一头扎入这京西的群山里,彼时伪魏也好,党项也罢,无论契丹,谁手里没有染过先辈们的鲜血?蛾贼为求生,在这群山里生时筚路蓝缕朝不虑夕,死了将蒿草卷住身子葬入土坑,与朝廷确有血海深仇,与这些异族,何尝不是不共戴天?时到如今,朝廷但凡能给蛾贼们一点生的希望,那些早变了心的上位者不必管他,下头上百万的生民,恐怕是很渴望归乡还家去的。

    恐怕李微澜打的主意,便是蛾贼里这样的人心了吧?

    高继嗣到背着手在雪地里无目的地走着,心中沉沉地这样想道。

    毕竟是与朝廷作对数十年的蛾贼,李微澜定不会轻而易举地来招安,实际上,没有教蛾贼里千门万户缟素恸哭,有上头那些“上天注定”的贵人们挟持着,纵有百万民心念家乡情愿教招安了,那也更多的是不敢轻易举事。

    如此看来,李微澜此一来,这联军中军,也便是蛾贼主力,这一次是免不了要血流成河了,她定要先示之以威,而后施之于恩,还有甚么能比得上蛾贼里这千万个家户中的精壮组成的砧上鱼肉更有资格为她的刀下榜样呢?

    “上天注定的贵人?”左右无人,高继嗣忿忿地往雪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心中鄙夷,口中哼道,“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先祖,或能使后人成泼天的人物。然世代惶惶,永不见其祖以下数代人物有经纬济时的能耐,有甚么面目自承受天命,应人伦?堂而皇之高居草城之上,觍颜受匹夫奸佞拜贺,壮者不见生气,少者长于妇人之手,比之李唐皇室里的子孙尚且不及,何谈天命所归?”

    眼前的来自唐营里的压力,想想朝夕相处的弟兄这一番不知多少要葬身族人手中,高继嗣忧心忡忡,再想起蛾贼里那些上头人的嘴脸,更教他一身乏力。

    内忧已教蛾贼危如累卵,未知的外患,又怎去抵挡平息?

    高继嗣明白,他必须为自己麾下的这数万好小伙儿们找个出路,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倘若能教上头那些个“贵人”们不再上跳下窜小丑般折腾,蛾贼里百万生民,李微澜非嗜杀之人,她必不会定要行那霹雳雷霆般的一杀。

    只是,这样的出路,该怎样去找?

    自入伍以来步步紧身如履薄冰的高继嗣,如今更觉乏力了。

    他觉着,自己正如罗网下的雀儿般,如今须行的,已不是甚么上将的职责,而是一个如同亡命之徒的本能。

    左右有党项伪魏胁迫,后头有那些个既忌惮着自己,又必须利用着自己的本部贵人们,更有未知的契丹大军,虽光明就在前头一步之外,这一步要安全地迈出去,踏下去,千难万难。

    这一刻,该是没有人更比高继嗣更迫切地希望唐营里那个只三五百人马便往北地里敢去的亡命之徒能做成大事的了。这大事,在高继嗣想来,便是揪出深藏的契丹大军了。

    只是高继嗣也只想着那一伙不要命的能教契丹大军现踪,伪魏党项心腹地里动乱,他怎么也想不到,抑或是不敢想,那一伙亡命之徒的头头儿,如今正盘算着怎样将这犬牙交错般的党项、伪魏、蛾贼与契丹大军引发地自相残杀起来,终尔在沙场决战之前,先坏了彼此的结盟。

    当然,这一点别说是高继嗣,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得到,敢这样去想。

    韩德让是第一个绝不会这样想的,在他看来,区区数百人,北地里来能成甚么大事?无非仗着头领骁勇,要行中原军制里传统的轻骑遮蔽消息混乱我军耳目的事情。

    纵然那胆大包天的混蛋竟身负遮蔽消息混乱敌人耳目的重任还敢招惹精锐的辽军远拦子,招惹算无遗策的萧绰,韩德让也不认为卫央能成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一路小心仔细地追踪西来,马背上的韩德让免不了总要教那雪地里的几段荤张话影响到心情,他不愿那样去想,更不愿教那混蛋先混乱了心智,可很多的事情,尤是关切到本来心中便那样想,隐约而慌张地一闪而过地想过的事情,一旦教人说破,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全然不受影响。

    正是这欲罢而又想,想忘却又思量的那几段话,韩德让有一种不能按捺的恼怒的耻辱感以及深深的不屑。

    他觉着,自己本没有那样去想,都教那混蛋那样一说,旁人恐怕要多想了,因此他也要多想,由是恼怒。而那混蛋的激怒,竟自己明情心中明白那是卑鄙无耻的激将之法,可自己还是控制不住愤怒,由是耻辱。至于不屑,这自只是他强迫着自己,心中默念这那该千刀万剐的混蛋的名字,试图以强烈的内心愿望说服自己,并深深肯定自己所愿是真的的一种心思罢了。

    前头的远拦子勒住了缰绳,精锐的辽骑愈发警惕起来,不必上司吩咐,自以规矩团成了一团防备陡然而来的袭击。

    韩德让甩甩头,按着刀柄喝问:“怎地了?是贼的踪迹消失了么?”

    百将前头去查探了一番,回头来提醒道:“这个对手,很是狡猾,前头的马蹄印乱了,要像这一路来的时候那样轻易地追逐到他们的脚步,难得很了。”

    韩德让皱皱眉,心中先念了一句:“贼配军,无耻之徒,能有甚么了不起的本领?再是狡诈,我有十分的力气,你能耐我如何?”

    若是萧绰,她定不会这样想的。

    未曾真真的交手,韩德让这心思已明显透出主动在敌手的势弱,八百精骑在手,竟依旧以这样的心态来对待对手,先势失了,恐怕这一番交手,韩德让先败了一阵。

    跳下马,韩德让往前头来看。

    凌乱的马蹄印,正在前头分作了两股,一股往南而去,歪歪斜斜的,看那印记少说也有数百上千的骑军自此而过。

    而另一股,则径直往北去。

    仔细端详,韩德让一笑,他觉着,自己是没有想错的,那贼配军,果然没甚么了不起。

    翻身上马,韩德让手指北边令教:“休管南去的那一路,只管往北上,这贼配军一行,就在这北上的马蹄印里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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