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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有一个烦恼,一个难以启齿的烦恼。
她和父亲五年前才搬到这条巷子里来,在这之前,他们都是没有固定住处的。
父亲唐全没什么文化,勉强识字,起初只能干一些体力活和流水线的工作。但机缘巧合下,他临时顶替了一名车间工,仅仅一段时间的适应,他便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有操作一些精密仪器的天赋。如此一来,他对工作也是挑剔起来,入职的大多是正规工厂,且带宿舍管吃管住。免去住宿费和伙食费,平时的开销就只有女儿的加餐费,而他也有了攒钱的机会。到五年前时,唐全已攒下了不少钱,估摸着女儿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于是翻阅了不少资料,考量着整个里远区较为安定的城市,最终决定来到东郡的中西部城市,行闵。
入住花街巷之后,唐全向当地的行闵实验小学提交女儿的入学申请,但被惨遭拒绝,理由是既没有本地户口,又没有在当地入住满三年以上。于是亭亭的一到三年级便是在当地乡村一所设施落后的农村小学就读的。等到亭亭念完三年级,唐全四处奔波着寻人,到处打点,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才让她成功的进入小有名气的行闵实验小学读书。如此麻烦,正是因为唐全看上了这所学校的考级名额,若是小学毕业测试排名在前20,是有机会进入重点中学的初中部的,而进入这些重点中学的初中部也意味着比普通初中获得更的大升学机会。
唐全认为自己的工作尽数的到位了,但他却不知道这个决定让亭亭痛不欲生。
亭亭没有上过幼稚园,又生性腼腆内向,第一次脱离父亲的庇护,来到陌生的农村小学,她是非常害怕的。好在农村的孩子都很天真质朴,即使她很少说话,不与人交往,但同学们也大都毫不在意,甚至有几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和她成了朋友。
三年级结束后,在唐全的期望下,亭亭转学了,她来到了离出租屋最近的小学。虽然上下学更方便了,不用每天起早赶乡村公交,但她却是浑身的不自在。
作为一名来自农村学校的转校生,她第一次看到干净敞亮的教室,衣着整齐的同学,心中既激动又紧张。心中期待着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要努力变得开朗、自信,但她的自我介绍却成了班级同学之间的笑谈。
从她的喉咙底下挤出的,像是辨不清音色的齿轮卡壳之声。越是想给大家展示自己,却越是发不出声音,这大概是每个内向人群必经的可怕回忆。越发地着急让她浑身战栗,冷汗直流,头发披散得让人看不清面容,她的眼神惶恐,不断低头又抬头,盯着班级同学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家伙什么情况?发病了?还是被诅咒了?”有同学在底下清晰可辨地嘲笑道。
在众人的一阵哄笑声中,亭亭坐到了中间的倒数第二排。她的后座是个高个子的女生,只端坐着就比她高了半个头。高个子女生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般嬉笑,只认真地看着她,随后伸出手,“我叫王雅文,有什么难处尽管问我,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然而亭亭还身处舆论带来的巨大失落中,她不知道面前的女生是真情实意还是虚伪的笑面虎,恐惧和害怕让她没有回应这份热情,便在简单的一眼之后便没再理睬。
“哈哈哈,雅文你理她干嘛,这不是冷脸贴热屁股嘛。”
女生的三两朋友挤眉弄眼地说着。四年级的女生已经比同龄的男生成熟很多,在男孩子还在一锅粥的玩耍时,女生们早就三两成自己的小圈子了。而她们的这番话让亭亭很惭愧,但又不好意思道歉,只得叹息着作罢。
因为之前学校的教育不够完善,亭亭的英语基础很差,英语老师大概是看不上农村转来的学生,明知她的底子不好,却老是让她回答问题,跟着班级同学一起嘲笑她蹩脚的发音。
“同学们注意了嗷,千万不要和唐羡亭学习。你们瞧瞧这发音,我抓只鹦鹉过来,听两节课,估计都说得比她好。”
亭亭不是一次两次地被指责,也在家努力地练习过,但终究是刚刚接触这门语言,当然的迷茫,只能干站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接着读!读到标准为止。我倒要看看你要不要点脸,这么浪费大家时间。”讲台上,老师将课本往桌上一摔,抱臂斜睨。
正当亭亭开始支支吾吾时,后座的王雅文却忽然地站了起来,大声道,“老师,不好吧?唐羡亭同学之前的学校我可了解过,是不教英语的。老师您不会不知道吧?她才刚转学过来没多久,您这么做,莫非是在……刁难她?”
班级一阵骚动,原本在起哄吐槽亭亭的学生们也都没了声音,大概是王雅文平时在班里有些威信。而讲台上的英语老师露出一副小心思被戳穿的尴尬表情,皱着眉挥手让亭亭坐下。
被如此地支持,亭亭当然非常的感动,也很想回头说声感谢,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阻碍着她。怕生,怕人际交往,转校以来,她还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即使现在后排女生如此维护她,心中尚未消散的委屈也粘稠着感谢未能出口。
在此之后,亭亭因为不适应新环境,经常受挫,但后座女生王雅文倒是屡屡出手相助她。当亭亭最终鼓足勇气,准备真诚地向王雅文表达感谢时,却偶然间看到后者和两个女生朋友在厕所抽烟。她当然吓坏了,在她的认知中,就算是初高中的大哥哥抽烟也是不良的,是流氓的表现,更不用说是四年级的女生了。见此一幕,她不敢再和这个王雅文有多交集,害怕万一和她们成为朋友,说不定也会被诱使着学会抽烟。
亭亭尤新地记得王雅文对她的最后一次帮助,是在四年级上学期期末的声乐课上。
声乐课是亭亭最惧怕课程,与人交流都艰难匮乏的她怎么可能在大家面前自然地歌唱。平时还可能蒙混过去,老师只是简单地批评两句,到期末测评时,唱不出声是不会有分数的。但亭亭又不甘心得零分,拖到下课铃响起,她央求老师给她一次机会。老师虽同意,但却说,“同学们先不要走,等这位同学唱完。我们的评分一定要公开公正,万一她唱得很好听,我给了高分,你们可是要说闲话的。耐心听完吧。”
班里同学可不乐意,一个个糟哄哄地咒骂亭亭占用了他们的下课时间。这时,王雅文又站了出来,“老师,让我一个人留下吧。我来做这个见证,可以吗?”
亭亭再一次被救助,空旷的音乐教室只有三个人,她也没了人前的紧张,施施然然地唱完了整首。临走前上课铃都已经打响,王雅文拦住她,“厉害啊!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听!我以后能再听你唱吗?”
亭亭受到鼓舞,刚想着回应,但眼中,王雅文的面孔却忽然地烟雾缭绕,如此幻觉大概是想起了王雅文吸烟时的陶醉神情。于是她再一次逃避了,一句话都没说,急转身地跑开。
放学后,亭亭被三个女生拦在厕所,便是王雅文和她的两个朋友。那两个朋友恶狠狠地将亭亭顶在墙角,轮流拳击着她的腹部,在她的身上捏起皮肉,死死地掐拧,直到出现一块块血印。
而王雅文则愤愤地抽着烟,冷冷地看着她,“知道为什么要揍你吧?”
亭亭被捂住嘴,叫不出声但疼得白眼直翻。
“我他妈最讨厌你这种不懂得感谢的人!”
是啊,亭亭也后悔了,事已至此,她再想感谢也来不及了。她也不想责怪施暴的三人,原因归根结底在她自己,如果她当时坦率一点,勇敢一点,只需要简单的两个字,也许就能让眼前恶兽一般的女生眉开眼笑。
“对不起……对不起……”被捂住嘴的亭亭终于挤出两句。
“哈?你说什么?对不起有用吗?你就是活该被人唾弃,活该被人嘲笑,亏我这么多次拉下脸帮你,你就给我这态度?我欠你的?”王雅文狰狞着面孔,从喉底咳出一股带着烟味的浓痰,“给我吃下去!”
亭亭默默听从着,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个惩罚,她认为这是自己的咎由自取,没资格责怪她们。不论是身上被掐出青紫一片,或是脑袋被按进厕所马桶,还是腹部阵阵痉挛,她都拼命地忍受着。
“只要她们心里好受些就行了,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些的。”
但是,这样的霸凌一直从四年级持续到了现在。
为了不让大人们看见亭亭身上有伤口,王雅文她们几个照常不扇亭亭的脸,更多的是在她的腰上、背上、大腿内侧甚至一些隐私位置留下一块块带着血印的掐痕,每天重复着一次次已经令人麻木的疼痛刑法。这三年来,亭亭没少喝一些脏水,没少吃一些脏物,每次回家后,她都要狂吐不止,吐到口中出现浓烈的血腥味。
王雅文还会斜睨着说,“喂,我说,没人知道你身上伤口,知不知道?不会有哪个变态父亲会去检查女儿的身体,我说是吧?”
那眼神,无疑就是一种胁迫,王雅文她们知道亭亭是单亲家庭,一旦她和父亲诉苦,可以想象她们会到处诽议谣布自己的父亲。她本就不会告诉父亲自己在学校经历这些,更不敢想象父亲看到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会是怎样的表情。就算父亲知道了,无非只能和学校理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父亲不可能让自己继续受苦的,肯定会办理转学,各种手续,还要重新租房。花了这么多钱好容易才进这个学校,这样,父亲的压力会更多……
虽然自己有错在先,但是得理不饶人地被虐待这么久,亭亭已经身心俱疲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欠着王雅文了,她开始想逃避,但却发现根本逃不掉。不管她躲到哪里,只要有一天还在学校上学,王雅文都会变本加厉。
于是,亭亭还是只能选择隐忍,并一直忍到到了六年级。“还剩一年……还剩一年就可以脱离这片苦海!”她坚信自己已经全新地改变了,在王雅文她们几个的霸凌之下,她努力学习与人交际,努力地抛弃自卑和腼腆。现在的她能和街坊邻居打成一片,可以自豪说,自己是一个正正常常地女孩子了。
这日,亭亭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三分钟跑进教学楼。抬头看一眼钟表上的时间,一路狂奔过来的紧张一瞬而逝。而少了紧迫感,注意点就多了起来。她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走到鞋柜前,面无表情地打开自己的柜子。
她当即愣住,因为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她的室内鞋居然没有新增刻意的划痕或者留下被踩踏的鞋印。
冬日轻薄的阳光从玻璃大门折透进来,打在灰色铁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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