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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从一发不可收急速发展成一发不可收拾。
网上的那张照片还好说,毕竟在派出所里有那么多的目击者,但关注这事怎么解释?
盛景初去吃了个饭,为了打八折就关注了饭馆老板?
谁信?
一整盒阿司匹林都没办法拯救程了悲痛的灵魂,她拿起手机反复盯着联系人里小齐的电话号码。
咬咬牙,她还是拨通了小齐的手机。
小齐那边正焦头烂额,始作俑者正盘膝看棋盘,他不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对这件事情这么关心,他只不过是关注了一个人,之所以之前从未关注过谁,不过是他不感兴趣,也从未有人要他关注。
小齐已经接了无数个电话,至于想跟盛景初亲自聊聊的,无一例外都被他推掉了,面对媒体的提问,需要字斟句酌,稍稍有一个词有了歧义,明天见报的时候就是连篇累牍的曲解。
程了打来电话的时候,小齐正在思考怎么面对,现在取消关注肯定不行,那必然会引起群众的反感,冷处理似乎又有些过于消极了,重要的是女方那边不要借机炒作,双方都不解释的话,热度很快就下去了。
小齐的想法不可谓不对,但终究还是从盛景初的立场出发。
程了也很委屈,火气腾腾腾直往上涌。
“就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这一生气,就没控制住音量。
“我以后还找不找对象了?初恋还没开始就变二恋了,这损失我找谁赔去?”
小齐被震得直咧嘴,盛景初几乎能想象到程了生气的样子,不知道她的刘海儿放没放下去,否则一定被气流吹得一掀一掀的。
他向小齐递了递手,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
程了那边说得起兴。
“到时候你给我证明?还是你家盛先生给我证明啊?那咱们先签个合同,以后不管谁先恋爱了,对方都有责任做这个证明。”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变,清冷得像冰层下的山泉。
“是我。”
听到盛景初的声音,程了顿时有些尴尬,她的声音弱下来,一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圈:“哦,是你啊。”
一阵沉默。
盛景初觉得他是无所谓的,但对于女孩子来说,影响确实不小。
于是他先道歉:“我很抱歉。”
这声道歉瞬间浇熄了程了的怒火。
“唉,这事也不怨你,说起来都是巧合,我肯定不会借机炒作的,但我们公司就说不定了,到时候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出来,完全不是我的本意啊。”
想到组长的警告,程了难免灰心。
“算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干到公司炒作的时候呢,也许明天就被炒了也说不定。”
舌尖似乎还残存着那带着一丝丝苦涩的甜,停顿了片刻,程了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就要去杭州参加比赛了?嗯,加油,为国争光。”程了再一想这是国内的比赛,为国争光未免不合适,又改了口,“随心下吧,胜了固然好,输了就当练习了。”
盛景初抬头看向窗外,青蓝色的夜幕上,一弯月亮暗淡无光,他想起小时候参加比赛之前,老师衣食住行嘱咐得仔细,赛场的事只一语带过,平常心就好。
那时他想,老师应该对比赛的结果并不在意,直到许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当自己越走越远,远离了初心,一路承载了太多的关注、荣誉和争议的时候,胜仿佛唾手可得,输却难以随心。
挂了电话,他无声叹息。
有了前一天的事情做铺垫,程了几乎带着诀别的心态到公司上班,楼体上,硕大的英文“showstyle”旁是公司的吉祥物秀秀,一只捧着板栗的胖松鼠。
互联网公司似乎总要和动物搭上点儿关系,阿里的猫,腾讯的企鹅,搜狐的狐狸,YY的小浣熊。
程了依依不舍地看着秀秀,胖松鼠的两颗大门牙闪了闪,她自作多情地觉得,秀秀也舍不得自己。
程了进了公司大厅,横向蹿出个十六七岁的波波头姑娘。她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程了一番,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好好对我们的元宝。”
拜自家爸爸的微博所赐,程了的生平被网友扒了个彻底,秀时代视频采编部实习记者,职业棋手和记者,近水楼台,一伸手就染指了月亮。
程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围棋比较小众,她连“劫”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盛景初怎么会有这么多粉丝?
而且一局对弈就是一天,大家都是年轻人,这得多大的耐心能从头看到尾,难道真的对我国的传统文化热爱到这种程度?
如果真这么热爱,盛景初的师弟曹熹和也是一流棋手,怎么没见有这么多的粉丝。
有颜即正义,看来大部分都是颜粉。
程了刚想跟这个姑娘解释一番,姑娘已经抹着眼泪跑走了。
程了上了16楼,小齐打来了电话:“你赶紧来机场,我在第八航站楼,盛先生接受你的采访了。”
程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小齐不住地催促她。
“快点儿,飞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不对,五十九分起飞。你把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给你订机票。”
“起飞?”
“对,盛先生马上要去杭州,你到杭州再采访他。”
程了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抖着手将身份证号发了过去,不一会儿航空公司就发来了购票信息。
收到信息后,程了立马向组长做了汇报。
组长盯着程了看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就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没给程了配摄像师,程了自己去器材组借了一个DV,来不及回家收拾衣物,打车去了机场。
小齐在机场门口等着她,将手里的行李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盛先生的衣服,每天换一件,我准备了十天的,最里面那套是Rubinacci的西装,比赛时候就穿这套。盛先生不吃芥末、葱和蒜,也不喜欢香菜的味道,点餐的时候你注意这些忌口,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给他留一盏床前灯,盛先生在全黑的环境中睡不好。”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齐从随身包里掏出一本书,“这是《道德经》,盛先生在对弈之前喜欢翻一遍。”
程了有点儿蒙,她记得来之前小齐说的是盛先生接受她的采访啊,这么一堆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老家有事,马上要坐飞机回广州,盛先生就交给你了,你随时跟我电话联系啊。”小齐反复交代了几遍,冲进了机场。
程了只好拖着行李进了机场大厅,先用身份证取了机票,根据航班信息,找到了盛景初的候机位置。
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明明别的位置都挤满了,只他那一排空空落落,最边上的位置坐了位大叔,大叔不自然地往外挪了又挪,看到前一排空出了位置,赶紧换了过去。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明明室外温度38℃,室内温度也不低于25℃,他周围的空气却冷到0℃以下。
言晓不止一次跟程了抱怨:“盛景初这个人太不好接触,眼睛一扫,我冷得浑身直抖。”
程了将行李拖过去,拿着纸巾擦汗。
“盛先生啊,我严肃建议你好好管管你们家小齐,这么远,我拖得手都快折了。他不会把原子弹放行李包里了吧?这也太沉了。”
盛景初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瞳彩远比普通人要深,像初生婴儿的眼睛一样,融入了化不开的墨色。
难怪言晓会觉得冷,程了也觉得周身清凉。
盛景初的目光落在她的衣领处,那里绣了根胡萝卜,衬衫的样式简单,边角处透着点儿小心思,充满了想象力。
她好像特别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昨天的小狐狸,今天的胡萝卜。
他的视线往上调了调,她把刘海儿梳到了后面,马尾扎得高高的,露出了光洁白嫩的一张脸,可能走得太急,双颊透着点儿粉,阳光一扫,甚至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像五月里刚上市的桃子。
收回视线,他的语速是一贯的不急不缓:“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程了在嘴里嘟囔着:“那我也得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啊。”
“你可以先给小齐打电话,让他告诉你我的电话号码。”
程了沉默了片刻,她真傻,真的!
盛景初拿出一支碳素笔,向程了伸出手:“你的手。”
程了伸过去,他握着她的手腕,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他的体温微凉,指腹软得不可思议,笔珠在掌心滑动,痒得程了直缩手。
写完,他交代程了:“我的电话号码。”
你可以直接念给我听的,再不济也可以用我的手机输一下,这大庭广众的……
程了做贼心虚地瞅了瞅四周,将那串数字输进了电话簿里,名字一栏犹豫了一下,直接打了BBK,babyking的缩写。
输完,程了还是给盛景初拨了一个电话:“我的。”
盛景初按断:“我知道。”
那什么,你知道我的号码,给我打一个我存上不就行了吗?
程了一下一下地啜着牙花子。
“你不高兴吗?”
盛景初分辨着她的情绪,他可以用9秒还原魔方,却捉摸不出一个表情的含义。
当然,他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毕竟大部分人悲伤也好,开心也罢,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
程了赶紧解释了一句:“其实也没……”
盛景初将手递过来,摊开,掌心多了块水果糖。
“吃糖。”
程了接过糖,她其实真的没生气,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手腕上还残存着他的手指触碰后的烧灼感,程了不自觉地攥了攥拳。
她剥开糖纸放到嘴里,忍不住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回是什么柚?Howoldare柚?”
这是个笑话,“Howareyou”翻译成“怎么是你”,“Howoldareyou”翻译成“怎么老是你”。
盛景初不知道她的笑从何来,只是朦胧地觉得,她吃了糖,心情果然变好了。
江城到杭州,飞机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航程。
程了在飞机上简单地做了个采访大纲,这个本子上搜集了跟盛景初有关的一切信息,几张剪报和手抄的资料。
盛景初不是江城人,因为从小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被解寒洲带在身边学棋。
在盛景初十六岁那年,解寒洲与盛景初签订了一项师徒协议,盛景初要把国际比赛奖金的三成分给老师。奖金是专业棋手最大的收入来源,虽然最后盛景初签署了协议,但有媒体传言,两人因此决裂。
盛景初正在闭目沉思,他思考的时候,外界的一切信息都被屏蔽,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甚至感受不到冷暖。
程了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据说盛景初是孤儿,和师父形同陌路,与师弟曹熹和的关系似乎也不太好,微博甚至都没有互相关注。
那他一定很孤独吧?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程了在笔记本上写下标题:
盛景初——围棋世界里孤身前行的孩子。
下了飞机,程了才觉得有些茫然,小齐没给她酒店信息,她正想问问盛景初,却在出口看到了曹熹和。
曹熹和在解寒洲的弟子里排行第二,三次败给韩国棋手赵延勋,又在形势最不利的情况下战胜了日本高手加藤清正。网上有专门研究曹熹和棋谱的,一半人觉得随心所欲,完全谈不上布局和策略,另一半人觉得暗藏玄机,看不出来是你智商不够。
他嘴里叼着根牙签,脚上趿着拖鞋,额前的头发染了一簇黄毛。明明是棋坛的新一代高手,打扮得却像城乡结合部的洗剪吹少年。
盛景初眉头一皱:“你的头发怎么弄的?”
曹熹和嘻嘻一笑:“赌输了,跟小五下棋的时候输了一盘。”他目光往程了身上一扫,笑得更开心了,“哟,这不是师嫂嘛。”
程了一阵恶寒,“师嫂”是个什么称呼,她开口解释:“我是过来采访的。”
曹熹和咧咧嘴,一副我都懂的样子,追上盛景初,替他拉着行李。
“小五输得更多,头发都成调色盘了。”他又回头招呼程了,“师嫂全程陪同啊,中午想吃点儿什么?西湖醋鱼?甘草鱼?清蒸鲈鱼?”
还没等程了回答,他又去拉盛景初:“我攒了个局,三缺一,就等你了。”
盛景初没理他:“我不缺钱。”
“我缺钱啊!”曹熹和把行李搬到后备厢里,拍了拍车灯,“主办方的车,我借来开开。”
盛景初替程了拉开后面车门:“你坐这个位置。”
程了依言坐了进去,盛景初从车后绕到了另一侧,拉开车门,也坐到了后边。
曹熹和朝程了挤了挤眼睛。
程了不明所以,侧头去看盛景初,他指了指安全带:“扣好。”
曹熹和开着车还觉得无聊,东拉西扯地讲了一会儿,便拉盛景初下盲棋:“练练手。”
程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盲棋就是不用棋子,完全按照记忆下棋,棋盘上共361个交叉点,不要说布局了,光回忆棋局就很吃力。
盛景初的记忆力程了已经见识过了,曹熹和的记忆力也相当惊人,一面落子,一面还能抽空跟程了显摆两句:“赵延勋智商136,我的智商139。”
程了去看盛景初,想知道他的智商多少。
曹熹和透过后视镜看她:“我师哥低调着呢。”
以程了对盛景初的一点点了解,他确实不会拿这个说事。
程了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略羞耻,正是网上很红的《我好饿》,她来不及看号码就接了起来,居然是徐迟。
“我回来了,请你吃饭。”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慵懒,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程了的呼吸一滞,压抑着声音里的丝丝悸动。
“我出差,在杭州。”
“那算了,等你回来。”
他的回答太干脆,程了还来不及失落,他又追问了一句:“知了,想我没?”
她装没听见,按断了电话。
曹熹和转头看了看盛景初:“师哥,你有情敌啊。”
盛景初没理会,沉默了片刻问程了:“为什么叫你知了?”
有比电话漏音更糟心的吗?还有,你们俩不会发扬一下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装着没听见?
尴尬了好一会儿,程了还是给出了解释:“我出生的时候知了叫得特别响,所以原名叫程知了。”
至于为什么后来改了,也许是因为她妈妈的名字里有个“知”字,她妈妈过世之后,程知了就变成程了。
程了,成了,程家这一代的小孩儿,都是按照谐音取的名字。
曹熹和一乐:“那怎么不叫程蝉?”
程了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顿时一蒙。
盛景初替她解释:“一个可能是因为‘蝉’是虫字旁,写出来不好看,第二个可能是‘蝉’与‘程’的声母相同,叫起来没开口音‘了’响亮。”
这也需要分析?
“所以你是夏天的生日?”
盛景初的思维落到了此处。
“嗯,就是7月……”主动告诉对方生日,好像暗示别人要送自己礼物一样,程了说了一半岔开了话题,“快到了吧?”
曹熹和一拍脑门儿:“完了,开过了。”
“师哥,咱们继续。”
“我已经赢了。”
“明明还在中腹厮杀……”曹熹和大叫,“是按照惯例来的吧?黑子贴7目半。”
“上边和中腹的黑棋已经连通了,你还要继续吗?”
曹熹和凝神思索,叹了口气:“确实是我输了。”
眼看着一辆别克迎面冲了过来,程了尖叫着提醒:“看车,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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