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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赵延勋的状态其实不太好,但我的失误更多一些。”

    盛景初回去之后也没再复盘,看了会儿电视,准时去休息。

    程了跟过去,为了方便照顾他,她这段时间一直睡在隔壁的客房。

    她从书架里随便抽出了一本书:“要不我给你读个睡前故事?”

    她仔细看了下封面才发现是一本《隋炀帝艳史》。

    程了顿时一愣,干咳了两声:“你还看这种书啊?”

    盛景初看了一眼:“大概是小曹的,你念吧。”

    这本书写得十分通俗,内容也很猎奇,隋炀帝的后宫个个身怀不可说的绝技。

    程了读得万分尴尬,自动给内容打码:“隋炀帝一见这个美人,顿时色心大起,美人欲拒还迎,轻解羽衣,露出了脖子以下腰以上,说出来有些不太和谐的部位。隋炀帝一把将美人压在床上,以下内容为付费章节,需要在线购买,您可以选择支付宝、工行、农行、建设银行、中国邮政、光大银行、百度钱包等任意充值方式……”

    盛景初笑起来:“可以举报吗?”

    程了将书合上:“不充值就只能睡觉了。听着我的指令,对,先闭上眼睛,看到了吗,山坡上有一只绵羊,又多了一只绵羊,然后来了一片绵羊,它们一起咩咩地唱起来,睡觉,睡觉,睡觉……”

    他闭着眼睛,但没看到羊,只看到程了,穿着那件绣着小狐狸的衬衫,手上拿着一捧狗尾巴草,两颊的酒窝深深,笑得那样暖,像五月的阳光。

    第二局,盛景初赢得很轻松。

    赵延勋很不服气,他说宾馆的隔音效果太差,已经连续几天都没休息好。

    这件事情引发了韩国棋迷的极大愤慨,说中国在变相地祸害他们国宝级的围棋大师。

    主办方赶紧去协调这个问题。

    香格里拉宾馆,赵延勋嫌楼层太高,他恐高。

    计氏旗下的五星级宾馆,赵延勋又觉得装修的色调太暗,影响他的心情。

    江城宾馆,赵延勋又嫌风水不好,说宾馆旁的汇丰大厦阻碍了龙气。

    最后主办方也没办法了,只好问他:“那您觉得那个地方好呢?”

    赵延勋指了指从身边经过的盛景初:“他家!”

    程了看着赵延勋的随行人员把他的行李物品搬到盛景初家,目瞪口呆。

    他的要求很多,从床单的纹路、被罩的花色,到花瓶摆放的方位、室内的温度和湿度,甚至对程了的手机铃声都做了要求。程了最近用的是贝多芬的《月光曲》,他坚持要求程了换成莫扎特的,因为他不喜欢贝多芬。

    程了低声跟盛景初嘀咕:“作吧,作吧,都要作出花来了!”还顺便夸了盛景初一句,“还是我们熊猫最可爱!”

    盛景初深以为然:“所以他现在还单身。”

    好在再作也不过只有一个晚上。

    第三轮一度出现了胶着,局面优劣难分。

    大部分人觉得赵延勋的优势更加明显一些,程了看不明白,干脆到走廊上一遍一遍背着公祷词。

    程了只会背这个,她知道程意每次祷告都会以公祷词结尾。

    其实公祷词有两个版本,略有不同。

    一个是“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愿父的国降临,愿父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另一个版本是“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差别在于,一个是“父”,一个是“你”。

    程了喜欢“父”的这个版本,好像立马成了主耶稣的闺女。

    中午封盘,程了陪着盛景初简单吃了一些。

    韩国队那边紧急开了个会,朱主任气不打一处来:“就他们幺蛾子多,肯定是研究景初的棋路去了。那边的臭皮匠可多了,就等着封盘的时候给赵延勋出主意。”

    朱主任一招手:“走,咱们也开会去!”

    这个会开得没什么技术含量,各个棋手的棋路都不同,以前练习的时候,大家也会模仿别人的棋路对弈,但很少有模仿盛景初的。他很少使用各种诱招,下得中正平和,坦坦荡荡,换一个人这么下就是输。

    这种棋路的优势很明显,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劣势同样明显,门户守得滴水不漏,攻势不强。

    不过,对手如果在中盘之前不能获胜,一旦陷入胶着,比拼的就是毅力。

    下午续战,赵延勋改变了路数。

    他的棋风向来凌厉,杀伐决断,不给对手一丝喘息的机会,但此刻他的行棋明显慢下来。思考的时间更长,每一个子都下得很慎重。

    盛景初用左手落子,他等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摩挲左手的无名指,那里有和程了相同的对戒。

    这个画面被敏锐的记者捕捉到,还有记者拍了一张手部的特写。

    不过这条新闻下面的评论很歪,大家清一色地刷“盛世美手”。

    他的手确实生得好,瘦而有力,指骨又长又直,指甲贴肉修剪,留出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虽然表面看来赵延勋厮杀得更凶狠,但盛景初的大龙已经贯穿了中腹。

    大势已去,赵延勋输了。

    这次对弈,赵延勋输得心服口服,但他争强好胜惯了,要约盛景初再战。

    盛景初的回复很简单:“有酒,有棋,有我,你来。”

    赵延勋问他:“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比我强在哪里呢?”

    盛景初微笑:“大概我有女朋友吧。”

    有记者问盛景初:“现在有什么感想吗?”

    他的话一直不多,一次回答很少超过一百个字,记者都已经习惯了,但没想到他这段话很长。

    “老师过世后,外界对我的非议很多。有人在我的微博下留言,让我向大家解释。先谢谢给我建议的朋友,我们素昧平生,但你们的关心我感受到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我对老师的感情是我个人的事情,无须和外界分享,让大家评议。

    “去年的12月3日,是我和老师最后一次见面,老师跟我说,希望我输一次。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并不是真的想让我输,只是觉得我的心理压力太大。

    “他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应该已经意识到,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再不能帮我纾解压力。所以他想让我失败一次,让我自己走出来。”

    他抬头看天:“我想对他说,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老师,你看到了吗?杭州那么冷,是不是又下雪了,一天冷您的腿就疼,在另一个世界,您可安好?

    盛景初用“计氏杯”的奖金扩建了解寒洲围棋道场,面向社会招生,并且以老师的名义设立了“励志奖学金”,他渐渐淡出棋坛,将工作的重心放在了教学上。

    他照旧深居简出,只在一段时间以后接受了江城电视台的采访。

    采访的主持人正是陈端阳。她先看了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先恭喜你结婚了。”

    他的婚礼很低调,只请了棋坛的朋友。

    陈端阳调侃他:“我以为我们算朋友呢,结婚都没请我。”

    他的回答很直接:“不好厚此薄彼。”

    所以媒体圈的一个人都没请。

    陈端阳问他:“我挺好奇的,你的妻子我也见过,感觉你们两个性格差异很大,怎么会在一起的?”

    “就像美拉德反应,”他解释了一下,“简而言之就是一种褐变,羟基化合物与氨基化合物结合,会形成拟黑素。如果我是还原糖,她就是氨基酸、蛋白质,完全不同的物质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新的食物。最典型的美拉德反应,就是烤面包时出现的面包皮。”

    他这个比喻很新鲜,陈端阳反应了一会儿:“我还挺爱吃面包皮的。”

    陈端阳继续问他:“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你对妻子的感情的话,你觉得哪句话最合适?”

    他想了想:“以我所有,如你所愿。”

    台下观众鼓噪起来,掌声热烈。

    最后,陈端阳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涉及隐私了哟……初恋是几岁?”

    他微笑:“六岁。”

    陈端阳笑得不行:“那么小!”

    这期节目程了看了,听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心里醋溜溜的。

    她推了推盛景初:“你是不是还对那个教你叠耗子的小女孩儿念念不忘?”

    他点头:“初恋总是比较难忘。”

    程了气得好半天没理他,上网的时候发现盛景初发了新的微博。

    微博内容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女孩儿穿着小花褂,笑起来露出两颗白花花的门牙,小小的盛景初皱着眉毛一脸严肃,紧紧牵着女孩儿的手。

    微博的文字写道:那一年盛先生六岁,盛太太四岁。

    程了觉得这女孩儿很眼熟,依稀仿佛是小时候的自己。

    五岁以前的事情,她能记住的不多,指着电脑屏幕问盛景初:“这是我?”

    盛景初有些遗憾地想,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当年的程了梳着两根羊角辫,他拆开一包旺旺仙贝,送给她一片,她高兴坏了,咬了一口,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明明心疼得想哭,她嘴上还装着大度,噘着嘴巴对他说:“多大点儿事儿!”

    他看不下去,将自己的那片递了过去。

    她有心想推辞,又舍不得诱惑,咬了一口,去跟盛景初拉钩。

    “你太好了,我长大了嫁给你行吗?”

    他纠结地看着她鼻孔里冒着的鼻涕泡泡,咬牙点了点头。

    程爸爸时时关注着盛景初的状态,立马认出了照片中的女孩儿是自家闺女。他赶紧转发了这条微博,并且补充了一句:这一年,盛先生二十六岁,盛太太二十四岁。

    等了一天居然没人给他点赞,倍觉没面子的程爸爸又给删了。

    程了离开秀时代之后,开了一家自媒体工作室,旗下只有一档节目:《百思不得“棋”解》。

    主要是教大家怎么下棋的。

    曹熹和毛遂自荐,做起了这档节目的主讲。

    他思路跳脱,说话又特别啰唆,讲着讲着就跑题万里,还喜欢和评论区的观众对骂,成了网上一景,虽然恶评如潮,但关注的人却越来越多。

    天涯论坛上还建起了一栋高楼:《被曹熹和骂过的都进来,咱们组个倒曹联盟》。

    春天来的时候,程了陪盛景初回了一趟杭州。

    他们先去了解寒洲的旧宅,那里已经改成了纪念馆,总有慕解老之名的游客远道而来。

    房间还维持着旧日的格局,只是正厅的墙壁上贴了解老的生平介绍。

    他们师徒的合影被放大了数倍,挂在正中的位置。

    斯人已去,笑容依旧。

    盛景初默然凝视良久。

    他讲起自己的小时候:“你觉得我对学棋的孩子们很耐心是吗?其实都是跟老师学的,老师怎么待我们,我就怎么待他们。”

    程了从后面抱住了他:“你要不要哭一下,我现在看不到。”

    他越悲伤的时候越冷淡,越愤怒的时候越平静,表情与情感永远不同步。

    他久久地站立,久久地回想,仿佛要穿过十九年的时光。

    离开解寒洲的故居,他们坐上了运河上的摆渡船。

    水面上浮着一群小鸭子,细细的毛,扁扁的嘴,不时啄一下水面,不知道有没有叼到鱼。

    程了指给他看:“你的最爱!”

    他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程了叫他:“熊猫!元元!景初!”

    他笑起来:“你知道吗,你叫我熊猫的时候,我很想向你撒娇。”

    “那元元呢?”

    “元元啊,”他想了想,“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想做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景初呢?”

    “那就是世人眼中的我了,要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要赢了对手,为国家争得荣誉,要教导孩子们,让他们这一代成长起来。”

    程了想了想:“那老公呢?”

    他将她圈在肩膀里:“想给你买糖。”

    程了换了个声音,娇滴滴的,几乎能淌下水来:“那亲爱的呢?”

    他沉默了片刻:“有点儿想打人。”

    他带她去看了儿时的家,长长的巷子,灰白的石墙。

    雨来时像书中的插画,带着深沉悠远的色调。

    这里已经变成景区,门锁着,只能隔着门看一眼,一进一进的门,带着旧式住宅的典雅。

    院子里有棵香樟树,不知道生了多少年,一人抱不过来,枝丫伸出去,春刚来,绿色还没浸透,只发出嫩嫩的小芽。

    他讲他小时候就坐在树下,放一张窄窄的板凳,他抬头看天空的燕子,黑色的毛,有着剪刀一样的尾巴。

    游客并不多,有几个孩子在巷子里放风筝,风一吹,呼啦啦地响起来。

    程了挽着他的胳膊,问他:“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你就认出我来了吗?”

    他摇头:“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童年的那段过往,他其实早就忘了,小孩子的约定,谁会真的记在心里。

    后来他收拾旧物,偶然翻到了这张照片。

    好像忽然解除了记忆的封印,他记起了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他们沿着运河走过去,不知道谁家在放歌:

    棉花糖还没咬下那一口

    看过的电影还没拍

    拐角还没种下槐树

    你还在站台

    时间退回到最初

    而我没有来

    你成就了别人的记忆

    我还是自己

    看见拐角的小花

    为它的命运忧虑

    经过卖棉花糖的摊位

    会觉得难吃

    看到电影筹拍的消息

    会猜到谁嘴上说着会演

    但没有档期

    这就是与你擦肩而过的刹那

    为什么

    会觉得熟悉

    ……

    也许真的有时间重置,相识过、相爱过,时光倒退,忘却彼此。

    程了问他:“你知道玛雅预言吗?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

    他点头:“知道。”

    她说:“其实也许那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人类经历了各种磨难活下来,但又回到了12月21日那天,顺便忘记了那天之后的记忆。

    “也许我们在世界末日之后相识相爱,但是又回到了12月21日那天,就忘记了彼此。”

    他笑:“那一定因为我爱得比你深,所以才会记得你。”

    她靠在他的身上:“不怕,这回我一定把你记得牢牢的,等下一次时间重置的时候,我就能先一步找到你了。”

    她设想着重逢的样子:“你一定很冷淡地说,你谁呀?不过我会死缠烂打,让你躲都没地方躲。”

    他摇头:“我一定会说,你来了。”

    跨越千山万水、沧海桑田,你还是来了。

    你来,则枯寂的生命多了颜色。

    你来,则喑哑的世界多了声音。

    你来,则十里春风,繁花若锦,我打人群中走过,只能,也只会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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