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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起床,都七点了。”隔着纸隔扇,主人的妻子向他喊道。

    然而,背对着她的主人并没有答话,至于他到底有没有醒,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对我家主人来说,不答话已经是他的痼疾。如果被逼得急了,到了必须开口的境地,他就会“哦”一声。就算这声“哦”,想让他说出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一个人来说,倘若连话都懒得说,那或许在别的方面,他会有其他乐趣。可主人却是唯一的例外,从没有女人爱慕他。就算是他的妻子,应该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对他似乎都不甚尊重,更何况其他人呢?这是显而易见的,准没错。就算是父母亲人,对他也置之不理,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妓女对他毫无爱慕之情也就很正常了。即便是他妻子,对他也不太有好感,更何况这世上的普通女子呢,自然更不喜欢他。显而易见,在异性中,主人并没什么吸引力。原本我没必要将此事抖搂出来,但没想到的是,主人心中对此事却另有想法。他非得说是因为恰巧处于凶年的关系,所以他的妻子才对他没什么好感。正因为这种想法,给他带来了很多烦忧。我之所以要将此事告诉诸位,完全是为了帮他认清自己,这都是因为我有一副热心肠。

    快到警察指定的时间了,虽然女主人不断提醒他,但他依然没什么反应。即便是“哦”的一声,他都没有发出来。显而易见,这是主人的错误,和女主人没关系。在明白了这点后,女主人就拿着扫帚和掸子走向了书房,脸上一副“你迟到了可和我没关系”的样子。接着,有敲敲打打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也就意味着每天走个过场似的清扫工作又开始了。为何清扫呢?是为了运动,还是为了玩耍呢?不管为了什么,这都不是我的职责,所以我对这无关自身的事也就没必要理会了。但我不得不说,她采用的根本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清扫方式。因为她清扫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完成清扫的任务。这种清扫极为简单,只要用扫帚和掸子在拉门和地席上划拉一遍就行了。至于打扫的原因和最后的效果,那可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样一来,干净的地方每天都干净,脏的地方也每天都脏,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灰尘反而越积越厚,永远都是如此。从以前那个“告朔饩羊”[95]的故事中我们可以得知,与不清扫相比,多少清扫一下总是好一些的。不过这打扫可不是为了我家主人,但尽管如此,我家女主人依然坚持每天都做,从不畏惧什么辛劳。正是因为此点,她才如此了不起。对女主人来说,对房间的清扫只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这种习惯已经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使她和清扫的关系密不可分。不过即便如此,这种清扫却未见丝毫实际的功效,和女主人尚未出生时以及扫帚和掸子尚未发明出来的过往没什么区别。由此看来,与形式逻辑学中命题和词语的关系相比,女主人和清扫的关系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紧紧地绑在一起了,至于内容,那就无所谓了。

    不像主人那样,我一贯起得很早。此时,我腹中饥肠辘辘,都快忍受不了了。对我们猫来说,要想在家里人用餐之前吃上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的饭碗是个鲍鱼壳,不久之后,那里面就会装上饭菜,又热乎又美味。只要想到这点,我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大概就是我们猫肤浅的地方吧。这事明明还无法实现,但心中却赋予了急切的希望,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头脑中想象一番这样的景象,使自己的身体保持镇定。然而事实上,要想做到此事,绝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总想去试一试,看看我心里的期望与实际情况相比是否有所出入。即使尝试不会成功,我也一定坚持到底。

    于是,实在受不了的我钻进了厨房里。首先,我先检查了下自己的饭碗,它就放在炉灶后面,我想看看那里是否有我的饭。昨晚,这鲍鱼壳里的饭被我吃了个精光。此时,秋日的阳光从气窗上照射进来,依然无比干净的鲍鱼壳亮闪闪的,和我预想中的一样。米饭已经煮好了,女仆阿三正将它往饭桶里盛。在炉灶的火上有口锅,里面盛着汤菜,阿三又去搅拌了几下。菜汤沸腾起来溢出了锅边,又在炉火的炙烤下,蒸发后在锅边留下了一条条的道子,就好像上面沾了好几条极薄的美吉野纸。饭和菜都好了,为何我不先给自己盛点儿呢?我觉得完全可以这么做。这种时候根本没必要搞什么谦逊,我为何不催催我的早饭呢?就算不能立即吃到嘴,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白吃饭的,不过即便如此,和其他人相比,我的饥饿感可半点儿不少。于是这样一想,我就冲着阿三叫了几声:“喵喵!”既是撒娇又是诉苦。不过对阿三来说,这一招显然不好使,她理都没理我。我早就知道了,她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固执、不懂情理的人。要想博得她的怜悯,我必须好好叫,这就看我的本事如何了。于是,我改变策略,改变原本“喵喵”的叫声,发出既悲切又惨烈的“呜呜”声。这种声音足够让人断肠的了,即便是我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不过可惜的是,阿三依旧对我置之不理。或许这个女人的耳朵根本听不见声音,不过她既然能当女仆,耳朵应该还是好用的。所以我想,她可能只是听不见猫叫声。据说,在这世上,有些人是色盲。他们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正常,不过在大夫眼中,他们却是残疾人。所以,据我估计,阿三可能也是残疾人,不过她得的是声盲。

    然而即便如此,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强横。无论我晚上有多想去尿尿,她都不会给我开门。有时,她也会放我出去,但却不准我再回屋。就算是夏夜的露水,也会损害身体,秋天的风霜那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整个晚上,我都站在屋檐下,等着太阳升起来。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其中的辛酸。她前几天再次把我拒之门外,结果我差点儿丧生在野狗嘴里。幸好有个放东西的屋顶救了我,我拼命爬上去,整夜都在那儿战栗。之所以会造成这些恶劣的结果,都是因为阿三的蛮横。无论你如何恳求,她这种人都不会稍加理睬。不过此时,我还是要试着求求她的,就好像平时我们“饿极了才求神”“穷极了才没志气”“爱极了才写情书”是一个道理。于是,我再次叫了起来,发出了更复杂的“呜呜”声,以便于她能察觉到我。我自认为,即便是与贝多芬的交响乐相比,我这叫声也不输分毫。不过对阿三来说,依旧毫无用处。

    屋里有个地窖,是用来储藏东西的。突然,阿三蹲了下去,将地窖上的板子拿了起来。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条硬木炭,大约长四寸。接着,她将木炭在炉角上敲成了三段。黑漆漆的炭粉飞得到处都是,甚至连菜汤都没能幸免。对这种事,阿三向来无所谓。于是,通过锅底下,她将三段木炭塞进了炉子里。我的交响乐看来是没人欣赏了。于是,迫不得已,我只能经过洗澡间回到了客厅。我还看见了正在洗脸的三个女孩儿,搞得洗澡间闹哄哄的。

    想让她们认真洗脸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提化妆了。因为两个姐姐也不过刚上幼儿园,最小的妹妹甚至连路都没走利索呢,只能跟在姐姐后面乱转。最小的妹妹从铁桶里拿起一块抹布,然后不停地在脸上擦过来又擦过去。抹布擦脸?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不过就算是地震时,这个小家伙还会高喊“好万(玩),好万(玩)”呢。所以,能做出这种事也就很正常了。如果从另一方面来看,即便是与八木独仙君相比,这个小家伙的高超脱俗或许还要更高一筹呢。长姐毕竟是长姐,当之无愧。见此情景,她赶紧放下刷牙杯说道:“那是抹布啊,小家伙!”说完就将抹布抢走了。不过对于她的话,自以为是的小家伙显然不想听从,她一边说着“不要,呼呼”,一边抢回了抹布。至于这个“呼呼”,估计没有一个人能弄明白是何意思、是何语种。不过在生气的时候,这小家伙常说这种话。此时,针对这块抹布,长姐和小家伙展开了争夺战,结果妹妹的脚还有膝盖都被抹布上滴落的水弄湿了。

    妹妹穿了一件“元禄”,何为“元禄”呢?通过一番打听我才知道,原来就是染着花样的衣服。

    “小家伙快放手,元禄都湿了。”长姐说道,也不知是从哪儿学的。这位什么都知道的姐姐常冒出些古怪的词,不过即便如此,最后她还是没有分清“元禄[96]”和“双六”棋牌游戏。

    我通过“元禄”想到些事,在此顺便说说。很多时候,这孩子都会说错话,偶尔说出的话又好笑又可气。在发生火灾时,她说什么“飞上天的‘蘑菇头’”。在她嘴里,去御茶水女子学校学习也变味了,成了“去御茶‘汤’女子学校学习”。至于惠比须和“厨房”,那更是分不清。她有次还说什么“‘稻草店’的孩子?我才不是呢”,后来才发现,实际上,她想说的是“‘胡同里’的孩子?我才不是呢”。每当她说错话时,主人总要大笑一场。不过当他在学校给学生们讲英语时,恐怕会犯更可笑的错误吧。而且他的态度必定还十分认真呢。

    小家伙倒是从不用这个词来自称,在她自己嘴里,她是“小丫头”。当她意识到元禄湿了不禁大哭起来,同时嘴里还叫道:“元鲁西(湿)!”湿了的元禄凉冰冰的,小孩儿哪里受得了,于是,从厨房赶过来的阿三连忙给她擦衣服,同时还把她手里的抹布拿走了。二小姐橙子在这场混乱中较为镇静。从架子上掉下来一个瓶子,里面装着香粉,此时橙子正背着身给自己化妆呢。她先把手指伸进瓶子里,然后将香粉拿出来使劲儿地抹在自己的鼻子上。于是,在一个竖着的白道子的衬托下,她的鼻子更加突出了。接着,她又将沾着白粉的手指在脸上擦来擦去。于是,她的两边脸上立即出现了两大块东西,白花花的一片。当阿三进来时,橙子的妆也快画好了,结果没想到,被来给小家伙擦衣服的阿三直接抹掉了。因此,橙子的神情颇为不快。

    我在一边站着,将这出闹剧尽收眼底。后来为了确认主人是否已经起床了,我又从洗澡间去了卧室。不过进了卧室后,主人的脑袋我倒是没见着,只看见一只脚,又大又肥,正从被子下边露了出来。竟然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脑袋钻进了被子里,估计是因为不想让人打扰他睡觉吧。这时,女主人的清扫也告一段落了,她再次跑到隔扇那儿叫道:“快起来啊!”手里还拿着扫帚和掸子。过了一会儿,除了发现主人把头缩得更深了,依旧没什么声响传来。于是,她从隔扇那儿往里走了几步,再次喊道:“快起来!”手里的扫帚也同时敲响铺席,发出砰砰的声音。然后,再次等着主人答话。事实上,很早的时候,主人就醒了。并且将脑袋和身体缩进被子里也是他故意而为之,为的就是防止妻子打他。或许在他眼里,只要自己不露头,妻子就拿他没办法了吧。这样一来,他还能多躺一会儿。不过可惜的是,女主人没那么容易对付。他在第一次听见妻子召唤时还是很放心的,因为通过声音可以判断,站在门口的妻子还离他很远,至少六尺。所以这次,扫帚敲打铺席的声音一下子吓了他一跳,因为那声音只有三尺远了。不仅如此,在音量上也好,在距离上也罢,妻子这第二声“快起来吧”大了很多。即便他缩在被子里,也感觉到了。所以,他只好敷衍地“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毕竟要想再拖延一阵,已经是不可能了。

    “快起来吧,再不起九点之前就到不了了。”女主人说道。

    “早都知道了,这就起。”在被子里的主人答道,声音有些模糊。这景象倒也奇特。

    不过即便如此,女主人心里却十分明白,只要她一放弃,主人肯定不会起。所以,她决不能落入这个陷阱。于是,她再次催促道:“快起来!快点儿!”

    不管是谁,在答应后还会被催促,没完没了地“快起!快起”,不生气才怪。向来肆意妄为的主人尤为如此。所以,他将被子猛地掀开,瞪着两个大眼睛喊道:“有完没完?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光嘴上答应有什么用,你倒是快起啊!”女主人说道。

    “没用?怎么可能?什么时候没用了?”主人质问道。

    “次次如此。”不肯服软的女主人说道。

    “简直是胡扯!”

    “谁胡扯谁知道。”女主人说完,在主人的枕头旁,猛地杵下了手里的扫帚。那个样子,别提多气派了。

    这时,一阵哭声从房后传了过来。细听之下,原来是来自人力车夫家的八子。在车夫老婆的威逼下,八子总是在我家主人生气时大哭。八子总是在我家主人生气时被车夫老婆弄哭,估计这样一来,从金田家,车夫老婆会得到一笔很丰厚的赏赐。不过八子可就惨了。有这样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有好儿子呢,只能整天没完没了地哭。如果主人能意识到这件事,不再随便生气,估计八子就能够活得久一点儿了。车夫老婆干这种糊涂事固然是受金田先生唆使,不过这样的糊涂事,只怕只有比天道公正还糊涂的人才会干吧?如果她只让八子在主人生气时哭,那倒也没什么,毕竟对孩子来说,主人也不是时时生气。可是因为金田先生的雇用,周围的一些无赖总会冲着主人家大叫什么“狸子精!今户烧造的狸子精”。每当此时,为了配合气氛,八子也总会大哭起来。主人生气了吗?有时这个问题还不确定呢,八子的哭声就已经传了过来。这就是无谓的先下手为强吧,反正主人总会生气的。就这样,主人和八子的关系完全混乱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气谁。所以,很容易就可以耍耍主人,只要骂骂八子也就等于打了主人的脸了。

    据说,在古代的西方,倘若本该接受死刑的犯人逃到了外国,并且无法捉拿归案。在执行火刑时,就会用一个假人代替他。由此可见,在耍弄主人的这些人中,肯定有个家伙对西方典故颇为了解,并且为他们出谋划策。主人向来没什么主意,所以不管是谁,落云馆的学生也好,八子的母亲也罢,他都无法应对。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也是主人无法应对的。或许在这一片,根本就找不出来苦沙弥能应对的人。不过还是把这些留作后话吧,毕竟这和现在无关。

    从早上开始,听见八子哭声的主人就怒气冲天。他撇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再也顾不上什么修身养性、八木独仙了。与此同时,他还抬起双手,在自己的头皮上一阵乱挠,发出哗哗的声音,差点儿把头皮挠下一层来。他的头屑原本就积了一个月,这下好了,他这么一挠,全都飞了出来,落在脖子和睡衣领上。那情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他的胡子怎么样了?我仔细看过去,不免大吃一惊。主人的胡子哪里还有什么形状,整个都是乱七八糟的。主人的怒火貌似也影响了他的胡子,为了不愧对主人,这胡子当然不能无动于衷。所以,每根胡子似乎都燃起了怒火,向着四周怒气勃发地伸展着。那景象,没看见真是可惜了。这些胡子昨天在主人照镜子时,还像德皇陛下的胡子那样排列得很整齐呢,不过睡了一觉之后,它们的本来面目就恢复了,再次回到了自己原有的位置。这就和主人的那套修身养性差不多,明明前一晚还在搞呢,可是第二天一早,他那执拗的本性立即就恢复了。主人的脾气那么暴躁,胡子又这么固执,竟然直到今天主人也没被开除出老师队伍,真是难得。思及此处,我才意识到这日本着实不小。所以在这个社会上,像金田先生及其爪牙那样的家伙,才能作为人行走于世。既然他们都能作为人行走于世,那主人自然会认为自己也没有被开除的可能。如果有必要,这种事完全可以写封信去咨询下巢鸭精神病院的天道公正先生,这个道理自然会明了。

    主人这时正用眼睛狠命地瞪着对面的壁橱,昨天我已经描写过他的眼睛了,太古式的,模糊不清。六尺高的壁橱分上下两层,每层都有拉门,而且是两个。被子的底部紧挨着下层的壁橱,如果主人坐起来,那地方正好阻挡了他的视线。拉门上有的纸画着花纹,但不少地方都已经破损了。主人盯着那里,看见那些裱糊的衬纸像肚子里的器官一样公然露了出来。这些“器官”各式各样,有油印的,也有手写的。贴的方式也不同,正的、反的都有。这些“器官”上的内容引起了主人的注意,他想看个清楚。虽然现在他的注意力都落在这些破纸上了,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的怒火还很强烈呢,想把车夫老婆抓住按在树干上去蹭她的嘴脸。这种转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然而实际上,主人明显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这种事发生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就好像一个孩子正在大哭,可是你给他一块糕点后,他就会由哭转笑,都是一回事儿。

    以前,主人曾在某寺院寄宿,有五六个尼姑和他比邻而居,中间只有一层纸隔扇隔着。就算是在那些坏女人中,尼姑这种女人也是最恶毒的。主人的脾气似乎都被她们摸透了,据说,她们总是将自己做饭的锅一敲,同时还怪里怪气地唱道:“看看那乌鸦,刚才还在大哭,可现在却在大笑了。”据主人所说,正是从那时开始,他对尼姑再没一点儿好感。之所以会这样,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尼姑们的恶毒。不过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们揭露了主人的本性,就是主人情绪变化不定。与普通人相比,在喜怒哀乐方面,主人的表现要更为强烈。不过从另一点来看,任何情绪又都坚持得不长久。说好听些,他是心思灵活,没有执念。但如果是用平常话来说,他就是个心浮气躁的小孩儿,被宠坏了,只有在家里充好汉的能耐。既然如此,这个被宠坏的小孩前一秒钟还生气地坐起来要打仗,后一秒钟就变心钻研起壁橱拉门上的破纸来,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倒贴着的伊藤博文[97],上边隐者的日期是明治十一年九月二十八。由此可见,早从那时开始,这位后来就任韩国总督的家伙就十分拥护政府政策。这段时期,这位仁兄有何作为呢?主人对此十分好奇。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很模糊,但主人还是进行了仔细地辨认,最后终于了解,他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得意,是因为此时正担任着大藏卿呢。大藏卿毕竟是大藏卿,就算被倒贴着也丝毫没有损害。主人又把目光移向左侧,结果发现大藏卿正侧躺在那儿睡午睡呢。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谁也受不了总那么倒立啊。再下边有些大字,是木版印刷的,除了“尔等”二字,其余的就看不见了。虽然主人对下文很好奇,但无奈被别的纸挡住了。再下边则是“快些”二字,就这么两个字,根本无从推测下文,主人的好奇心自然也就无法得到满足。倘若主人是个探子,隶属于警察局,那就算这东西是别人家的,估计他也会强硬地撕开看看。但凡是探子,都没素质得很,总是不择手段,以便于求得真相。要想对付这种人,绝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他们讲礼貌一些还好说,但如果事与愿违,不让他们了解事实就是最好的方法。据说,普通百姓也会受他们诬陷,用的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这些人本来就靠老百姓纳的税养着,现在却诬陷他们的衣食父母,这种行为和疯子有什么区别?主人的眼睛又转向了中间,看到那里有几个字在翻跟头,写的是“大分县”。大分县翻跟头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伊藤博文不还在那儿倒立着呢吗?看到这里,主人似乎想打个哈欠,将双手攥拳伸向了天花板。主人的哈欠声真是不一般,犹如鲸鱼远远的叫声。主人打完哈欠,开始穿衣服,动作慢吞吞的。接着又奔着洗澡间去洁面了。

    见此,差不多已经丧失耐心的女主人立即将被褥叠好,再次像以往那样开始清扫。至于主人洗脸,还是那套老办法,像这么多年的每一天那样,再次在洗漱的时候发出了咔咔的声音。这事我在之前曾经提到过。接着他将头发分好,肩膀上搭着条毛巾就来到客厅在大火炉旁坐了下去,神态颇为从容。各位听我说道大火炉,肯定会以为它是橡木制的,上面还带着鱼鳞状的纹理。也可能会认为它的外面裹着一层铜,有四只脚支在地上。或许除此之外,火炉旁还坐着一位美丽的夫人,头发刚刚洗完,一条腿支在那里。与此同时,她还拿着长长的烟袋管敲着火炉紫檀的边缘,发出咚咚的声响。这种景象着实风流。不过可惜的是,苦沙弥家的火炉可没那么好,它的外表颇为古老,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它的材质。一般情况下,为了突现火炉的价值,都会把它擦得非常光亮。不过主人家这个不知道是何材质的火炉却从未被擦拭过,整个火炉看起来黑漆漆的,它可能是橡木的,也可能是樱木或桐木的,谁知道呢。

    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买的?不对,主人家根本没花钱。送的?也不对,谁能拿火炉送礼啊。难道是偷的?同样说不清楚。其实是这么回事,在主人过去的亲戚中,有位老人去世了。在那之后,他家的空屋曾被主人照看过一段时间。后来,结了婚的主人有了自己的家,在搬家时,这个火炉就被他当作自己的东西一起搬了过来。真是迷糊!而且这种做法也着实不光彩。不过想想就能知道,虽然这做法不光彩,但在这世上,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例如每天都在支配别人财物的那些银行家,这些财物在他们手里来回流动,最后就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还有那些官员,他们的职责本来应该是为人民服务,就和那些受某人委托做事的人一样,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办事。可是,在他们利用委托而来的权力办事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就会误以为这些权力是他们自己的,也不再允许人民干预。在社会上,这类人着实不少,既然如此,只是通过火炉事件,我们自然也不能把主人当作小偷。如果非说我家主人是小偷,那岂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小偷了?

    在火炉旁边,主人对着饭桌坐了下去。其他三面则坐着三个孩子:“小丫头”,不久之前,她刚用抹布洗完脸;珺子,总将“御茶水”说成“御茶汤”;橙子,她的手之前刚在香粉瓶里转了一圈。就这样,一家人的早餐时间开始了。首先,主人打量了一遍三个孩子,哪个都不偏不倚。珺子长个了椭圆形的脸,简直和南蛮铁刀的护手一个样;身为妹妹的橙子和姐姐有些相像,看起来就像个用琉球漆刷成的红色的大盘子;最小的妹妹更是独树一帜,脸长长的。而且更为奇特的是,她的脸并不像世界上大多数长脸那样上下拉长,而是左右拉长的。在这个世界上,潮流总是变化不定,但是无论如何,这种左右拉长的脸型也是不可能成为潮流的。在主人心里,对这几个孩子颇为感慨:“不管怎么说,她们总会慢慢长大的。”其实,用“慢慢”这个词着实不太准确,她们简直就和寺院里的竹笋一样,转眼间,就长成了嫩竹。每一次,主人都会发出感慨:“长大了!”与此同时,在这感慨中又会夹杂着些担心,就好像有人从身后紧追而来一样。主人是个糊涂鬼,但即便如此,倒还有些常识,知道自己的三个女儿总是要嫁人的。所以,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的本事,要想把三个女儿都嫁出去可不容易。因此,即便这些孩子都是自己的,他依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颇重。既然如此,那当时为何还非得生下她们呢?不过,人就是这样。其实,他们很容易概括,准确来说,所谓人,就是一些用没必要的事自寻烦恼的家伙。

    虽然她们的父亲在为她们未来的处境不知所措,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厉害着呢,她们可想不到这点。所以,她们依然颇为愉快地在吃早饭。不过那个今年已经三岁的小丫头可不大好弄,好在这并没有难住女主人。她专门准备了一套碗筷,都很小巧,正适合三岁孩子使用。不过这小家伙可不领情,非得把姐姐们那些她用起来很不顺手的碗筷夺过来。放眼这个社会,很多想要扬名立万的无能之人,总是想要当个官,即便自己的才能远远不及,也在所不惜。看来,在孩童时期,他们这种性格就已经有苗头了。如果想要通过教育和感化来矫正,那根本是痴心妄想,因为这毕竟已经由来已久,而且根深蒂固。

    小丫头与她的姐姐紧挨着,并且霸占了姐姐的那副大碗筷,同时还在那儿瞎折腾。其实她折腾也是逼于无奈,谁让她非得将姐姐的碗筷据为己有呢?用起来当然不顺手。两根筷子被她放在一起,用手抓着使劲杵到了装着八分满米饭的碗底。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菜汤淋在米饭上。所以,她这么使劲一杵,原本还勉强能保持稳定的饭碗突然一受力,立即成三十度角向旁边倒了下去。与此同时,菜汤也飞得到处都是,就连小家伙的胸口也没能幸免于难。不过对小丫头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她这个暴君才不会认输呢。于是,她再次发力,将碗底的筷子向上挑,嘴巴也同时凑了上去,尽力将挑上来的米饭送进嘴里。不过还有一部分米饭却是漏网之鱼,它们沾着黄色的菜汤到处乱飞,在小丫头的鼻子、脸颊和下巴上落了户。除此之外,铺席上也掉了一些。不过对小丫头来说,这可不是她该思考的事。可见,这着实是种蛮横的用餐之法。在此,我对金田先生和世上的权贵们奉劝一句,如果在对待他人时,诸位使用的方法和小丫头使用碗筷时的一样,则必然只会有很少的米饭飞进诸位嘴里。而且它们之所以能进入各位手中,不过是误打误撞,绝非必然。在此,我对诸位致以迫切的希望,望你们能够好好考虑,这样很不符合你们“处事圆滑的外交家”这一称谓。

    小丫头抢了姐姐珺子的碗筷,所以,从刚才开始,珺子就只能用妹妹的那副小碗筷,看起来非常不合适。这东西就算盛得再满,三两口也就解决了,毕竟是太小了。所以,迫不得已,珺子只能不断地盛饭,一碗又一碗,此时已经有五碗饭进了她的肚子。接着饭桶的盖子又被她掀开了,她拿着饭勺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不太确定是否要再来一碗。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决定再盛一碗。她拿起饭勺在没糊的地方用力一挖,看起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不过当她试图将勺里的饭倒进碗里时,那些多余的米饭就全都掉到了铺席上,一大块一大块的。可是面对此种情景,珺子并不慌乱,那些掉在铺席上的米饭很快又被她拾了起来,她做得非常认真。为何要拾起来呢?我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只见她将那些拾起来的米饭又放回了饭桶里。哎呀,真是脏死了。

    正在瞎折腾的小丫头再次将筷子向上一挑,此情景正好落入刚盛完饭的珺子眼中。她这个姐姐倒是当之无愧,妹妹的脸上都快能开小卖店了,她当然不能不管。于是,她立即叫道:“天啊!你这小家伙可真厉害,米饭全黏到你脸上去了。”说完就帮妹妹擦起脸来。妹妹黏在鼻子上的饭粒最先被她拿了下来,按理说,这种饭粒总该扔了吧,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竟若无其事地吃了,这可把我吓了一跳。接着,她又把妹妹脸颊上那几乎成堆了的饭粒拿了下来,看那数量差不多有二十粒。这些饭粒同样进了姐姐的嘴巴,这下总算是全部消灭了妹妹脸上的饭粒。橙子之前正在那儿吃咸菜,看起来颇为老实。这时,在刚端上来的菜汤中,她突然舀出了几块小白薯送进了嘴里。最烫嘴的就属这种刚从菜汤中舀出的白薯了,这点想必各位都知道。那种热度,就算是那些粗心的大人,也会因为无法忍受而大叫起来。所以,相比之下,毫不熟悉白薯的橙子只会更加悲惨。果然,“啊”的一声,白薯立即被橙子吐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了饭桌上。这些白薯大约有两三块,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向着小丫头滚了过去,最后在小丫头能够到的地方停住了。很早之前,小丫头对白薯就十分喜爱。所以此时,看着眼前自己喜欢的白薯,她还哪有放过的道理?于是,筷子也不要了,直接用手将白薯都塞进了嘴里,一下子就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闹剧一直被主人看在眼里,不过除了专心地在那儿吃饭,他什么也没说。此时,已经喝完了汤的他正在用牙签剔牙。由此可见,在孩子的教育上,主人采用的是绝不干预的方针。估计就算未来,这三个女儿成了什么褐式部、灰式部,和男人一起私奔了,身为父亲的主人也照吃不误,不会有丝毫担心。这就是所谓的“无为”吧?可是,放眼当今社会,那些“有为”的人作为也很有限,要么玩儿什么欺诈,要么暗地里先发制人,要么狐假虎威地吓唬人,要么使点儿手段害人。甚至一些年轻人,虽然还在读书,但也跟随着这些人的脚步。虽自称为绅士,却干着让人鄙夷的事,脸上还扬扬自得,认为如果不这样,在这个社会上就混不下去了。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些“有为”的人是真的“有为”,但这种本事简直和无赖没什么区别。我是一只猫,并且生于日本,所以对这个国家多少有些爱护之情。因此,无论何时面对这些“有为”之人,我都想打他们一顿。这样的人越多,这个国家就会越衰落。对学校来说,竟教育出这样的学生,简直是耻辱。对国家来说,它的子民都是这样的人,同样是耻辱。不过虽然是耻辱,在这个社会上,这种人却随处可见。这到底是为何?我十分迷惑。可见,虽然我是一只猫,但是即便与我相比,那些日本人的气魄却还尚且不如,让人难免沮丧。与这种无赖式的“有为”之人相比,我的主人要高尚得多。要想证明这点并不难,看看他那没气魄、懦弱、固执、无能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顿早餐主人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好歹算顺利地吃完了。在此之后,穿好西装的主人就坐车去了日本堤分局。走出家门后,主人冲着车夫问道:“日本堤在哪儿?你知道吗?”车夫但笑不语,主人忙又说了一句:“这个日本堤附近有个吉原妓院街。”真是可笑。就这样,主人从正门坐上车子离开了,他这个样子还真是难得。然后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的女主人开始催促孩子们上学,她说:“快点儿,该上学了,一会儿迟到了。”

    然而,孩子们看起来非常从容,并没有任何动作,她们说道:“今天不用上学。”

    “不用上学?胡说什么,快点儿走。”女主人斥责道。

    “确实不用上学,昨天老师说的。”长姐不顾妈妈的斥责再次说道。

    这时,女主人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将壁橱里的日历拿出来一看,果然发现上面用红字标注着今天是节庆。不过主人似乎并不知道这点,所以还写了请假条,专门给学校送去了。女主人也是个糊涂虫,二话没说就把信扔进了邮箱里。至于迷亭,他也没有提到这点,不过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也不知道的关系。因为这个新情况,有些惊讶的女主人只好对孩子们吩咐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在家玩儿吧,老实点儿。”说完就像平时那样,拿出针线盒开始做起活儿来。

    在此之后的三十分钟里,家中并没发生什么特别值得叙述的事,颇为平静。不过后来,有客来访,是个女学生,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奇怪。她脚上穿着双皮鞋,不过因为磨损,鞋跟都歪了。下身则穿着条紫色的裙裤,蓬松的头发像算盘珠一样。她从后门直接走了进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这位岁数不大的姑娘是主人的侄女,名叫雪江,名字十分好听。据说,她就读于女校,偶尔会在星期天来叔叔家拜访。很多时候,她都会和主人争辩一番,然后才离开。与她那好听的名字相比,她的长相可要逊色得多,根本是张大众脸,在街上一两百米处随便就能找到一个这种长相的。

    她迈着大步,嘴里嚷着:“婶婶好!”就直接闯进客厅在针线盒旁坐了下去。

    “啊?这么早就来了……”女主人说道。

    “我从家里出来时才八点半,我寻思今天是节庆,应该早点儿来拜见您。”雪江小姐说道。

    “哦,这样啊。有事吗?”女主人问道。

    “能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您,毕竟很长时间没来过了,一会儿就走。”

    “一会儿就走?那可不行,在这儿多玩会儿吧。你叔叔出门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叔叔出门了?真是难得。”

    “可不是,而且他今天是去警察局了,那可不是个一般的地方,古怪吧?”

    “这是为何啊?”雪江小姐问道。

    “我听说,是因为今年春天的那个小偷被抓住了。”

    “是让叔叔去辨认吗?这可够烦人的。”

    “那倒不是,他去的目的是认领被偷的东西。昨天,警察特地来让他去认领回来的。”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这样,想让叔叔出门怕是不可能的了,对吧?一般情况下,他这时还没醒呢。”

    “你叔叔就是个大懒虫,这点儿都声名远播了。每次叫他起床,他都得生会儿气。他之前吩咐我,今早七点叫他起来。到了时间,我自当遵命去叫他,可谁知道,他把脑袋往被子里一缩,死活不出声。我怕他迟到,又叫了他一次,结果他就躲在被子里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我可治不了他。”看来,对于早上的事,女主人依旧耿耿于怀。

    “他是不是精神衰弱啊,要不怎么老睡觉呢?”雪江问道。

    “什么?”对于“精神衰弱”这种词儿,女主人似乎不大明白。

    “他的脾气真是暴躁,总是生气。他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当老师,真是不容易。”雪江驴唇不对马嘴地答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在学校,他可规矩了。”女主人说。

    “哦,原来只是‘家门口的能耐’,那就更不成体统了。”

    “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反正就是家门口的能耐。您细想一下,不就是这样吗?”

    “除了发脾气,他还总跟人对着干。你让他往西,他就非往东;你让他往东,他又非往西,就没见过他那么顽固的人。”

    “看看这脾性,简直和牛差不多。在叔叔眼里,这可能是件有意思的事吧。如果想让他帮你办事,反着说就行了。最近,我想要买雨伞,希望他买给我。我就故意说不想要,结果他说:‘不要?不可能吧?’然后立即给我买了。”雪江小姐说道。

    “哟,这个办法好,以后我也这样。”

    “对,就得这样,要不就吃亏了。”

    “最近,有保险公司的向他推销保险。人家花了一个小时来给他讲买保险的种种好处,可谁知,他死活不买。这个家虽然孩子不少,有三个呢,但存款可不多。如果他能买点儿保险,我心里也踏实些。可是,你叔叔才不管这些呢,从不为我想想。”女主人抱怨道。

    “可不是嘛,万一出点儿意外,还不担心死。”雪江说道,语气颇为成熟,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

    “不过,这两人的对话倒是可笑。你叔叔颇为固执,一个劲儿地说:‘我承认投保的有必要,要不保险公司早破产了。不过,就我来说,还不必投保,毕竟我还活着呢。’”

    “这话真是出自叔叔之口?”

    “当然是出自他口了。然后,那个卖保险的说:‘虽然你还活着,不买保险也没什么。不过,这能活多久可是谁也不敢保证的。虽然表面看来,人能活很久,然而事实上,生命是很脆弱的。没准儿哪天就会出现什么意外。’听了这话,你叔叔就反驳道:‘这都无妨,反正我已经决定不死了。’你听听这话,真是蛮不讲理。”

    “他决定不死了,这有什么用呢,该死还得死啊。我还决定考个好成绩呢,不及格不还是不及格嘛。”

    “那卖保险的也是这意思,他说:‘如果每个人能决定自己活多久,那岂不是所有人都长命百岁了吗?’”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有道理吧?不过你叔叔可不承认。非得说什么‘我就是活得久,发誓不死’。”

    “这话说得真古怪。”

    “可不是吗?再也没有比这更古怪的了。他还说:‘如果我有钱,宁愿存在银行里,也不买保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银行里存钱了?”雪江小姐问道。

    “存什么钱?在他眼里,只要自己死了,以后的事他可管不着了。”

    “叔叔怎么这样呢?真是让人不放心。估计没有哪个常来拜访的人会像叔叔那样吧?”

    “可不是吗?再没有人和他一样了,他可是独一无二的。”

    “你可以委托铃木先生那样的人劝劝叔叔,这方法不错。铃木先生那类人,比较沉稳。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

    “在我们家,你不知道吧?可是不太欢迎铃木先生的。”

    “真是的,什么事都和别人截然相反。那位呢?让他帮帮忙不也行吗?就是那个比较成熟的……”

    “谁啊?八木先生?”

    “对,对,就是他。”

    “这个八木先生,你叔叔原本还挺佩服的。不过昨天,迷亭先生来拜访,在他嘴里八木先生可不是个好人。所以,你叔叔可能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听他的劝了。”

    “八木先生是个很稳重的人,这是没错的。最近,他还在我们学校发表了演讲呢。”

    “你说的是八木先生?”

    “当然啦。”

    “他教你们?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那倒不是,他是在召开贤德妇女会时被专门请来演讲的。”

    “哦,这样啊。他讲得好吗?”

    “倒称不上多好,不过他那个样子倒挺让人敬佩的。脸那么长,胡子也长,简直和神仙差不多。”

    “他都讲了些什么啊?”女主人刚问完,原本在竹篱笆那儿玩儿的三个孩子就一起跑了进来,大概是听见了雪江在客厅说话的声音。

    “哎呀,雪江姐姐,你来啦!”年纪稍大的两个孩子喊道,听起来颇为高兴。

    女主人将手里的活儿放到角落里说道:“别瞎喊了,好好在那儿坐着。你们雪江姐姐正在说事,有意思着呢。”

    “说事?啥事啊?讲故事吗?我最愿意听了。”珺子说道。

    “讲故事?是‘咔嚓咔嚓山’的故事吗?”橙子问道。

    “小丫头也要讲故事。”从两个姐姐中间挤进来的小妹妹说道。不过,她说的意思并不是要听故事,而是她也要讲故事。

    “哎哟!讲故事?小丫头又来了。”一个姐姐说道。

    “先听雪江姐姐讲,一会儿你再讲,听话。”女主人哄着小丫头说道。

    不过,小丫头可不管那么多,她叫道:“不嘛!呼呼!”听起来颇为生气。

    “没事,没事,先让小丫头讲吧。是什么故事呢?”选择让步的雪江问道。

    “我要讲小海(孩儿)小海(孩儿)你去南(哪儿)。”

    “快接着讲,真有意思。”

    “偶(我)去地吕(里)锅(割)麦。”

    “看看这小家伙,懂得真多,了不得。”

    “你挨(来)肿(总)捣乱。”

    “哎呀,是‘来’,不是‘挨’。”珺子说道。

    像往常那样,小丫头又是“呼呼”一声,直接吓退了姐姐。不过因为姐姐的打岔,她再也说不出来下文了。

    “这就完了,小丫头?”雪江问道。

    “小丫头以后别学放屁,扑哧扑哧。”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真难听。”

    “女仆哪(那儿)。”

    “这个阿三,真是的,教的都是什么啊。”女主人说道,一脸苦笑,然后继续说道,“这回你讲完了,该听雪江姐姐讲了,好好听着。”这小家伙就像个暴君,平时调皮得很。不过此时,她似乎也同意先暂时不吭声。

    于是,雪江小姐接着讲道:“八木先生是这样说的,据说,以前在某个十字路口的中间曾有一座石头地藏菩萨。那个地方非常繁华,整天车水马龙的。所以,这座石像不免碍事了些。于是,周围的人想把这石像往街边挪挪,就在一起商量办法。”

    “这事是真的假的?”女主人问道。

    “谁知道呢,在这点上,八木先生可没给出确切的答案。就这样,人们花了很长时间来商议。在这条街道上,有个人力气非常大,他说道:‘让我来吧,一定把它挪开。’然后就跑到十字路口那儿光着上半身挪起石像来。不过虽然他身上汗如雨下,但石像却纹丝未动。”

    “不愧是地藏菩萨的石像。”女主人说道。

    “可不是吗?那个人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然后就躺下了。街上的人再次开始商议,这次又有一人说道:‘看我的。’此人是这条街上有名的机灵鬼。然后,他拿着装满糕点的点心盒来到地藏菩萨面前,一边拿着糕点在菩萨面前乱晃,一边说道:‘快到这边来。’在他眼里,估计认为就算是地藏菩萨,也无法抗拒美食的诱惑吧。所以,想用这些美味的糕点引他上钩。不过那石像最后还是没动。眼见此招不灵,那个机灵鬼又换了个方法。他拿出一个装满酒的葫芦,另一手拿出个酒杯。然后又开始用酒来引诱地藏菩萨,嘴里说着:‘快过来,这酒可好喝了,难道你不想喝吗?’就这样,他足足逗弄了菩萨三个小时,但石像还是在原地。”

    “地藏菩萨不饿吗,雪江姐姐?”珺子问道。

    “糕点啊,我也想要。”橙子说道。

    “这两种方法都不好使,眼见于此,那个机灵鬼又造出了一些假钱。然后又用这些假钱来引诱地藏菩萨,嘴里说:‘你肯定是想要钱吧,那就快过来。’然而无论他怎么折腾,地藏菩萨依旧纹丝未动,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这话说得没错,简直和你叔叔一个样。”女主人感叹道。

    “对,对,确实很像叔叔。据说,最后这个机灵鬼无计可施,只能放弃了。在此之后,又来了一人,此人颇爱说大话。他嚷道:‘大家别担心,看我的吧。’他就这样做了保证,似乎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个人的结果如何?”

    “可笑死了,最开始时,他找了一身警服穿上,然后又粘上了假胡子,跑到地藏菩萨面前说:‘快走,快走!再不走有你好果子吃。我可是警察,你必须听我的。’就这样,他不停地威胁地藏菩萨。不过就算冒充警察,在现代社会里,恐怕也没多少威慑力吧?”

    “确实如此,那地藏菩萨动了吗?”女主人问道。

    “他像叔叔那么固执,怎么可能动。”雪江说道。

    “不过在面对警察时,你叔叔倒是很恭敬。”

    “叔叔怕警察?真的?如果是真的,叔叔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过地藏菩萨倒是不畏惧警察,依旧纹丝未动。这下子,那个爱说大话的人勃然大怒,直接脱掉警服扔掉假胡子,换了一身有钱人的衣服。听说,他的长相就和当今的岩琦男爵[98]差不多,想想就怪可笑的。”

    “岩琦男爵?他长什么样啊?”珺子问道。

    “就是长了个大脸盘。然后,他就开始围着地藏菩萨转圈,只是在那儿来回走动,也不说话,嘴里还叼着根雪茄烟。”

    “这是怎么回事?”珺子又问。

    “他是想用烟把地藏菩萨熏走。”

    “听听这个话,真够有意思的,简直和相声差不多。那最后结果如何?走了吗?”女主人问道。

    “当然没有,也不看看他的对手是谁,那可是地藏菩萨的石像。如果只是这些小伎俩,那也就算了。后来他更过分,竟然乔装成王爷,想把地藏菩萨吓走。”

    “王爷?那时候有吗?”

    “谁知道,反正都是八木先生说的。他说那人真的乔装成王爷了,虽然无礼,但还是做了。这样一个爱说大话的人,竟然假扮王爷,简直是大不敬。”

    “他扮的是哪位王爷啊?”女主人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扮了。不管哪位,大不敬是肯定的了。”

    “这话没错。”女主人附和道。

    “不过就算是扮成这样,地藏菩萨依旧没动。黔驴技穷的吹牛大王只得认输,说道:‘这个地藏菩萨太厉害,我是没办法了。’”

    “就该这样。”

    “可不是嘛!按道理来说,就是给他判刑也不为过。不过街上的那些人还是不甘心认输,再次商议起来。可惜这次再没人能想出办法,一时间都不知所措起来。”

    “这就结束了?”

    “没有,后来他们雇来一些人围着地藏菩萨吵闹,想逼他离开。这些人都是地痞流氓,分成早一班晚一班,不停地吵闹。”

    “这可太麻烦了。”女主人叹息道。

    “不过就算这样,那个固执的地藏菩萨依旧没有动。”雪江小姐接着说道。

    “然后呢?”珺子问道,看起来颇为急切。

    “然后时间一长,大家就受不了这种吵闹。不过那些地痞流氓每天依旧照去不误,而且还很高兴,毕竟他们每天是有薪水的。”

    “薪水?这是什么东西,雪江姐姐?”

    “薪水就是钱。”

    “哦,那他们要钱干吗?”

    “要钱……哈哈哈,橙子可真烦人。反正从那以后,他们每天都去吵闹,没有停止的时候。街上当时有个傻子,叫傻竹子。平时人们都不理睬他,他也啥都不懂。不过这一番折腾倒是被这傻子看在眼里了,他突然说道:‘有什么可折腾的?竟然连个地藏菩萨都弄不走,还说什么很多年都不行?真是可悲啊!’”

    “这个人虽然傻,倒是挺厉害的。”

    “确实如此,这个傻子很是厉害。他的话传入大家耳中,大家同意让他尝试一下,反正也不吃亏。试试就试试,反正也没指望他能成功。于是,他们和傻子一说,傻子立马答应了。他先让大家不要闹腾,并且赶走了那些天天吵闹的地痞流氓。然后,孤身一人,飘飘然地来到了地藏菩萨面前。”

    “飘飘然?他和傻竹子什么关系?朋友吗?雪江姐姐。”在这种紧要关头,珺子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结果女主人和雪江都哄堂大笑起来。

    “不是朋友关系。”

    “哦,那是什么关系?”

    “飘飘然是……怎么说呢,哎呀,这可不好说。”

    “飘飘然就是不好说?”

    “不是那么回事,飘飘然就是……”

    “嗯?”对雪江的回答,珺子万分期待。

    “这么跟你说吧,多多良三坪先生,你认识吧?”

    “嗯,认识。他给我们家送过山药。”

    “多多良先生那样的人就是飘飘然。”

    “多多良就是飘飘然?”

    “嗯,就是那个意思。后来傻竹子将双手交叉伸进袖子里,来到地藏菩萨面前说道:‘菩萨,街上的人希望你换个地方,你往街边动动。’结果没想到,听了他的话,那菩萨竟答道:‘原来如此,你们早点说就好了。’说完就动了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个地藏菩萨,真够奇怪的。”女主人感慨道。

    “虽然故事讲完了,不过演讲才刚刚开始。”

    “还没完事?”

    “没有。八木先生接着说道:‘今天这个盛会是属于妇女们的,我之所以先个大家讲一个这样的故事,也是有原因的。虽然有些无礼,但我还是想说,在做事时,很多妇女总是采用绕远的方法,而不从正面应对。这是妇女们的弊病。当然,因为一些不良文明的传播,有些明治时代的男子也和妇女差不多。所以,这样一来,很多精力和劳动都被浪费掉了。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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