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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辨”是一种用于辨析事物的是非真伪而加以判断的论说文体,这篇文章与韩愈的《讳辩》一样,都是这种文体代表性作品。“桐叶封弟”是一个流传很久的典故,出自《吕氏春秋》。周成王与他的弟弟姬虞一起玩耍,并顺手剪了一片梧桐树叶当做玉珪赠给姬虞,并说要用这个来封赠姬虞。姬虞很高兴,就告诉了周公旦。周公旦因此请求拜见成王,问成王是否封赠了姬虞?成王解释那是偶尔的开玩笑而已,周公旦却严肃地对成王说:“臣闻之,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这个典故宣扬的是封建时代“君主无戏言”,教育后人应该“诚信为本”。
对这样一个历史事件,前人不过读读而已,从未提出质疑,但柳宗元却从这个无从考证的故事出发,围绕重臣应如何辅佐君主这一中心发挥议论,从而阐述自己的独特主张。他认为,把君主随便的玩笑当做金科玉律,绝对地予以服从是荒唐的。他义正词严地指出“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即对统治者的言行,要看它的客观效果如何,不能拘执盲从。层层辩驳,步步推进,使“天子不可戏”之说的谬误昭然若揭。这种批驳言论在君主至高无上的封建专制时代,是相当大胆的说法。
全文分四个段落。第一段,介绍桐叶封弟的故事。作者用了四十几个字叙述故事,十分简略。突出的是:“王曰:‘戏也。’”而周公却偏要郑重其事,理由是“天子不可戏”。开篇引述“古之传者”的话,树立辩驳目标。第二段,表明自己的看法,分析周公的过错。劈头一句就指出了臣子把君主的戏言也当做金科玉律是错误的,并对此进行了尖锐的批评。接下来的段落中,柳宗元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即不能盲从于统治者的言行,要看它的客观效果怎样。
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花费大量精力阅读古今史书,对历史和现实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辨别失败的原因,其中充满着对现实政治的关怀。这一篇短小精当而见解甚深的力作,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完成的。文章论辩反复曲折,波澜起伏,明人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故《文选》莫载,而刘勰不著其说。至唐韩柳乃始作焉。”可以说,这篇文章通篇闪耀着深刻的思想光芒,不愧为辨体文中的力作。
文章的用意不在于“辩”桐叶封弟这件的真伪,而是“辩”周公之言是否妥当。表面是看是在“辩”桐叶封弟这件事的真伪,而且也得出了“是直小丈夫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的结论,但实质上这件事的真伪并不是作者真正关心的,作者真正要说的是“重臣如何对待君主的言语”这个问题。作者非常巧妙地借桐叶封弟的不可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故清代林云铭高度评价说:“篇中计五驳,文风七转,笔笔锋刃,无坚不破,是辩体中第一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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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枋《文章规范》卷二:“义理明莹,意味悠久。字字经思,句句著意,无一句懈怠,矣子厚之文得意者。”
罴①说
鹿畏②,畏虎,虎畏罴。罴之状,被发人立,绝有力而甚害人焉③。
楚之南有猎者,能吹竹④为百兽之音。寂寂持弓矢罂⑤火而即之山。为鹿鸣以感其类,伺其至,发火⑥而射之。闻其鹿也,趋而至,其人恐,因为虎而骇之。走而虎至,愈恐,则又为罴,虎亦亡去⑦。罴闻而求其类,至则人也,捽捕⑧挽裂⑨而食之。
今夫不善内而恃外者,未有不为罴之食也。
【注】
①罴(pí皮):熊的一种,俗称人熊或马熊。比一般的熊大,黄白花纹,能直立行走。②(chū初):兽名。也称虎,形状像野狸猫而体大。③被(pī劈):同“披”。绝:最,非常。④竹:指小竹管。⑤罂(yīng英):一种腹大口小的瓦罐。古代用来盛酒水,这里用来装灯火。⑥发火:亮出灯火,以便照明射击。⑦亡去:逃跑。⑧捽(zuó)捕:揪住搏击,扭打。⑨挽裂:撕开,撕裂。
《罴说》是一篇托物喻人、含义深刻的寓言小品,是柳宗元贬官永州(今属湖南)时所作。这则寓言含义深刻,它描述了一个靠吹管吸引野兽而没有真实本领的猎人的可悲下场,有力地讽刺了社会上那些不学无术、靠吹嘘来欺世盗名的人。这种人虽然能依靠欺骗手段蒙混一时,却往往在紧要关头原形毕露,以致害了自己。
开篇处,作者选用连锁递进兼排比的句式:“鹿畏,畏虎,虎畏罴。”径直点出了本文的四个角色,以一物降一物来揭示其中的关系。在铺垫充分以后,用细致笔墨描绘了一个没有真本领的可悲猎人,经过激烈争斗以后丧命熊口。
猎人的悲剧不是出于偶然,一个没有打败野兽本领的人,单单凭着出色的拟声能力,是没有办法对付强大的外物的。从而揭示宗旨:那些不善于增强自身的实力,专门依靠外界力量的人,迟早会遭到猎人一样的下场。
另外,此篇寓言也暗示作者对腐朽无能的封建统治者的讽刺,联系当时的历史背景来看,安史之乱以后,藩镇势力日趋膨胀,朝廷为了牵制那些跋扈的强藩,就有意识地扶植另一些节度使,企图以藩制藩。结果是东藩未平,西藩更强,对中央的威胁愈加严重。柳宗元本不赞成“以藩制藩”的做法,本文末句“今夫不善内而恃外者,未有不为罴之食也”的告诫,就是在讥讽唐统治者不修内政、依赖外力的各种政策的弊害,隐喻朝廷如不加强中央集权,而采“以藩制藩”的错误做法,必将招致像猎人一样的覆灭命运。
总之,本文不足九十字,却描绘生动,又不乏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丰满的角色,完成了一个故事从铺垫到结束的全部过程,语言堪称是简练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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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在《韩柳文研究法》中批注:“必有一句最有力量,最透辟者镇之。”
种树郭橐驼传
郭橐驼①,不知始何名。病偻②,隆然③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家富人为观游④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⑤。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⑥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⑦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⑧,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殷,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⑨,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⑩好烦其令,若甚怜{11}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12},督尔获;早缫而绪{13},早织而缕{14};字{15}而幼孩,遂{16}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17},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18}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嘻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
【注】
①橐(tuó驼)驼:骆驼。橐,盛物的袋子。因骆驼常用来负物,故称。②偻(lǚ吕):是一种病,患者脊背弯曲,驼背。③隆然:高高突起的样子。④为观游:修建观赏游览的园林。⑤蕃:繁多。⑥寿且孳(zī滋):活得长久且繁殖得多。孳,生长得快。⑦莳(shì事):移栽。⑧土易:换了新土。⑨官理:为官治民。唐人避高宗名讳,改“治”为“理”。⑩长(zhǎng掌)人者:做官管理人民的人。{11}怜:爱。{12}勖(xù序):勉励。{13}缫(sāo骚):煮茧抽丝。而:通“尔”,你。{14}缕:线,这里指纺线织布。{15}字:养育。{16}遂:长,喂大。豚(tún屯):小猪。{17}飧(sūn孙):晚饭。饔(yōng雍):早餐。{18}病:困苦。
本文是一篇兼具寓言和政论色彩的传记文,因为没有传记文的题材,也没有记述传主的具体事迹,所以是一篇非正式的传记散文。
柳宗元有“柳痴”的称呼,被贬柳州刺史后,在柳州沿岸种了很多树,曾留有“柳州柳刺史,种树柳江边”的说法。这边《种树郭橐驼传》不仅对指导种树有较高的科学价值,而且还有极强的讽喻意义。
中唐时期,豪强地主兼并掠夺土地日益严重,“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仅有一点土地的农民,除了交纳正常的捐税外,还要承受地方军政长官摊派下来的各种杂税。文章通过对郭橐驼种树之道的记叙,说明“顺木之天,以致其性”是“养树”的法则,即无论种树或治民,都要“顺天致性”,而不宜违逆其道;想要顺天致性,必先掌握树木或人民究竟怎样才能“硕茂以蕃”,亦即摸清事物发展规律;最后,动机效果必须统一,不允许好心办坏事,或只把好心停留在表面上和口头上。把这三点做好,才算懂得真正的“养树术”。由此推论出“养人”的道理,指出为官治民不能“好烦其令”,指摘中唐吏治的扰民、伤民,反映出作者同情人民的思想和改革弊政的愿望。
这种借传立说,因事出论的写法,别开生面。文章先以种植的当与不当作对比,继以管理的善与不善作对比,最后以吏治与种树相映照,在反复比照中导出题旨,阐明事理。文中描写郭橐驼的体貌特征,寥寥几笔,形象而生动;记述郭橐驼的答话,庄谐杂出,语精而意丰。
此外,全文以记言为主,在记言中穿插描写,错落有致,引人入胜。比如郭橐驼要自称为“驼”——“甚善,名我固当”。以其病而为号,本不雅,但显得很亲切。但驼竟以为起得很恰当,放弃自己原来的名字,这样自称起来。作者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人物豁达的性格。简洁的叙述,生动的描写,使一个不同一般的“驼者”形象跃然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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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德旋《初月楼古文绪论》云:“《史记》未尝不骂世,却无一字纤刻。柳文如《宋清传》《蝂传》等篇,未免小说气,故姚惜抱于诸传中只选《郭橐驼》一篇也。所谓小说气,不专在字句。有字句古雅,而用意太纤太刻,则亦近小说。”
童区寄①传
柳先生曰:越人少恩②,生男女,必货视之{3}。自毁齿④已上,父兄鬻卖,以觊⑤其利。不足,则盗取他室,束缚钳梏之⑥,至有须鬣⑦者。力不胜,皆屈为僮。当道相贼杀以为俗。幸得壮大,则缚取幺弱者。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以是越中户口滋耗。少得自脱,惟童区寄以十一岁胜,斯亦奇矣。桂部⑧从事杜周士为余言之。
童区寄者,郴州荛牧儿也⑨。行牧且荛,二豪贼劫持,反接,布囊其口,去逾四十里之虚所⑩卖之。寄伪儿啼,恐栗为儿恒状{11}。贼易之,对饮,酒醉。一人去为市,一人卧,植刃道上。童微伺{12}其睡,以缚背刃,力上下,得绝,因取刃杀之。
逃未及远,市者还,得童,大骇,将杀童。遽曰:“为两郎{13}僮,孰若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郎诚见完{14}与恩,无所不可。”市者良久计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焉?幸而杀彼,甚善!”即藏其尸,持童抵主人所,愈束缚牢甚。夜半,童自转,以缚即炉火烧绝之,虽疮手勿惮;复取刃杀市者。因大号。一虚皆惊。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愿以闻于官。”
虚吏白州,州白大府。大府召视,儿幼愿{15}耳。刺史颜证{16}奇之,留为小吏,不肯。与衣裳,吏护还之乡。乡之行劫缚者,侧目{17}莫敢过其门,皆曰:“是儿少秦武阳{18}二岁,而讨杀二豪,岂可近耶?”
【注】
①童区(ōu欧)寄:儿童姓区名寄。②越:通“粤”,唐时五岭以南的两广均可称“粤”,此指今广西柳州一带。少恩,缺少恩爱之情。③货视之:把他们看做可以买卖的商品。④毁齿:小孩七八岁时换牙,此指小孩换牙的年龄。⑤觊(jì计):希图。⑥钳梏(gù固):铁箍手铐。钳,用来束颈的铁箍。梏,用以铐手的木制刑具。⑦鬣(liè列):胡须。⑧桂部:指桂管观察使的衙门。⑨荛(ráo饶)牧儿:打柴放牧的小孩。⑩虚所:集市。虚亦写作“墟”。{11}恒状:常态。{12}微伺:悄悄地等候。{13}郎:奴仆对主人的称呼。{14}见完:保全我。{15}幼愿:幼小老实。{16}颜证:当时的桂州刺史兼桂管观察使。{17}侧目:畏惧不敢正视。{18}秦武阳:战国时燕国少年勇士,年十三,杀人,燕太子丹曾派他作为荆轲的副手入秦行刺秦王。
唐代中叶以后,潘镇割据,奸宦弄权,豪族兼并土地,苛捐杂税繁多,到处盗贼横行,百姓卖儿卖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柳宗元被贬官后,比较接近民众,对社会上的丑恶现象深为愤慨,故写下这篇文章。《童区寄传》叙写11岁儿童区寄与掠卖人口的豪贼作斗争,连杀二贼,最终取得胜利的故事,歌颂他不畏强暴、机智勇敢的反抗精神,寄托着作者柳宗元批判黑暗现实的心情,为其传记文中的名篇之一。
柳宗元的传记文有两个重要特点:一是为普通百姓立传,他传记中的主人公或是种树的园艺匠,或是盖房子的建筑师;二是把人物放在社会大环境中来写,不单纯地记叙传主的生平事迹,而是由人而写事,藉人以明世,通过人物传记反映作者所生活的中唐时期的时代风貌,具有深广的社会内容。
此文在结构上十分讲究疏通脉络,巧设文眼,以此把文中各种材料贯串起来,显示出全文鲜明的整体感和连贯性。全文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记叙区寄智杀第一个强盗的经过,可分两层:第一层写区寄遇劫的经过,这是故事的缘起,由此引出“智斗”的故事;第二层写区寄智杀第一个强盗,区寄的这次反抗行动显得既小心谨慎又坚决果断。第二部分记叙区寄智杀第二个强盗的经过,可分两层:第一层写区寄机敏地对付第二个强盗,表现了非凡的机智和勇敢;第二层写区寄智杀第二个强盗,并且“愿以闻于官”,表现了他很有心计,而且知事明理。第三部分是事件的尾声,也分两层:第一层写区寄不肯为“小吏”,被护送还乡,表现了他纯朴憨厚的性格;第二层写“乡之行劫缚者”对区寄杀盗一事的反应,从侧面表现了区寄的惊人勇敢。
文中所写也不只停留在叙述寄区的遭遇为其个人立传上,而是藉此展示出当时真实的社会图画,暴露黑暗腐败的吏治,并寄寓作者要求改革弊政的理想,从而大大加深了这篇传记的思想底蕴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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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元藻《泊鸥山房集?与蔡方三论韩柳文优劣书》:“无衍词,无泛泛笔,一字不容增减。”
箕子碑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①,实具兹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
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进死以并命,诚仁矣;无益吾祀,故不为。委身以存祀,诚仁矣;与亡吾国,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晦是谟范②,辱于囚奴。昏而无邪,③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难也。及天命既改,生人④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⑤,而立大典。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⑥。”法授圣也。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广殷祀,俾夷为华。化及民也。率是大道,丛于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
呜呼!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而自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
唐某年,作庙汲郡⑦,岁时致祀。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云。
【注】
①箕子:纣王叔父,官太师。封于箕(今山西太谷东北),故称箕子。②晦:隐藏。谟范:谋略。③(tuí颓):堕落。④生人:生民,百姓。⑤彝伦:常伦。⑥《洪范》:《书经》中的篇名,相传为箕子所作,述“天地之大法”,用“五行”来解释自然现象。⑦汲郡:今河南汲县。
箕子,是殷纣王的叔父,因劝谏纣王,被囚禁。周灭殷之后,武王将他释放,其高尚情操历代为人们所称颂。碑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它的应用范围很广,有封禅和记功的碑文,有寺观、桥梁等建筑物的碑文,还有墓碑。它一般由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多用散文以记事,称为“碑”;后一部分用韵文以赞颂,称为“铭”或“颂”。本文只录了柳宗元为箕子庙所撰写的碑文,略去了“颂”。
文章简短而不简单,避开了俗套的对箕子生平事迹的介绍,而是通过比干等人的对比衬托,重点赞扬他“保其明哲”的做法,并且评价说箕子能够忍辱负重,伺机而奋起,“乃出大法,用为圣师”。此外,作者还大胆推论了箕子对未来政局变幻的设想,堪称是波澜再起,别出心裁,表达了自己对箕子的崇敬之情,暗含了自己要学习箕子,忍辱坚持正道成就一番大事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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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羽《沧浪诗话?诗评》:“唐人唯柳子厚深得骚学。”
梓人传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①,愿佣隟宇②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③,家不居砻斫④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⑤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众工,或执斧斤⑥,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⑦,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⑧。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
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⑨,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⑩;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11}。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12},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技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
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
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13}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14},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
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15}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16}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17}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注】
①梓人:木工,建筑工匠。款:叩,敲。②隟(xì隙)宇:空房。③寻引:度量工具。规:圆规。矩:曲尺。绳墨:墨斗。④砻:磨。斫:砍。⑤直:通“值”。⑥委:堆积。斧斤:砍木的工具。⑦任:承担。⑧骇:惊愕貌。⑨六职:指中央政府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⑩方伯:古代诸侯的领袖。连率:盟主、统帅。二者均指地方长官。{11}佐政:副职。{12}啬夫:相当于乡长。版尹:管户口的小官。{13}伐:夸耀。{14}伊、傅、周、召:伊尹、傅说、周公、召公。{15}听听(yín银):争辩的样子。{16}桡:弯曲。{17}审曲面势:审查地形或器物之曲直及其阴阳面背之势。
本文作于贞元十七年(801)至贞元十八年(802),作者通过一个梓人“善度材”“善用众工”的故事,与建设国家进行类比,生动形象而又自然合理地阐明了当宰相治理国家的道理。
看此文开篇,如聊斋故事,使人不由好奇之心大盛,中间几层转折反复,好看之极。而一笔写到:“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此乃一篇之主旨。之后遂生发援引开,论为相治天下之道,又无不一一与前梓人之事呼应,如银梭织锦般,忙而不乱,条理井然,真好手段!收尾亦收得奇绝,力与意俱到,回味无穷。
文章一开头,用欲扬先抑的手法,生动地记述了一位建设、施工指挥人才杨氏。而后借助梓人之口,描绘他指挥工匠构建大厦,运筹帷幄的举动——“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展示了梓人高超的记忆和统筹能力。
行文至此,柳宗元笔锋一转,将梓人的“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与宰相的“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相对比,从中找出相同之处,而后得出“梓人之道类于相”“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的结论,即这位梓人的工作方法,可作为辅佐皇帝治理天下的将相们效法的典范,论述细致入微且有力,让人信服。
最后谈论为相之道,反面进行论述,指出违背事物规律的后果,作为前文的补充论证。引用孟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来说明人们的社会分工不同,各司其职的道理。全文文脉顺畅,论证充分,言语朴实,发人深省,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文。
细品全篇,题为“梓人传”,却分明是一篇大臣论,借“梓人”之题发挥,论述“为相”的道理,但又不脱离“梓人”这个主题。可以说是笔无虚文,环环相扣。文中提出好的管理者应该使用他的思想智慧,细致掌握全局要领、不自尊自大,虚图功名,不亲自去做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信任下属才能收到好的管理效果。这个道理至今仍有积极的意义。
后人评论
金圣叹对文本赞不绝口,他说:“前幅,细写梓人,后幅,细写相道。段段、句句、字字精炼,无一懈字、懈句、懈段。”
蝂①传
蝂者,善负②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卬③其首负之。背愈重④,虽困剧不止也。其背甚涩⑤,物积因不散,卒踬仆⑥不能起。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⑦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今世之嗜⑧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⑨,不知为己累也⑩,唯恐其不积。及其怠{11}而踬也,黜{12}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13}。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禄{14},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15},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16}。亦足哀夫{17}!
【注】
①蝂(fùbǎn负板):一种黑色小爬虫。②负:驮。③卬(áng昂):同“昂”,高高抬起。④背愈重:背的东西愈来愈重。⑤涩:不光滑。蝂背部凹凸不平,且有粘性。⑥踬(zhì质)仆:跌倒。⑦好(hào浩):喜爱。⑧嗜(shì式):特别喜好。⑨厚其室:使其家富裕。⑩累:累赘,负担。{11}怠:疲惫无力。{12}黜(chù触):遭贬斥,被罢官。{13}迁徙:因遭贬谪而被外放。病:困苦,吃尽苦头。{14}高其位:使其官位高。大其禄:使其俸禄多。{15}危坠:从高处坠落摔死。{16}虽其形三句:虽然他们的身躯魁梧高大,他们在名义上叫做人,但他们的智力却仅仅相当于一条小虫。{17}亦足哀夫:这也实在可悲啊!
这是柳宗元贬谪永州时所作的一篇寓言小品,借小虫蝂之事,讽刺“今世之嗜取者”聚敛资财、贪得无厌、至死不悟的丑恶面目和心态。
《蝂传》的两个部分分别扣住蝜蝂和腐败官吏各自特点展开议论。第一部分抓住蝂善负物,喜爬高两个特性;第二部分讽刺腐败官僚的贪得无厌。两部分相互对应,意理一贯,内在逻辑十分严密,将小虫和官僚的形象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用语精警,立意深刻。
作者善于观察生活,写小虫持物负重的本性栩栩如生。对于蝂的本性是贪婪,作者一步一步描写其行为和下场:遇物辄取——贪婪的本性;卒踬仆不能起——贪婪到不惜生命;苟能行,又持取如故——本性难移;至坠地而死——贪婪的后果。
本文虽然短小,却像是一面明镜,映射出当时社会的黑暗现实。通过蝂的生活悲剧,对当时社会上那些仗势欺人、恃宠而骄、得意忘形、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凶残暴虐、追求名利地位、贪得无厌的人物加以猛烈的鞭挞,并表示了对他们的蔑视和憎恨,指出了他们必然灭亡的命运。
文章类比恰切,过渡自然,具有很强的批判精神。本文可以说是短小精悍而含义深广,语言精练而细节刻画非常生动,运用了渲染夸张手法而不违背生活真实,风格幽默诙谐而批判锋利,更能巧妙确切地根据蝂本身所具有的心理和动作特点,赋予人的性格,千载至今,仍能警戒世人。
后人评论
吴文治《柳宗元选集》:“短短一百多字,作者便能形象地勾勒出一个具有社会意义的典型,笔锋的深刻犀利,可说达到了非凡的境地。”
憎王孙①文并序
猿、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猿之德静以恒,类仁让孝慈。居相爱,食相先,行有列,饮有序。不幸乖离,则其鸣哀。有难,则内其柔弱者。不践稼蔬。木实未熟,相与视之谨;既熟,啸呼群萃,然后食,衎衎②焉。山之小草木,必环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郁然。王孙之德躁以嚣,勃诤号呶③,唶唶彊彊④,虽群不相善也。食相噬啮,行无列,饮无序。乖离而不思。有难,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践稼蔬,所过狼藉披攘。木实未熟,辄龁⑤咬投注。窃取人食,皆知自实其嗛⑥。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猿群众则逐王孙,王孙群众亦猿⑦。猿弃去,终不与抗。然则物之甚可憎,莫王孙若也。余弃山间久,见其趣如是,作《憎王孙》云:湘水之浟浟兮⑧,其上群山。胡兹郁而彼瘁兮,善恶异居其间。恶者王孙兮善者猿,环行遂植兮止暴残。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⑨兮,胡不贼旃⑩?
跳踉叫嚣兮,冲目宣龂{11}。外以败物兮,内以争群。排斗善类兮,哗骇披纷。盗取民食兮,私己不分。充嗛果腹兮,骄傲欢欣。嘉华美木兮硕而繁,群披竞啮兮枯株根。毁成败实兮更怒喧,居民怨苦兮号穹旻{12}。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独不闻?
猿之仁兮,受逐不校。退优游兮,唯德是效。廉、来同兮圣囚{13},禹、稷合兮凶诛{14}。群小遂兮君子违{15},大人聚兮孽{16}无馀。善与恶不同乡兮,否泰{17}既兆其盈虚。伊细大之固然兮,乃祸福之攸趋{18}。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
【注】
①王孙:即猢狲,猴子的别称。②衎(kàn看)衎:和气欢乐的样子。③勃诤:相争。号呶:号叫。④唶(zé责)唶:大声呼叫。彊彊:相随的样子。⑤龁(hé合):咬。⑥嗛(qiǎn浅):猴类两颊内藏食物的皮囊。⑦(zé责):咬。⑧浟(yóu油)浟:水流的样子。⑨山之灵:山神,此处影射当时在位的唐宪宗。⑩贼:诛杀。旃(zhān沾):“之焉”二字的合音。{11}宣龂(yín银):露出牙根肉。{12}穹旻(qióngmín穷民):苍天。{13}廉、来:指飞廉和恶来,相传是殷纣王的臣子。圣:指周文王。囚:周文王曾被殷纣王囚禁在羑(yǒu友)里(今河南牖城)。{14}禹、稷:夏禹和后稷,是舜向尧推荐的二位贤臣。凶:指“四凶”,相传是被舜放逐的四个恶人浑敦、穷奇、梼杌(táowù桃务)、饕餮(tāotiè涛帖)。{15}遂:得逞。违:遭殃。{16}孽:妖害。{17}否(pī披)泰:本为《易》两卦名。分别之恶运和好运。{18}攸趋:所向。
柳宗元在永州期间,写过几篇骚体寓言,用以抨击邪恶,这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本文由前半段的序文和后半段的骚体诗组成,通过对猿和猢狲善恶不同的品德的描对比,借此影喻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革新集团和以宦官、藩镇为主体的守旧顽固势力之间势不两立的矛盾斗争。
文章开门见山,总写一笔:“猿、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接着用两端文字,详细描写两者不同的品行和作为,猿恬静稳重,互帮互助,深得大家喜爱,而王孙则暴躁嚣张,彼此争夺,还糟蹋百姓的作物。由此一来,字里行间的爱憎好恶之情一览无余。“然则物之甚可憎,莫王孙若也。”为后文的骚辞作铺垫,水到渠成。
后半部分借前文的序发挥,进一步陈诉自己的讽刺之意,具体写王孙的危害,同时颂扬进步势力的高尚情操,并发出感慨:好人坏人不能共处,小人得逞君子就会遭殃。无情地鞭挞了顽固守旧势力排斥异己、祸国殃民的种种罪行,体现了作者“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喻而已”的文学主张。
文末一句“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对妍媸不分、纵恶为非的最高统治者提出严正的责问,表现了一个失败的改革者难得的信心和勇气。
后人评论
黄庭坚:“子厚《憎王孙文》,以猿喻君子,王孙喻小人,有意呼用君子而去小人也。”
哀溺文(节选)
永之氓咸①善游。一日,水暴甚,有五六氓乘小船绝湘水。中济②,船破,皆游。其一氓尽力而不能寻常③。其侣曰:“汝善游最也,今何后为?”曰:“吾腰千钱,重,是以后。”曰:“何不去之?”不应,摇其首。有顷,益怠。已济者立岸上,呼且号④曰:“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⑤死,何以货为?”又摇其首,遂溺死。吾哀之。且若是,得不有大货之溺大氓者乎?于是作《哀溺》。
【注】
①咸:都,全。②济:渡河。③不能寻常:不过七八尺远。寻常:计量单位,古代八尺为寻,十六尺为常。④号:大叫。⑤且:将要,将近。
本文通过记叙一个平素最善于游泳的人,因舍不得钱财而被淹死的故事,讽刺了世上那些利令智昏的人,并进而警告一些贪财好利的人,如果不猛醒回头,必然葬身名利场。
本文非常简单有力,可谓是惜墨如金,但描写人物心理却丝毫不逊。最为突出的特色,就是用正面描写和侧面烘托相结合的手法,刻画了溺死者要钱不要命的心态,使全文叙述相当精炼,人物形象十分生动传神。
正面描写主要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行动描写,“尽力而不能寻常”,暗示钱的累赘;二是语言描写,“吾腰千钱,重,是以后”,说明他明知关键在钱,却仍不愿割舍;三是表情描写,两次“不应,摇其首”,说明他要钱不要命,至死不悟。
侧面烘托也是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反衬,“善游最也”,借他人之口指出他平素善于游泳,从而反衬他今日“尽力而不能寻常”的反常行为;二是对比,将最善游泳的他反倒淹死,与本来游水本领不如他的人都能安全到达彼岸进行对比;三是用“己济者”的呼号,从侧面揭示他的蒙昧。
这是一篇寓意深刻,文风辛辣的小赋。“哀溺”原本是哀叹溺水者的意思,“哀”的原因是作者哀叹那个至死还不能醒悟的溺水者,他对钱财的贪婪使他丧失了对生命的顾及。但这些却引起了作者“大利淹死大人物”的感想,从而表达了其对官场贪图名利者的担忧与讽刺!
后人评论
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河东先生全集录》卷三:“柳先生以骚词发抒愤懑,而教戒愚焉,盖三百篇之遗也。其可录者最多,而《哀溺》《招贾》其卓卓尤著者。”
吊屈原文
后先生盖千祀①兮,余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汩罗兮,擥蘅若以荐芳②。愿荒忽之顾怀兮,冀陈辞而有光。
先生之不从世兮,惟道是就。支离抢攘③兮,遭世孔疚④。华虫荐壤兮⑤,进御羔褎⑥。牝鸡咿嚘兮,孤雄束咮⑦。哇咬环观兮,蒙耳大吕⑧。堇喙以为羞兮⑨,焚弃稷黍。犴狱⑩之不知避兮,宫庭之不处。陷涂藉秽兮,荣若绣黼{11}。榱折火烈{12}兮。娱娱笑舞。谗巧之哓哓兮,惑以为咸池{13}。便媚鞠恧兮{14},美愈西施。谓谟言之怪诞兮,反置瑱而远违{15}。匿重痼以讳避兮,进俞缓之不可为{16}。
何先生之凛凛兮,厉石而从之{17}?但仲尼之去鲁兮,曰吾行之迟迟。柳下惠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议夫子兮,曰胡隐忍而怀斯。惟达人之卓轨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从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覆坠{18}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穷与达固不渝兮,夫唯服道以守义。矧先生之悃愊兮{19},滔大故而不贰。沉璜瘗珮兮{20},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
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犹仿佛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之盈眶{21}。呵星辰而驱诡怪兮,夫孰救于崩亡?何挥霍{22}夫雷电兮,苟为是之荒茫。耀姱辞之朗兮{23},世果以是之为狂。哀余衷之坎坎兮,独蕴愤而增伤。谅先生之不言兮,后之人又何望{24}。忠诚之既内激兮,抑衔忍而不长。芈{25}为屈之几何兮,胡独焚其中肠?
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26}。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既媮风{27}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
【注】
①祀:年。②蘅若:杜蘅、杜若,两种芳草名。擥(lǎn览):执,举。荐:祭献。③抢攘(rǎng嚷):纷乱的样子。④孔疚:内心很痛苦。孔,甚。疚,病患,痛苦。⑤华虫:即山鸡,雄性尾巴长,羽毛美丽,此指绣着山鸡图案的古代礼服。荐壤:献给土壤。⑥羔褎(xìu袖):普通的服装。⑦咿嚘(yīyōu伊优):象声词,鸡鸣声。咮(zhòu咒):鸟嘴。牝鸡二句,借母鸡司晨、公鸡束口喻贤者吞声、小人昌言。⑧哇咬:淫歌。大吕:乐调名,借指高级的庙堂音乐。⑨堇(jǐn紧):乌头。喙:乌嘴,与堇皆有毒植物。⑩犴(àn岸)狱:牢狱。犴,一作“岸”,古代乡亭的拘留所。{11}绣黼(fǔ府):华丽精美的服饰。{12}榱(cuī催)折火烈:房屋的椽子摧折焚烧。榱:屋椽屋桷的总称。{13}哓(xiāo消)哓:争辩不休。咸池:周代六舞之一,相传为尧时的乐舞。{14}便媚:逢迎谄媚。鞠恧(nǜ女去声):弯着身子不顾廉耻。恧:惭愧。{15}谟言:有谋略的话。瑱:古人冠冕上垂在两侧用来塞耳的玉。{16}痼(gù固):经久难治之病。俞缓:俞跗、秦缓,古代良医。{17}厉:同“砺”,磨。石:古人用以刺穴治病的金针和石针。{18}覆坠:指国家败亡。{19}矧(shěn审):况且。悃愊(kǔnbì捆碧):至诚貎。{20}璜、珮:皆美玉名。瘗(yì意):掩埋。{21}遗编:屈原遗留下来的作品。涣:水盛貌,这时指眼泪流淌。{22}挥霍:指挥的意思。{23}姱辞:丽辞。(tǎng躺)朗:日不明貌。{24}谅:料想。望:或解作怨望。{25}芈(mǐ米):春秋时楚国祖先的族姓。{26}否臧:俗作臧否,犹言好坏、得失。{27}媮(tōu偷)风:苟且偷安的浅薄风气。
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雪上加霜的是,还未过长江,又接到改贬永州司马的诏令,受到更为沉重的打击。在赴永州途中,他怀着悲愤的心情由洞庭湖上溯湘江,来到汨罗江畔凭吊屈原,满怀激情写下这篇《吊屈原文》。这篇文章和贾谊的《吊屈原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作为骚赋的续篇,足以彰显柳宗元在辞赋创作上取得的杰出成就。
文中一方面铺述屈原时代楚国的政治混乱,黑白混淆,是非颠倒;一方面颂扬屈原“厉石”以求“重痼”,“服道守义”,“滔大故而不贰”的坚贞意志。显然,文中写的政治环境,正是柳宗元所面临的黑暗现实,而屈原的精神和意志,也正是他自己的秉赋,吊屈原正所以自吊。
柳宗元对打击迫害屈原的守旧贵族势力进行了猛烈抨击,揭示了他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丑恶嘴脸,并刻画出屈原正直纯洁、坚贞不渝的内心世界,热情歌颂了屈原至死不渝的爱国主义精神,即便被贬于遥远的蛮荒之地,仍然把眼光注视到人民:侧耕危获苟以食兮,哀斯民之增劳。当“民之增劳”,他动之以哀情。“先生(屈原)之貌不可得兮,犹仿佛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之盈眶。”表达了作者对屈原异乎寻常的敬仰和怀念。
文章借古讽今,“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对当时从政之人不辨政治是非进行了公开批评。全文采用屈原辞赋的形式,悼念屈原,感叹自己,声长而语悲,追悼逝者和哀伤自己,两种曲调交织在一起,这是柳宗元的独具匠心,也是他当时情感的真挚显露。
后人评论
祝荛《古赋辩体》卷一:“愚谓子厚三吊古文,皆本于《骚》,而用比赋之义为多。然吊屈原文意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