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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雪、珍珠听到大师认出自家主子,一讶。

    悟德大师见她不回答,又捋胡笑道:“如何,秦王近来身子可好啊!”

    这口气,像是遇着熟人,在寒暄一样。

    云菀沁站定:“大师认识秦王?”

    悟德大师笑道:“可别忘了秦王幼年是在哪里度过的!”

    脑子灵光一闪,云菀沁顿时明白了几分,却又生了更多的好奇,挥手示意晴雪珍珠二人先等等。

    悟德大师伸了手臂,做出个引路姿势,云菀沁会意,随他一块儿撩开竹帘。

    绕过宝殿外的走廊,曲径通幽,花木渐深,进了禅房。

    禅房内,墙壁上悬挂着金粉勾勒的佛祖金光图,笔走龙蛇的手写佛偈墨宝,南面墙壁嵌一张菩萨坐莲镂纹的八面扇窗,窗下是一张供人休息的沉香木简榻,榻上放着矮脚小几,放着一套紫胎茶具。

    一片古朴书卷气,空灵而祥和。

    这里是悟德大师旅居华安寺静修居住、讲经诵佛的地方。悟德大师名声响亮,每云游到一处,当地寺庙住持都会好生款待,来到华安寺也不例外,住的是全寺最好的一间清修禅房。

    悟德大师与云菀沁在小几两边对坐下来,亲自斟了两杯普洱,面庞柔和,跟之前截然不同,对着云菀沁已经变了一个人,示意:“这普洱是贫僧游历云南郡一带茶农所增,虽比不上王府东西精贵,但应该还能入口。”

    云菀沁轻呡一口,醇厚甘洌,舌尖微微苦涩,回甘绵长,几口下肚后神清气爽,道:“我看比皇室的东西要好得多,至少多了灵性。”

    “区区茶叶,能有什么灵性。”悟德大师挑起花白须眉。

    “从云南郡一路到京城,千里之遥,经历风霜雨露,穿街过巷,又接触烟火红尘,每日还听着大师念经诵佛,这茶叶怎么能不沾灵气。”

    悟德笑意浮起。

    从两人坐下去,他便一直端详眼前的女子,云游到华安寺不久,就听说了秦王成婚的事,当时还有些惊讶,原本以为依秦王的身子,成婚还得拖些日子。最初还以为是郁宰相的那个女儿,没料又听说不是郁家小姐,竟是刚刚升了尚书的云家女儿,居然还是秦王亲自暗示皇上赐婚,还当众转赠秋狩重赏予云氏女,阵仗闹得不小,这么一听,悟德大师更是诧异,不符合秦王的性子啊。

    如今,再一看这秦王妃,他却释然了。

    秦王自幼心性压抑克制,性情也如黑潭,深沉无法探视,诸般事都爱憋在心里,不大与人分享。

    而这秦王妃大方豁达,周身如焕然清风,头顶似悬明月,端庄雍容与天真率性融合一体,丝毫不会不协调,或许,正是吸引秦王的地方。

    “大师还未告诉我呢,您与秦王是不是认得?”云菀沁还没忘记正事儿。

    悟德大师笑得越发灿烂,意味深长道:“那你是承认自己是那小子新娶的老婆了?”

    这话一出,云菀沁更笃定了悟德与秦王不单认得,还关系不浅,有几个人能将秦王唤作“那小子”?

    悟德大师笑意凝于唇际,若有所思:“秦王三岁毒发,四岁入相国寺,三年后,恰好贫僧云游来京城,受同门师兄顾国师之邀,在皇家寺庙相国寺内住了一段日子,刚入住时,顾国师就跟贫僧私下说过,皇寺里住着一名小皇子,因在宫中身染恶毒,性命难安,搬出宫,寄住相国寺已有三年。”

    云菀沁一颔首,只听悟德大师继续,面上生了几分缅怀之色:“那日午后,贫僧在庙宇闲走,到了后院一块菜地,见个小僧侣正抱着个锄头在翻土拓荒,袖子卷高,裤管拉上到膝盖,忙得脸颊通红不亦乐乎,除了头发未剪,穿着僧袍僧靴,跟一般的小和尚也没什么两样。寺中不乏俗家带发修行的弟子,贫僧也并未在意,可再一细看,他居然从田胚内挖出了几条花蛇,一条条甩在石头上摔昏,再放进袖口,然后继续垦土,贫僧好奇,观察了好些日子,发现这小僧侣几乎日日都在收集蛇。蛇为天下灵敏奸猾爬物之一,捕蛇需要极大的耐性、专注与反应,而这些特质,是一个六七岁男孩子最难有的,生生克制本性,日日去重复这些枯燥乏味的动作,倒是叫贫僧感慨。”

    没料他那么小就开始在用药蛇疗毒,云菀沁微微失神,想他如今总算稍苦尽甘来,在王府有人能为他提供月月镇毒的药蛇,可熬到成人之前,还寄宿在相国寺的时候,寺中众人平等,没人会帮衬他,一切只凭双手。

    “其实,贫僧看了两次后,便是不问旁人,也隐约猜到那孩子就是居住在相国寺的三皇子世廷。”悟德大师喟了一声,“直至一日,贫僧见他在田坎边有些不对劲,上前用气功帮他调匀了气息,免了一场犯病。也是贫僧与秦王有缘,自此之后,便教了秦王小友一些调息的心经内功,若遇毒性翻腾,至少能压抑一下。这毒倒也是毒辣,让人不得能动七情六欲,可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喜怒哀乐,那孩子,在遇到贫僧前,也不知道需要多克制心绪,贫僧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几岁的孩子,正是要哭要笑的年纪,却被这毒生生压得形如僵尸。”

    云菀沁心跳得紧,秦王随大师练熟内经气功后,总算才好一些,至少,在遇到情绪波动时能自我调节,尽量避免毒发……回想与他几次亲近的相处,难怪一开始他面红耳赤,有些犯病征兆,慢慢又恢复脸色,恐怕全是有这气功勉强护体。

    悟德大师又道:“贫僧在相国寺住了大半年便离开了,说起来,再没机会与秦王小友见过面,只偶尔从顾国师口中断续听过他的近况,听闻最近领了新职,去长川郡走马上任了?”

    云菀沁拉回心思:“是,三爷日前身子尚且平稳,虽还没研制出断根的良药,”脸色稍一凝,眸仁又透出些光泽,“但应该来日不远。”

    “只可惜贫僧教秦王小友的气功不过是调息而已,想要治疗这伤势,却不管用。”悟德大师目中露出三分遗憾。

    云菀沁望住大师,真心实意:“这已经足够珍贵了,若非大师教的气功,这么些年,世事颠簸,人心险恶,秦王哪里能一次又一次克制,只怕早就撑不过去了。”

    悟德大师听了这话,心里大概明白什么意思,秦王小友离开相国寺后,自立王府,远离菩萨座,重新投身于万丈红尘,而且还是最复杂难测的皇家,就算这些年再怎么低调无为,旁边也有会有寻衅之人,不觉想起方才的那名夫人,眼色一沉:“刚刚那位携带侍卫家将的京中贵妇,是什么人?”

    云菀沁也不瞒了:“是五皇子魏王世渊的侧妃,不巧,也正好我家中庶出的同父幺妹。大师既与三爷是忘年之交,又有师徒的情谊,我也不与大师绕圈了,后宫内,韦贵妃一直与赫连贵嫔成水火之势,而魏王亦一直针对三爷,三爷近来秋狩立威、成家立室、新任官职,在外人眼里,已是慢慢被朝廷启用,只怕因为这样,就更成为魏王一党的眼中钉。那魏王私开矿产,贪赃枉法,宫宴上为陷害三爷,连太后的性命都视若蝼蚁,只可惜他命大福厚,一次次地都挺过去了,只怕更加助长他的嚣张气焰,只怕哪天又要来加害秦王,今儿是我归宁期,无意撞见家中姨娘与魏王侧妃相见,忍不住跟来看一下,也是想通过魏王侧妃,探听一下魏王府的情况。”

    悟德大师捋须,说话也宽松多了:“原来如此。不过,这侧妃来,只是为了那么点女人事,小友媳妇儿恐怕探不出什么魏王那边的动向。”

    一声“小友媳妇儿”听得云菀沁失笑不已,却也总比私下称呼自己王妃或者娘娘得好,听之任之,沉吟会,道:“那么,大师如今可能告诉我,克制侧妃胎儿的人是谁么?”

    悟德大师得知云菀沁身份后,已有交心的意思,这次再不支吾,爽快多了:“签文没有明确指出刑克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那侧妃抽出来的诗文,详解出签语乃:地龙升,朝旭沉,这应该是暗指,朝旭若是代表胎儿,那‘地龙’就应该是克制胎儿的人。小友媳妇儿既然认识魏王侧妃,大可以琢磨琢磨是她身边什么人。”悟德大师道。

    地龙?这些签文什么的……太深奥了。云菀沁先记在心里。

    两人品了会儿茶,云菀沁听悟德大师说了会儿近年游历全国的轶闻奇事,一时听得兴起,多赖了会儿,以至时辰飞快而过。

    外面那小和尚见二人说了许久,倒是热心块肠,端了斋菜进来,华安寺在近郊,平日的斋菜全是附近农人提供,蔬菜鲜果新鲜嫩滑,比城里吃到的爽口百倍,而且很花心思,几道素菜制成肉食拼盘,既浓郁芳香有肉味,又没肉食的油腻。

    吃了一顿斋饭,又喝了几盏茶,云菀沁见天色不早,将初夏写好的庄子地址和书函交给悟德大师,告辞离开了。

    一路上,夕阳西下,斜阳垂下,衬得天开地阔,景色壮丽而恬淡。

    初夏和晴雪、珍珠三人在车厢内低声笑语,云菀沁撩开一截儿窗帘,望着华安寺附近黄昏时分仍在耕种的农人,又想起那地龙之说,口中念叨了几句,却听三人说话声一滞,珍珠语气颇有些惊奇:“娘娘在说地龙?”

    云菀沁刷的转过头,闪过一丝欣喜:“你知道地龙是什么?”

    珍珠笑起来:“地龙就是蚯蚓啊,奴婢老家是种田出身,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农户们便是这么称呼蚯蚓呢,其实许多人都知道的。娘娘出身官宦人家,自幼在宅院长大,也不接触这些事儿,不知道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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