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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趁山风,一夜将山丘裹成汪洋。
因为火势太凶,官兵上了一半山,又被火逼迫下来。
这样一来,等待天际半明,才重新上去。
破晓过后,官兵将山上的残骸清点完毕,共计六十九条尸体,每一个都烧得皮剥肉焦,分不清谁是谁。
这些落草为寇的土匪不是良民,除了几个名气很响,在官府有案底的,大部分普通喽啰在官府并没有身份文牒,更加难区分。官兵按照惯例,在山脚下的乱葬岗挖了个大坑,一起就地掩埋,忙到了晌午,方才回了行辕报告。
——
下人厢房。
云菀沁乘马提前回来后,一夜未眠。
施遥安本想跟吴婆子打个招呼,将她重新单独调间屋子住,云菀沁却被阻止了。
免得叫人起疑。
反正晏阳之乱过去了,就快回京城了,这么多天的惊胆战都挨过去了,在下人房间里挤一挤还受不了吗。
施遥安想来也是,只暗中派人多送了些保暖物事来,先离开了。
当晚,下人房的几个婢子见庆儿姑娘回来了,哪里还睡得着,套上袄子,全都围拢过来。
没想过她还能有命活着回来,一时之间大家自然都很感叹,加上也提前知道了东城诱敌是她出力,是功臣,更多了几分敬让,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会儿端了热茶和热水给她,当主子一般的伺候。
云菀沁去浴房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后补了妆容,刚一回来,又被婢女们包围,要听她说山上的事儿。
如此一来,再等抬起头,窗外已是晨晞初露,天光四散。
城变落幕,可云菀沁一想到吕八,心里还有些犯堵,高兴不起来,再一想起他临死时对自己说的梁巡抚顶头上人,更是没有一点睡意。
天色再亮一点,厢房嘎吱一声响,吴婆子推门而进,身后还带着个瘦瘦小小的人,苍白的脸,眼睛肿得像鱼泡一样,好像是哭过,是吕七儿回来了。
云菀沁看见她的第一眼,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若不是她通风报信,为立功带人去抓哥哥,吕八何至于走到非死不可的这一步?可一想到吕八的嘱咐,有气儿也发不出了,只将头偏向一边,懒得看她,只听吴婆子的声音传来:“昨儿晚上去剿匪的官兵已经陆续回来了,这会儿人手不够,你们快些起身,去灶房帮着烧水煮早饭,供给将士们用。还有一些将士上山时误踩了没响的地雷,受了伤,你们还得去帮着军医包扎洗伤口。今天事情多得很,都动起来,起身起身!”
婢女们听了吩咐,七手八脚开始穿衣套鞋,又接二连三地出了门,吴婆子见云菀沁也准备出门,却阻道:“庆儿,你就不用去了。”
云菀沁正在弯腰掸裙子,抬头看了一眼吴婆子。
吴婆子解释道:“施大人差人上我那儿说过,你今后就在主屋单独伺候王爷吧,其他的事都别插手了。”这庆儿姑娘前些日子虽也上主屋伺候,可其他的事儿也是得兼顾着,估计是这次的剿匪立了功,才让王爷更加器重吧。
云菀沁点点头:“是的,吴妈妈。”说着便开门出去了。
吕七儿站在吴婆子后面,听了吴婆子对云菀沁的单独吩咐,心中泛起了涟漪,目视她离开的背影,得知哥哥与山匪同归于尽的难过也淡了许多,目光中多了些复杂的成分,往日她如何得宠就不提了,昨晚上自己可是亲眼看到的,秦王上山与匪人谈判后,都没忘记将她救下来。
这个庆儿,究竟是有哪里好?无非便是这次的晏阳之乱中,旁边出谋划策罢了,值得让秦王如此厚待?
“吴妈妈,”吕七儿喉头一动,哭得有些沙哑的泪音还未褪去,只当做不经意地试探,“庆儿姑娘是不是会跟着王爷回京?”
吴婆子哪里会摸不清这女孩心里想什么:“是啊,施大人已提过了,会将庆儿带回京城,这丫头立了大功,能够引出黄巾党和山匪,快速平定晏阳的乱子,她功不可没。这种人才待在咱们这小地方,委屈了,虽是个女孩儿家,但进京去,也比咱们这儿前途大。想必王爷是帮她安排了什么好去处吧,去了京城,若能进王府当差,可就是翻身了,就算进不了王府,王爷随便将她安排进哪家名门大户当个侍婢,也比在晏阳混得好啊。”顿了一顿,语气又添了几分藏不住的蔑意:“我知道,你也有功呢,是你通知了梁巡抚,带了官兵,才能撒网把你哥哥逮住,还在山下帮着官府劝降你哥哥,扰他的心思……怎么,你也想跟去京城?”听说吕七儿还是吕八亲手养大的呢。吴婆子平心而论,要是摊在自己头上,还真做不出这种大义灭亲、自私凉薄的事儿,看着花骨朵一般的人儿,却亲手断绝了哥哥生路,做得叫人呵冷气,小小年纪,心思真有些狠。
吕七儿听出婆子话里的涵义,虽在说自己有功,可语气分明是浓浓的鄙夷和瞧不起,脸色涨红了,却老实道:“嗯,我……也想跟庆儿姑娘一样去京城。想问问吴妈妈可能帮我在施大人耳边,提一提?”
吴婆子笑叹着摇摇头:“看你样子柔柔弱弱,小家碧玉的样儿,心思还真是大。庆儿姑娘能麻雀飞枝头,是施大人放了话,也就是王爷的意思,你么,施大人没提过,也就是说王爷没那个意思,叫我怎么说?我只是在行辕管理内务事的,又不是王爷的亲信或者功臣!”
吕七儿心中一动,王爷的亲信或者功臣,那庆儿姑娘不就正是王爷眼下的功臣么。
想着,吕七儿喏喏应了两声,再不多说了。
**
那头,云菀沁去厨房烧了水,丢了把茶叶,烹好了,端着茶盘去了正厅。
刚跨上阶,厅内门扇虚掩,两名亲卫说里头正在议事,晏阳之乱刚平下来,还有许多后续事务需要料理,除了王爷,还有沈少将军同梁巡抚,从昨晚回行辕到这会儿说得还没散。
讨论军务时,下人不方便进去打扰,云菀沁先将茶具放在走廊的美人靠上,等着里面散场。
趁等候的时间,云菀沁也没闲着,走到一名亲卫身边,问道:“侍卫大哥,昨晚上山上的土匪都怎样了?”
亲卫道:“死了六十九名,约莫有三四十名土匪没有找到尸体,下落不明,估计是侥幸没在爆炸中身亡,趁着火势跑了,不过已不足为患。官兵将黄巾党和山匪两个头目的尸体单独清理出来,报给官府验身查看后,全都在附近的坟场就地掩埋了。”
云菀沁双睫轻颤,秀眉蹙紧,唇角流淌出叹息,心思半天都平静不下来,正在这时,厅内门扇一响,好像已经议完事了,梁巡抚大步最先走出来,左眼圈是青的,一手捂着半边肿起来的脸,一手顶着背后的腰,一张脸就跟便秘了七八天似的,呼着痛,踉跄着连方向都找不到,半天才摸着路,下阶离开。
两名亲卫守了一晚上,当然知道里头发生过什么,对视一眼。
“你说是秦王下的手还是沈少将军?”
“你没听到屋子里的动静么,上半夜、下半夜没停过,我猜秦王和少将军——一人负责一个半场吧。”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云菀沁也猜到了,昨晚叫人丢火折子的事,怕就是梁巡抚干的,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昨晚上,梁伯坤在前山脚下等了会儿,迟迟不见秦王下山,在队伍里又开始乱嚷嚷,只怕秦王遇到什么险情,不能光在山下干等。
他知道沈肇不会同意,趁沈肇不察,派下属偷偷丢火折子上山引爆地雷,说是想趁乱上山救人。
救人?若不是吕八以命相救,早被梁巡抚害死。
她正在沉思,却听厅内传来传唤,端了托盘进去,转身将门关上。
沈肇军装还没除,坐在下首圈椅内,虽然早知道她脱险,但此刻见到真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迎过去,忽的跪下来:“是我害得娘娘一次次犯险!请娘娘责罚!”
云菀沁吓了一跳,忙将托盘放到小几上,将他扶起来:“是我威逼利诱非要大哥带我来的,怎么能怪你!快起来!罚谁也罚不到大哥头上!”男子铁躯沉重,拉不起来,她只得望向坐得好像没事儿人似的某人,咬牙切齿:“三爷说句话啊……”
夏侯世廷面色无华,语气和善:“哦,少将军起来吧。”
云菀沁舒了一口气,笑道:“看见没,三爷都没说什么,大哥快起身。”
沈肇起来,刚转身,云菀沁只觉眼前一闪,袖风一掠,还没看清楚,夏侯世廷已站起来,几步过来,一个勾拳打向沈肇的胸口!
算完了外人的账,该算算内账了。要不是这小子,她怎么会以身犯险?
这一拳头的厉害有多大云菀沁不知道,只知道沈肇高大魁梧的身躯被这当胸一圈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子,撞得背后的桌椅案几哐啷七歪八倒,若不是练武的人,及时刹住了步子,早就狼狈摔倒了!
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云菀沁颇恼火,瞪他一眼。
外面的亲卫也听到了动静,怕出了什么事,推门而进,见沈少将军捂住胸口,板凳倒了一地,一惊,将梁巡抚收拾一晚尚且好说,怎么这两人内斗起来了,吞吐:“怎…怎么了,王爷。”
“没什么,”只听秦王拂袖走回座位上坐下,阴着一张脸,“沈少将军衣服上停了只蚊子,帮他拍下来了。”
沈肇揉了揉胸口,自知有错,挨了这一拳头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将掀翻了的椅子桌子慢慢扶起来,吩咐两人:“嗯,出去吧。”
云菀沁见他这么欺负沈肇,也是来了几分火气,他用身份地位压人,沈肇是半点都反抗不了的,将两个亲卫出去,将门关紧了,再忍不住:“我说过是我软硬兼施,逼沈少将军带我来的,三爷这是干嘛。”
夏侯世廷本来对沈肇有三分气,听她帮沈肇,又添了七分,脸冷了,往日沉静的俊美脸庞上眉峰一挑,有些无赖,面朝沈肇:“你倒是说说,本王怎么你了。”
沈肇哑然,免得两人为自己争风,揉着胸膛:“没什么,打蚊子。”
夏侯世廷这才望向云菀沁:“听见没。”
云菀沁头一回叫他这么无赖,再见沈肇退让,愈发替他委屈:“我倒是想看看大冬天哪儿有蚊子!打蚊子有打得人家肋骨都快断了吗?用身份压人算什么厉害。”
夏侯世廷从来不觉得用身份踩踏人有什么厉害的,可今天,——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后悔。
若不是看在他是云菀沁闺友兄长,两人自幼认识,青梅竹马,便是当场削了他,也是有可能。
夏侯世廷这口气还就真赌上了:“他有本事,你大可以叫他来压本王。”
云菀沁见沈肇到这会儿还捂着胸,知道估计疼得不轻,也顾不上跟他争论,倒了杯热茶端过去:“大哥坐着休息,先喝口水。”
沈肇端起杯盏,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上座人。
夏侯世廷只觉那目光充满了耀武扬威,明明自己才刚刚挥了他一记老拳,这会儿却好像被他打中了胸膛一样,心口一塞,鼻息也沉沉下来,回望一眼,眸子里全是威胁,自己还没喝,他也别想喝。
云菀沁看得嘴角一翘,还真是服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气,无聊得很,倒了一杯茶过去:“三爷也喝一口水,休息休息吧,商议一晚上,又耗了些力气,早该累了。”
夏侯世廷脸色这才松弛下来,胜利地端起茶杯,象征性呡了一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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