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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拔的人,怎么能忘恩?但是时势变了,哪怕报了仇,下文怎么做?我们怎么往下活?你的戏班子怎么办?我给谁做跑腿赚几文钱糊口?”
筱月桂气得咬牙切齿。
余其扬转身离开房子,在门口回过头来说:“千万慎重,不能莽撞。千万,听我的话!”想想不放心,他又走进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她说:“你要做什么事,必须先与我商量。记住,假定连我都不能相信,这世界上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房门哐当一声合上。筱月桂慢慢走上楼,走进卧室,呆呆地躺在床上。她突然想,常爷怎么会不知道黄佩玉是个危险人物?只是他一旦认定这人能成就洪门反清大业,就舍生取义了。
她这八年来一直在猜测,常爷是否可能被黄佩玉害死的。今天余其扬证实了她的怀疑。常爷死时周身是血,拒绝闭眼,那眼光,是叫她拾起他手中的枪,难道是知道有一天会轮到她来采取行动?
一个女人家,男人做不到的事,她怎么能做到?
她翻过身,眼望天花板,听着外面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看着那汽车的灯光在天花板上划过,迅速消失。半明半暗中,听得见她低低的哭泣声,轻微的叹气。她喃喃地说:“上海,上海还有男人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她与黄佩玉八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每个细节。当时黄佩玉紧张得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在最后那个七星剑延阵时,她看到他正要拿错酒杯,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而这个人竟然明白了,改成了正确的破阵法。由此常爷认定此人为洪门心腹人物。后来黄佩玉在礼查饭店还提起此事,作为筱月桂一开始就对他有好感的证明。
现在她记起这一幕幕,明白了自己那个眼神,使黄佩玉过了最后一关,常爷从此对他深信不疑,一直到死!这么说,是她引入内奸,害了常爷。如果她不眨眼,这人破错阵,常爷当场就把这人赶走,至少会小心提防,绝对不会留他彻夜长谈至凌晨。那样,暗杀者的阴谋就不会得逞,因为半夜前洪门大批人都还在一品楼!
突然醒悟到这点,像一道锋利的闪电,把筱月桂周身上下打得发麻。是她,是她本人害了常爷!而她眨眼,只是在炫耀自己的记忆力:常爷叫新黛玉教她两天各种洪门规矩,她马上就全部记得一清二楚!
她当时太年轻,不知好歹,那半秒钟的卖弄,就害死了常爷!
她感到撕心裂肺地痛!新黛玉曾经骂她是“丧门神”、“克夫星”,真是骂得对,千真万确。
她一身大汗,气喘吁吁,几乎要晕倒。等到她清醒过来,把这事再来回仔细想想,心里已经明白。
只有一个办法,她必须自己来治疗这个伤口,不然,她无法再活下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李玉从剧场回来,筱月桂通常这时已经梳洗完毕,坐在花园里吃早点喝牛奶。李玉发现秀芳为筱月桂准备的早点一点未动。她与秀芳各有分工:她负责在戏园照顾筱月桂,并且总管经济开支;秀芳则是照顾这个家,收拾房间,换洗衣服,如果筱月桂在家吃的话,她便买菜做饭——她们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但是,她们总留一个人在家里,不管筱月桂在不在家。
这两个女人关系很好,互相挺照应。可能因为工钱相当高,也可能是因为筱月桂对她们很信任,两人从无掂酸争闹之事。
李玉端着牛奶去楼上,卧室门大开着,筱月桂还在床上,不过黄佩玉不在。黄佩玉留宿在这里,一般起床较早,这时也应该早走了。
筱月桂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还早。”
“我头有点痛。”筱月桂欠起身来,靠着床头半倚半坐,她头发蓬乱,眼泡虚肿。
李玉摸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
“我喝了点酒,昨天晚上。”
“黄老板昨夜没来吧?”李玉很聪明,马上猜着了。
“阿其来了。”筱月桂接着说,这种事她从来不瞒两个用人,瞒也瞒不住。
李玉转过头,“我去给你准备点醒酒的汤。你先把这牛奶喝了。”
筱月桂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
“你总是为阿其说话。”
筱月桂喝了一口牛奶,笑了笑,“这次我不想为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