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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去,园中零零散散植了好几株梅,南方的梅花在北方不易存活,却被他养得很好。
不是爱梅人,偏做惜梅事。也不知是谁寄来的梅花,能得他如此重视。
我笑了笑说:“这梅花和我家乡姑苏城的梅花看着很像。姑苏的梅期很长,春日也有花开。”
“姑苏……”他垂着眼睑,喃喃道,“江南吗?”
“是啊,江南春日不仅有梅花,还有梅子酒。”我问他:“谢大人喝过梅子酒吗?前一年梅子熟了,浸泡在坛中,埋在梅树下,等其发酵,待来年春梅初绽,酒便酿成了。”
我提梅子酒完全是出自私心,盼他能有点兴趣,也能借酿酒之名与他再多一份独处的机会。可见他面色淡淡,我唯有咽下后面的话。
故而当六月初,第一拨梅子成熟时,他主动邀我去府上一同酿酒,我震惊到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顶着两个又大又青的眼圈抵达谢府门口,谢纾罕见得面露错愕之色。
我拍拍脸攒了个笑说无碍,昂首阔步地抱着瓦罐青梅往里走,企图表现得精神点,可头脑到底混沌一片,脚下不慎踏错,幸而被他从身后扶住,“小心。”
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定,他已经松开了手,接过我怀中瓦罐,径直向前走去。
好歹、好歹让我道声谢啊。我惆怅地跟他一道锄了土,将梅子酒埋进去。正午阳光灿烂,我抹去额际的汗水,想到一事,踌躇着道:“监正大人近日五十大寿,他平时爱读些诗典孤本,我想着谢大人应有不少收藏,不知可否向大人借两本,誊抄完再给您送回来。”
谢纾颔首,给我指了书房的方向,让我自行去取。
我推开书房,有墨香扑面而来,里面不说插架三万,藏书量亦足够惊人。毕竟是书房这种私人之地,旁人不宜多待,我匆匆挑了几本,就准备离开,经过案几前却一个踉跄,碰下了窗台上的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脚步不由顿住。
那是我绣的荷包,清寒腊梅的图样,背面右下角还有一个“跹”字。
荷包表面落上一层灰尘,上面的图案也完好如新,不像被人触碰过。
我弯腰拾起,将它放回原处。
其实这荷包的确是绣给谢纾的,安神草也是我见他面上挂着抹忧色,特意加进去的。彼时绣完不知怎么才能交到他手中,如此那般倒是阴差阳错殊途同归。
他大概是随手放在一侧。可没有扔也没有焚毁,这便够了。
就如他虽不喜欢我,但我们同朝为官,同住在望城之中,时不时能瞧上他一眼。
如此就好。
5
宣帝八年三月初三,谢纾率人马前往南方赈灾一月整还未归来,我自请去支援。
直到人在江南,我才知晓水势究竟有多凶急。陆路因有山石滑落被封住,我等不及,花重金雇了船夫带我走水路过去。一路波涛更迭,我被颠得七荤八素,雨水拍打在脸上也唤不来丝毫清明。
及岸时,我跌跌撞撞地一头栽在岸边的礁石上,脑袋被撞得青天白日里冒了一圈星星。一定是我神志不清,不然怎么会在此时看见了谢纾,还是一个形色匆忙惊慌失措的谢纾。
冷水中浸透的衣衫明明冰寒刺骨,可在他抱起我的那一刻,灼热得如同一团火将我围住,他搂在我后背的手仿佛在颤抖,我强撑着睁开眼睛,也只能迷蒙看到他嘴唇张合,除却“卫跹”二字,其余都辨不清。
卫跹什么呢?
我想着,昏迷前还微微咧开了嘴角,顷刻扯得五脏六腑一并痛到泪流满面。
醒来时是在一张软榻上,颠簸那么多日,难得睡了场好觉,我想睁开眼睛,上下眼皮像被黏在一块,费了好大气力才睁开。
漆黑一片。
我眨眨眼,再眨眨眼,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失明”这个词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眼泪顿时就下来了,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抽咽,有人伸来手绢替我擦了擦脸。
屋子也随烛火点燃亮起来,谢纾就站在床边,什么失明不过是我在自己吓自己。我窘迫得不想抬头看他。
门被人推开,我刚好错开视线看过去,从屋外进来一双男女,瞧姿态应当是对夫妻。青年模样生得和谢纾有几分相似,那姑娘见谢纾握着一张手绢,“噗嗤”笑出声来。
令我诧异的是,谢纾脸红了……
一向清冷孤傲、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谢纾,脸红了。他扭头飞快地瞥我一眼,我立刻低下头。
他咳了声,敛着眉同我介绍:“这是我二哥和二嫂。”
我连连点头向眼前二人行礼:“二哥好、二嫂好。”说完自己先是一惊,险些咬掉舌头。谢纾脸色由红转黑又转为深红。
我忽然想起什么,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两个人。
察觉我睁大眼睛,谢纾他二嫂将屋里两个谢家人都赶了出去,与我促膝长谈了一段七年前的往事。
七年前,太子昏庸,谢纾二哥与几位朝中重臣欲推二皇子继承大统,设局令先帝愈发宠信二皇子,太子被逼谋反,发兵渝州。谢纾二哥奉命南下阻击,却不得不在这一战中假死达到和太子“同归于尽”的目的,二嫂随后下江南与之会合。
那时谢纾多大?刚过十三岁的年纪,我还在因一个节气推算不出,被师父追得满园子逃打,他的肩上就已担起了整个谢家的重担。
我又想起御书房外初见,那道瘦削的身影。
一时胸腔酸涩,谢纾二嫂的话将我心神拉回来:“小纾带你来这,想必是很信任你。”我茫然看着她,她兀自笑道:“他身边有个人照料就好,省得我和他二哥挂心,每逢正月十五再寄一枝梅花过去惹他心烦。”
正月十五……元宵……梅花。
原来是她。
只是梅花并不会惹谢纾心烦,能让他心甘情愿留在身边照料的人,也不是我。
我刚从病中脱身,她并未多言,嘱咐我好好休养身体后便离开了。我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从清凌凌的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我抬手细细抚过眉梢,和谢纾二嫂极为相似的眉梢。
我于其他方面是不大聪明,但对自己在意的人,总是格外敏锐。我何德何能让谢纾对我特殊一些,除了这张脸不作他想。
谢纾再来探望我时,我约莫是病糊涂了,主动和他提起了这事。
他拧着眉,道:“你同她长得哪里像?”我不清楚他语意,不敢作答。他倏尔展眉,“不过有一点倒真同她有点像。”
我看向他,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道:“一样麻烦。”
这场伤寒来势凶猛,据说之前为了吊着我一条小命,耗费不少名贵药材。“麻烦”一词安在我身上一点都不错。
可这样会开玩笑的谢纾,我也是第一次见。他眉目疏朗,我却猜不透他眸中笑意,是因她还是我。
庭中央被月色铺满,他一哂:“沉舟侧畔千帆过……”
我觉得他是在考我脑袋还好不好使,于是脱口而出:“病树前头万木春。”
他回首看我,目光温温,像是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竟如今才想明白。”
为了使自己显得不那么麻烦一点,打醒来后,我便帮着谢纾探看天象,治理水患。
待水治好,已到了暮春时节。小桃谢后,落英缤纷。
因这里与姑苏离得不远,我准备回故居一趟,看看师父。谢纾派人先回望城禀报消息,自己和我一道来了姑苏。他解释说,想来看姑苏春梅。可如今,早已不是梅开时节了。
我嘴唇嚅动两下,终究还是将话题转开:“谢大人,此番回去后,我可能要辞官了。师父他年事已高,还需人照顾。”
我企图从他面上看出一丝不舍挽留,却一丝也没有,他连杯子都握得很稳,只道:“应该的。”
这样,就只能死心了吧。我笑了笑,怕眼泪掉下,合上眼睛装作闭目养神。
师父的故居修在姑苏城郊一处村落内,他一向说自己是大隐隐于乡间。我推开门,有尘烟滚来,我呛了一下,冲里面喊:“师父!”
无人回我,翻遍每处角落,都不见一个高瘦的老叟身影。周围熟悉的乡里闻声过来,看见我说,打我走后师父的身体就不大好,前些日子去了,墓就修在后山。
我向替师父收殓的几位乡里道了谢,爬到后山山腰,一座小坟包立在山林间,孤零零的,坟前长满了杂草。
赶我入京时,他怕就已得了重病,不想让我知道拖累我,才将我一脚踹出姑苏城。传信来京,也只说一切都好,让我好好做官,不要回去啃老。
我跪在杂草上,磕了三个响头。谢纾站在我身后,弓着身子洒了杯清酒。我擦了擦泪,说:“师父,这位是丞相谢大人。”
“谢大人身居高位,为百姓谋福祉,是个好官。”我扯了下嘴角,“倘若投胎,不要再说大官都是什么奸邪佞臣了。”
6
回京后,我没提起辞官的事,谢纾也没有问过我。
梅花凋尽,梅子酒却还未动。我和谢纾将酒挖了出来,摆在院中石桌上,又备了两个酒盅。他不言,我不语,就只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一坛酒很快见了底。我喝得晕乎乎被送回家,有些后悔没有借酒装疯抱他一回。
后来一切如旧。每次我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或者做了新式的点心,都想送去谢府。怕去得勤了,引来流言蜚语让他不快,往往攒一两个月再一起送去。他不忙的时候,礼尚往来,请我去京中某家新开的饭馆尝菜色。
随几位皇子日益长大,朝中权力相互倾轧,却好像永远影响不到他。
也对,他本就是中流砥柱,哪派没落,谢相也屹立不倒。
偶尔从钦天监回家时,会半路遇上他,他弃下马车步行在我身侧,就这么隔着一臂距离,不远不近。晚风得闲,拂起他衣袖,吹过我脸颊。我捡些有趣的民间传闻说给他听,等到家门前时,依惯例告知他明日的天气。
小院仍然是那个小院,月落日升,有盏孤灯伴我黄昏。大抵是经书抄多了,我愈发心如止水,也愈发明白,知足常乐,方得永恒。
有时我想,谢纾心上的人远在天边,可我念着的人就在身旁,从这点看,我要比他幸运。
过了三年,蒋灵台娶妻,从院子搬了出去,这小院便剩下我一人。
走前他几番犹豫,问我:“你是……还在等谢大人么?”
我摇摇头,起初是在等他的吧,可等待本身是一件消磨时光的事情,时间一长,我执念也一日一日淡了下去。
人生在世,能握在掌心的东西太少太少,就如我占卜天气,天象再清晰地显示晴天,我也不能断定隔日不会有倾盆大雨。
更何况……虚无缥缈的人心。
又是三年,又是恩科时,当年御花园见到的小公主已长成聘婷少女,榜下捉婿,点了金科状元做驸马。
提到状元,我便想到谢纾。
我十四岁那年初至望城,正逢十六岁的谢纾高中榜首骑白马游街而过,耳边有人说:“快看,状元郎是谢家的谢纾公子。”我从众人中望去,他堪堪投来一瞥。一眼惊鸿。
这才是我们的初遇。
三年后我去了钦天监,他从翰林院出来,做了丞相。身份更加高不可攀,但总算能再让我遥遥望见他一面了。
一面十年。江湖夜雨十年灯。
宣帝十六年清明前,我告假回姑苏。师父驾鹤西归八年整,昔日承欢膝下时,我觉得他苛待我,什么活都让我做,年纪大了,倒常常忆起他的好。我想再去陪陪他。
这一去除了准假的监正无人知晓。谢纾近来政务繁忙,我们已有数日未曾碰面,若因此去寻他一趟,不免有些刻意,统共来回不过半月工夫,何苦劳烦他挂心。
一路山长水阔,回望城正是惜春之时。我带了姑苏的特产,准备回府搁下行囊就送到谢府去,未料一回京即听闻他要娶妻的消息。
连新娘都没打听出自哪户人家,就急火焚心一个冲动杀去抢亲,我看见大红喜服的谢纾,目似点漆地望着我,我张了张口,话未说出,便有利刃穿胸而过。
下一刻,汗水砸下,梦醒了。
我正趴在石桌上,额角冷汗涔涔,对面的谢纾站起身。
卢生原当自己已儿孙满堂,荣华一生,谁知米饭都没煮熟。我这一梦,反而恐其成真。
心头滚过思绪万千,我想叫住谢纾,纵使要被他拒绝,也要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他已经很久很久。
他却先叫了我:“卫跹。”
“去姑苏时,我其实在想,待你辞官,领着师父一同来望城,就住在谢府内,不必再辛苦操劳。”
我怔怔抬起头,见他身后梨花铺了一地,清风盈面,他拂去眉心花盏,一勾唇角,语气郑重:“保家卫国,起舞翩跹。不妨——再冠以‘谢庭兰玉’。”
泪盈于睫,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一步步走上前,一手握着那寒梅荷包,拇指按在“跹”字一侧,我用暗纹绣的“纾”字上,一手轻轻挽起我一缕发丝。
丞相年过二十未娶妻,我用一个荷包,给自己撩来完美姻缘
“劳你等我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