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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一句。
外间地榻上传了一声咳嗽,那是雁云的回答。
“我也睡不着,我就想问问你,你从小就不能说话吗?”
沉默。
“雁云,你是被人药哑的吧?”
月光如水一般倾泻,窗纸上一片寒凉,雁云的眼瞪的大大的,他到现在还记得那碗药灌进嘴里的感觉,热的像是烧红的铁水,他记得自己的嗓子疼的钻心挠骨,然后他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主尊说过,他这样一个死士奴隶,谁会听他说话,留着嗓子唱歌用吗?可是现在他恨自己不能说话,他想鹤雨叫他的时候他能回答一声“嗯,我在!”
“雁云,你睡着了吗?”鹤雨小声的问道。
月亮就快圆了,雁云的心揪了起来。
鹤雨等了半天,室外一声也无,于是翻了一个身,沉沉睡去。
雁云藏了心事,早饭就吃的比平时少。梅姨狐疑的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烧啊。我说小子,你红姐给你煮了六个鸡蛋,你梅姨巴巴的给你端过来,你就吃一个?你是瞧不起你红姐还是瞧不起你梅姨?你要么就把鸡蛋全部吃了,要不就马上跟你梅姨过几招!别对我眨眼睛,告诉你,不管用,虎仔不听话我照样揍的它老老实实的。”
雁云比虎仔听话。
鹤雨陪母亲吃完早饭,一回自己的屋就看见梅姨气势汹汹的盯着雁云,而雁云乖宝宝一样的吃饭,不禁笑出声来。
“雁云,梅姨是凌云峰上的大总管,我们三个都归她管。我小的时候有一阵子不爱吃鸡蛋,梅姨就是这么凶巴巴的看着我,她后来编了一个蝈蝈笼子送给我玩我才理她的。哎呦,说起来这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儿呢!”鹤雨坐在地榻边,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梅姨,好像回到了那段幸福时光。
“越大越会拆我的台。”梅姨白了鹤雨一眼,看到雁云把所有的早饭都吃光,这才心满意足的收拾起来。
雁云对着梅姨比划半天,梅姨才明白他是要去修缮房子。看看雁云,虽然伤口愈合的不错,可是毕竟登高上梯的,梅姨不想同意。再看看鹤雨,虽说还有三个月才及笄,可毕竟也算大姑娘了。雁云是死士,化朽阁出来的死士。化朽阁这数十年出来的死士,没有一个背叛过主人,没有一个伤害过主人,化朽阁的口碑响当当的,所以梅姨知道雁云绝不会做逾礼越矩之事。但是毕竟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而鹤雨说到底也是皇家金枝玉叶,所以考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母羊大人被请了出去,雁云爬上了屋顶。屋子的框架结构十分完好,只这一角,被雷电击穿,又被树杈砸到,所以才破损了。雁云很是聪明,他先花时间认真观察了其他地方,再照葫芦画瓢,做起来也算有模有样。梅姨轻功甚好,上下做着帮手,不过一天时间,房角便修葺好了。梅姨很满意,表示第二天要让红姐给雁云煮十个鸡蛋。
剩下的一点材料,雁云歪着头想了想,给母羊大人做了一个简陋的窝棚,这样梅姨就不用担心老鹰会抓走这只母羊了,虽然她声称这只母羊脾气暴躁,表情邪恶,精神错乱,巴不得老鹰把它叼了去——但是母羊的确十分讨厌梅姨,因为她握剑的手不能轻柔的对待母羊的敏感之处。
“真不该听梅姐的,老鹰怎么会叼这么大只羊,又不是小羊羔。屋里我打扫了好几遍,总觉得还是有点羊骚味。等会儿我拿点香来熏熏。这九间房子呀,就这间最小,原来就是储藏室,现如今连张床榻也没有,就算打扫出来,也没法住人。再说这间后面有棵大树,房子里就阴潮了许多,也不适合你养伤,不如这样,我去跟梅姐商量商量,让她暂时跟我一起住,你住她的房间吧!”
雁云赶紧摆手——趁早别说,我住的离你们越远越好,我不想吓着你们。
傍晚,萧夫人也来参观了雁云的房间。雁云的房间虽然最小,却十分整洁。屋中间摆着鹤雨的地榻,靠窗的地方横着一张条几,上面摆了一只用各种树叶枝条编的花篮,花蓝里一小束野花清香扑鼻,花篮朴而不拙,野花香而不艳,这一看就是鹤雨的手艺。东墙边放了一只躺柜,那是红姐坚持要放的,她认为每个人都有些属于自己的东西,雁云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是他既然是凌云峰上的人,以后肯定会有,所以一只躺柜就是必须的。墙上挂了一把剑,萧夫人认识,那是梅姨的心爱之物。当年跟着自己上凌云峰,梅姨只带了两把长剑一把短剑。如今短剑流光早就送了鹤雨,没想到梅姨竟然把心爱的沉鱼剑送给了雁云。萧夫人笑着看了一眼梅姨,梅姨有些心虚地抓了抓脖子,“死士总得有把自己的剑才行。”
“尹红啊,从我屋里拿出一床新褥子来给他铺上,以后记得被褥多晒太阳。”萧夫人走近雁云,眼神从雁云的脖子上拂过,雁云自从醒来一直带着块很大的围巾。
“夫人,如今他身子也好了许多,明天刚好集市,我带他下山。上次我去赶集,已经问过了,铁匠师父说可以试试,也许能打开那把铁锁也说不定。”梅姨赶紧说道。
“嗯,好!”
哑巴有些疑惑的目光看着梅姨。
“咋地,舍不得?又不是小孩子的百岁锁,你老是带个铁锁算个什么鬼。”
雁云在铁锁上摸索了几下,就见他眉头一皱,双手较力,只听咔嚓一声,那铁锁锁鼻儿最薄弱处竟被扭开了。原来这铁锁虽然非常粗重,却是粗铁所铸,是一个标准的银样镴枪头。
“厉害呀,对了,扁担上那两个铁钩坏了,你给修修,这可比请铁匠修方便多了。”梅姨过来使劲拍了拍雁云的肩膀。
萧夫人礼佛,讲究的是过午不食。所以晚饭是鹤雨他们四个人第一次聚在厨房吃的。红姐很高兴,晚上就多做了两个菜。虽然凌云峰上伙食清淡,但是有新鲜的豆腐和笋子,还有蘑菇,蔬菜,看起来还是很丰盛。四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雁云从来没跟主人坐在一起吃饭,很多时候他也只能吃一些主人吃剩下来的残羹冷炙,所以看到鹤雨梅姨红姐都坐下来,他就依着惯例站在一旁。
“你过来,做这边。”红姐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雁云有些浑身不自在——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吃这么好的饭。
满满的上尖儿的白花花的米饭,他不自觉的就咽了一口唾液。虽然他没有味觉,可是他有超越常人的嗅觉。他会为了生存吃掉冷冰冰的糠饼,但是热腾腾的米饭吃在嘴里满足的感觉,雁云一样分的清。
一抬头,看见鹤雨三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才发现,原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吃了三大碗,红姐坐在旁边什么也不干,专门给他添菜添饭。这是他记忆中吃的最香甜的一顿饭。
“小子,你还是吃的太多了,”梅姨带着一脸威胁气势汹汹地说道:“后院的那些菜以后就归你浇了!还有,磨豆腐的事儿也归你了!”说完,把自己跟前的一碗豆腐端给了雁云。
凌云峰地势突兀,山上有一巨石,巨石背阴处有一石窝,石窝有一裂缝,长年累月清水不断且水质甘甜,就算外面再干旱,石窝里的水也没有断过。凌云峰上洗衣吃饭用的都是石窝里的水。水满则溢,流出来的水就到了屋前的小池塘,池塘不大,里面却有鱼儿畅游,且又种了些许荷花,六月就会有荷香阵阵。屋后还有一小块菜地,菜地里般般样样的种了许多蔬菜,如今还是春天,能吃的菜不多,可是那些茄子黄瓜苗还是需要每天浇水。石窝势低,浇水靠挑。原来浇水的事儿是梅姨的,鹤雨想要帮忙,被梅姨撵了回去,红姐想帮忙,但是她从早忙到晚,真的是一点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雁云使劲的点头。吃完饭,雁云立马去拎了一桶水。红姐刚要伸手刷碗,就被梅姨挤到一边去了,梅姨刚要伸手刷碗,雁云就接了过去。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以至于红姐站在旁边提心吊胆。
月生东山,明天就是十五了,雁云坐在阴影处摸着脖子盯着窗上映出的冰冷月色默默地想着。沉重的铁锁虽然摘掉了,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算了,怕也没用,该来的总是会来。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仿佛珠滚玉盘,露落山泉,那是鹤雨在抚琴。如此明月空山,雁云忽然心有所动,于是他从花蓝里挑了一片树叶,和着琴音,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吹着吹着雁云忽然停了下来,他屏声静气的细听了一下,忽的跃起,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沉鱼剑冲了出去。
对面门口,梅姨握紧了宝剑。
屋顶上,站着两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