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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溪月庵内外仍是静静的,依稀能听到几声雀儿的叫唤,空谷清音,格外幽静。季如芝如往常一样,早早便起了,坐在几案前,用娟秀的小楷抄着佛经,享受着自内而外的宁静。
“如芝。”忽听得有人唤自己名字,如芝猛地一震,回头一看竟是朱放,一手拉着门帘,在门口望着她。“你……你怎么……”如芝的脸煞的红了,赶紧起身把朱放拽进了门,又紧张地看看外面有没有其他人瞧见了。朱放毫不客气地坐在如芝的几案前,拿起如芝的字欣赏着,边看还边说:“不错,写得不赖。”如芝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容易缓过神来,恼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这里可是尼姑庵,知不知道男人不能进来的。你……”朱放看字看得越发认真,一边轻飘飘地道:“庵门又没上锁,一推就开了,我怎么不能进。”“那你怎知我住哪一间?怎就找着了?”“你昨天和清照出来时,我瞧见你是从这个方向走的。上回又听得你说,你的院子里有一小片莲花池,窗外边又栽着几丛竹子,那不就是这儿么?”如芝呆了呆,忙又问:“那你路上遇着人没有?有些老尼也该起了。”“没遇着,放心吧,遇着了我就说走错误入了不就成了,还顺道问问怎么出去。”朱放终于抬起头,看看仍然脸带红晕的如芝,心里猛地跳了几下。
如芝想问,你做什么忽然来看我?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可猛然见了朱放,心中却是欢喜的。两人沉默了半晌,朱放问道:“你可愿意和我一同去青螺湖边转转?”如芝心里跳了跳,道:“好啊,今日我也无事。”朱放便要自己先出庵,让如芝过一会儿再出来。如芝又小心地卷起帘子,听听外面人声,这才让朱放先走了。
如芝和朱放慢慢沿着山路向下,往青螺湖的方向走。如芝又换上了寻常家女子的衣裙,叫人看到一个小尼姑和一个青年男子走在一道,成何体统呢?离青螺湖尚有一段路途,两人原本都默默无言,也不知谁先开了头,便交谈了起来,竟是有说不完的话。渐渐地,便也说到了如芝的身世。
原来如芝也是生在富贵人家,父亲是个精明的商人,发财之后也捐了个官位,颇为得意。如芝的生母原是汴京城郊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虽非出身名门,但从小也是知书达理,又生得温柔娴静。如芝的父亲一次押送货物离开汴京,路上渴了就敲门借口水喝,不想却被如芝母亲的美貌所吸引,旅途上竟是朝思暮想,回汴京后便派人说亲、下聘礼。如芝父亲生性风流,此时早已是三妻四妾。但小户人家,何曾见过此等聘礼和阵仗,何况如芝母亲还有几个弟弟尚待娶亲、需要大笔的支出,合计之下便把如芝母亲嫁了过去。如芝母亲是贤良淑德的女子,既嫁了人,便一心一意侍奉夫君。如芝父亲也宠爱了她一阵子,但好景不长,很快就转移了兴致。家里妻妾成群,明争暗斗,多有不堪。如芝母亲又性情温和,不懂算计,亦不会争宠,生下如芝后便安安静静带着孩子,等着如芝父亲偶尔想起她、过来看看。
如芝小小年纪便聪明伶俐,又早早跟着母亲学了读书识字,五六岁上便能吟诗。如芝父亲颇感惊异,来如芝母亲这处便也频繁了些。七岁那年,如芝父亲指着院中蔷薇,让如芝咏诗。如芝看看缠绕的枝叶,岂不就像母亲平日的愁思,略一思索便以稚嫩的童音道:“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如芝父亲听了颇为不悦,心想这“架却”谐音“嫁却”,这诗莫不是说未嫁的姑娘便有了种种乱七八糟的心思,这哪里是个七岁小姑娘该说的话?又想起其他小妾说起,如芝母亲平日里还有些勾勾搭搭、不干不净之事,便觉娘儿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可怜小小如芝,不明白父亲为何生气,又为何不再来看她,只是看母亲日复一日地倚门守候着,日渐消瘦和枯萎。院里的家眷、丫环、仆人,都是些见高踩低之辈,见如芝母亲不得宠,有时连饭都懒得送来,吃穿用度多有克扣。如芝母亲又不敢声张,倒是如芝还能常常为母亲出头,争得一些用度。听惯了刺耳的冷嘲热讽,见惯了扎眼的人心凉薄,如芝很早就把人情冷暖看淡了。
随着如芝渐渐长大,出落得如母亲当年一般花容月貌、清雅脱俗,院子里一些少爷、大爷们的眼神和嘴巴都开始不干净起来,想着要把她勾到手上,玩上一玩。如芝只是心中冷笑,决意不再重蹈母亲覆辙。此时母亲因多年积郁,已重病在床,如芝陪伴着、侍奉着母亲,也把她的心愿告诉了母亲,说这辈子不想嫁人,想出家做尼姑,摆脱红尘纠葛,宁静度日。母亲劝说如芝不过,她也懂得如芝的痛苦和渴求,临终前便恳求如芝父亲把她送到青螺山的溪月庵,好歹给女儿一个去处。如芝父亲念及往日情分,也有些悔意,便答应了如芝母亲。如芝母亲身故后,如芝父亲便派人给溪月庵的住持送了一笔钱财、嘱托住持照顾如芝,如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令她痛苦和怨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