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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睡了整天后,赵明诚总算醒转过来。看娘亲为自己担忧了整日,安抚了娘亲一番。娘亲让他去给父亲请个安,让父亲看看他已安好,他却对父亲心存芥蒂,只推说自己还想睡会儿,催着娘亲回房休息了。明诚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榻顶,悲从中来。
说实在的,他不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早在几年前,便有狐朋狗友带着他一起上乐坊青楼,大家都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找的姑娘自然都不差,他也有过流连忘返的时候。但对于那些烟花女子,只是花丛中玩乐一番,等那新鲜劲过去了,也就怠懒再见了。清照于他,却是独一无二的。从初见之时的怦然心动,到相国寺重逢的心有灵犀,短短两次相交,已让他心中满溢着她的一颦一笑。
这些天,为排解相思,他又把外面流传的清照的诗词全搜罗了来,一篇接一篇反复诵读,已然篇篇都印刻在了心上,简直能倒背如流。他自问再学个十年、二十年,也写不出这样灵动的诗词来。那日与清照论假画、论真画,真有遇到知己之感。凡自己所言,清照一瞬间便可心领神会。而清照所问,也恰都是他想细细说与清照的。两人的对话竟似可以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他相信清照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遇见她之前,他没有思考过会与怎样的女子共度此生;遇见她之后,他便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人生。他本能地希望,清照能日日陪伴在自己身边,两人定会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父亲的担忧和顾虑,明诚不是听不明白。然而就因为那些官名利禄,因为一些眼下还不存在的险阻,就要放弃他苦苦思慕的姑娘吗?此刻他只清楚一点,倘若就这么错过清照,令她被别的男人娶走,他将痛苦终生、悔恨终生。即便父亲把他的婚事安排得千好万好,令他今后在官场上事事顺意,又怎么能弥补得了如此这般的遗憾?世间美女多矣,却不会再有第二个清照了。想明白了这一点,明诚忽然精神振作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是亘古不变的规训,如今他却不得不为自己拼一把。
明诚把自己梳洗干净,穿上一袭簇新的衣袍,又取了不少银两。他径直出了门,到汴河旁一家常去的纸墨笔砚店,花重金买了几方上好的砚台和毛笔,又请店家包好。拿上笔砚,他就径直向清照家走去。此前他已在太学听得朱放与如芝的好事,知道如芝与清照同住,便也留心问了问朱放清照家的所在。他健步如飞,心跳如同打鼓一般,却毫无退缩之意。少顷,已走到李家门口。
明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叩响了李家大门。门童开门看着这不速之客:“这位公子,请问何事?”赵明诚忙道:“这里可是李格非李大人府上?叨扰了,在下赵明诚,曾与李大人、李夫人于元宵之夜在大相国寺有过一面之缘,是清照姑娘的友人。不知李大人、李夫人可在府上?还烦请小哥通报一声。”门童满面疑惑,今日并未听得老爷太太说有客人要登门拜访。他请赵明诚先进了大门,在大门和影壁之间的门廊处稍侯,便匆匆去老爷太太屋里禀报了。
赵明诚越发紧张起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决心要做成一件事,此刻却又担心自己是否太过莽撞、不遵礼数,反而惹起清照父母亲的反感。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摒除杂念,静下心来。此时,却听到院内传来阵阵娇笑声。明诚又是一阵心跳。影壁隔开了院内和院外,他沿着影壁轻轻向前几步,向院内看去。原来院子中间是一片小花园,错落有致,一株高大的芭蕉下,一个穿青绿色衣衫的姑娘,正推着一个穿着白底红蝶衣裙的姑娘蹴秋千,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清照又是谁?
清照随着秋千高高地摆到空中,笑声银铃一般动听,还要如芝推得再高一些。明诚看得呆了,一时不知身居何处。如芝正推着秋千,忽得瞥见影壁处竟有一年轻男子驻足凝望,一慌之下惊叫起来:“清照你看那边”。清照顺着如芝手指处看去,一眼便认出是赵明诚。清照一惊,简直要跌下秋千来。他怎么会在这儿?明诚见被发现,也慌了神,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放。清照忙叫如芝帮着停下秋千,自己玩了半晌已是香汗淋漓、钗横鬓乱,这副模样怎能见明诚呢?她急急地就想跑回屋内,避上一避,匆忙间连鞋子都掉了,也顾不上回头,还是如芝跟在后面捡了起来。
俩人气喘吁吁跑回屋内,如芝嗔怪道:“你跑什么,有鬼抓你不成?怎么见了那人就跑?”清照轻抚胸口:“可吓着我了,那是明诚,你没看出来么。”如芝一愣,她只见过赵明诚一面,乍一看确实没认出来。一听之下,便又拉开门帘,向外张望,想看得确切些,急得清照一把将如芝拽了回来。清照疑惑道:“你说,好端端的,明诚怎么忽然来了?”如芝笑道:“怎么不能来?你不是天天念着他吗,多半就是你把人家念来的。既然来了,你又躲什么?”
清照不知所措间,只见卷帘一掀,父母大人双双走了进来,门童一溜小跑在后面跟着。李格非道:“清照啊,那赵明诚赵公子怎么来了?为父若未记错,上回在大相国寺,你说他是如芝的表兄罢?是不是前来探望如芝?”清照刚蹴了秋千,双颊本来就红彤彤的,这一窘之下脸更红了,忙和爹娘解释,这赵明诚公子其实是此前与如芝会友时偶然识得,是吏部侍郎赵挺之之子,大相国寺偶遇之后并无往来,也不知怎么今日就登门拜访。
李格非一愣,因着恩师苏轼与赵挺之二人间的过节,他向来与赵挺之无甚交集。上回在大相国寺对这年轻小伙子印象颇深,没想到竟是赵挺之的儿子。王氏道:“既是客人,总不能让人家久等。清照你不便抛头露面,就在屋里避避嫌罢,可别传出去被人说三道四的,坏了你的名节。我和你爹去招待那赵公子,看看他何事登门。”清照委屈称是。待爹娘转身出了屋子,清照又向如芝挤眉弄眼。老老实实坐在屋里等着?她才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