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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晚舟对视一眼,均觉明诚小心翼翼、点头哈腰的样子颇为好笑,也忙连声附和。
清照举起酒杯,低头轻嗅那桂花香气,略一思索,道:“屈原九歌有云,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这几句可好?”明诚带头鼓掌:“妙,甚妙!这开头起得甚好。我也熟读九歌,一时却想不起其中还有这桂酒佳句来。清照姑娘,我也班门弄斧,来吟上几句。野席兰琴奏,山台桂酒醲。一枰移昼景,六著尽宵钟。”曲晚舟奇道:“诗是好诗,却未曾听得。这是哪位诗人所作?”明诚得意一笑,望向清照,清照却没被难住:“这是唐代李峤所作的夏晚九成宫呈同僚罢?”明诚道:“正是。”如芝掩嘴笑道:“这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呢,明诚公子吟的诗,我们都不知晓,也只有清照才能懂得了。难得,难得。”清照用小拳头擂如芝:“叫你胡说。快,该你了!
如芝早已想好,悠悠道:“尧没三千岁,青松古庙存。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明诚不怀好意道:“朱放,如芝姑娘这诗,可得由你来解了罢?你千万别是一头雾水啊。”朱放冷哼一声:“你当我像你那般没出息呢。”又转向如芝温柔道:“李白这首鲁郡尧祠送吴五之琅琊,既有为友送别的真挚,又极为大气,确是佳作了。”如芝抚发浅笑。
曲晚舟心想这越往后越吃亏,还是让姑娘们先说,便向四娘客气道:“孟姑娘,由您来接罢。”四娘点头,转转手中酒杯:“绿蕙不香饶桂酒,红樱无色让花钿。野人不敢求他事,唯借泉声伴醉眠。”清照应道:“白居易这诗也颇为动人了”。她心知此诗首联为“何处风光最可怜,妓堂阶下砌台前”,担心触动四娘伤感,忙又道:“杏儿你来接罢。”苏杏儿是穷苦人家出身,从没学过读书认字,生怕在众人面前露了怯,慌张道:“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旁的诗了,我想想再说。”
朱放望望曲晚舟:“就剩咱俩了,谁先说?”曲晚舟道:“不若划拳决定。”二人便卷起袖子划起了拳,曲晚舟胜了一局,朱放不依不饶,又要三局两胜,曲晚舟笑他奸猾狡诈、只会耍赖。二人引得几个姑娘们娇笑连连。朱放两局落败,虽不服气,却只能让曲晚舟先来。曲晚舟心中早已有数,吟道:“墙上梨花白,尊中桂酒清。洛阳无二价,犹是慕风声。”四娘笑道:“高适的诗,用字简单直白,却很有味道。”朱放点头:“的确不错。可你们这都说了个遍,让我说啥呢?实在过分。”明诚嘲笑道:“你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吗?怎地这会儿打起了退堂鼓。”
如芝见状,附耳轻轻向朱放说了几句,朱放一拍大腿:“是了,我怎么竟未想到。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把东坡居士的那首新酿桂酒都给忘了。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烂煮葵羹斟桂醑,风流可惜在蛮村。”众人鼓掌喝彩。清照取笑道:“朱放公子,你这不算,方才谁没看见,这是如芝悄悄传与你的。”朱放忙向明诚一鞠躬:“赵兄,快帮小弟向清照姑娘说些好话,放过在下。”众人又笑作一团,随后举杯痛饮。
这桂花酿极为甜美纯净,清照不免贪杯,明诚又未敢劝阻,只是一杯接一杯地与清照对饮,清照竟有些微醺了。此时已近日暮,曲晚舟提议大家早些动身回去,免得天黑路不好走。清照起身时晃了晃,有些不支,明诚赶忙扶住。迷糊间,清照轻轻倚在了明诚身上,明诚只觉温香暖玉抱满怀,不禁搂紧了清照。清照呢喃道:“要回去了么……”明诚只顾看她,一时之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竟说不出话来。这真是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
众人正要往回走,有一老翁恰划着扁舟顺流而下,朱放、曲晚舟忙叫住那老翁,一番商议,又给老翁塞了几枚铜板,老翁便答应帮忙载上几人,只是却载不得七人之多。于是赵明诚扶着清照,又带着苏杏儿上了扁舟,朱放、如芝、曲晚舟、孟四娘则沿原路返回。溪水载着小舟前行,到一分叉口处,清照忽然指着右侧溪流道:“走这一边。”明诚忙道:“清照,咱们是往回走呢,该走另一边。”清照朦朦胧胧间噘嘴道:“这一边好,我就要走这一边。”苏杏儿在一旁瞧着二人直乐。明诚哪里舍得驳斥清照,连声称好,便要老翁向右侧溪流行进一阵,一会儿再逆流而返。
划不多久,竟现出一片荷塘来,荷叶团团,小舟没入其间,清照见状咯咯笑了起来,还要伸手去摘那荷叶。明诚恐怕她掉进水里,忙把她紧紧揽住。清照摘着了一小片荷叶,便放在明诚手心里:“喏,这个给你。”明诚笑了:“好,这荷叶真好,我好好收着。”小舟又往前行,竟惊起了荷叶间憩息的一群白鹭,白鹭纷纷展开翅膀飞上了天。清照又是一阵巧笑,指着白鹭道:“明诚你看。”明诚道:“看着了,这些白鹭真好看。”清照看了一会儿,一阵困倦袭来,伏在明诚怀里渐渐睡去。明诚便要老翁调转过头,逆流回到那分叉口,重又顺流而下,终于在岸边见到了两驾马车和朱放等四人。清照仍在鼾睡,明诚便打横抱起她,来到马车前。
朱放奇道:“你们这乘舟怎地比我们走路还慢?”苏杏儿绘声绘色一番描述,众人均心领神会。曲晚舟拍拍明诚:“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朱放也道:“不若我们先走了,把你二人留下,再去转转那荷塘可好?”明诚道:“你们两个,少给我贫嘴滑舌,赶紧走了,清照还要早些回去歇息。”如芝也笑道:“哟,可把清照姑娘这称呼给改了。”明诚苦笑:“如芝姑娘,连你也要取笑我。朱放,这都赖你,定是你教的了。”说笑间,众人上了马车,为照顾清照,改由明诚、清照、朱放、如芝一驾,曲晚舟、四娘、苏杏儿一驾。天色渐暗,车马悠悠而归。
次日清照醒转过来,昨日种种画面依稀可辨。她脸上带着红晕,默默地想着靠在明诚怀里的暖意。双眸半阖间,已在心中默念成词。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