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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才终于认清了现实,“果然,长生之道……不过是朕的妄想罢了。”
但他醒悟的太晚了。
为了他的这场长生梦,整个大周赔付了他的这个妄念,整整二十多年。
这期间,他懒政,怠政。
大兴土木,修建道观,几乎快要掏空国库。
没有银钱,便增加赋税,没有人,便强征壮力为其一己之私修建所谓的悟道之所,供奉太上真君。
也是为了他的这场长生梦,这天下死了多少被他称其无用的道士。
因为服食金丹,他很多的时候还会变得癫狂。
于是禁宫里,便又多添了多少奴才的冤魂。
观启和帝为帝的这数年,前几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或许是在那龙椅上坐得太久,听了太多的谄媚之言,渐渐地他便开始不舍权力旁落,更不愿束缚在必然的生老病死之间。
他想要自己永远身处于权力的最高点,永远地做这世间第一人。
但那怎么可能?
“真没想到,朕最后能依仗的,就只有国师你了……”启和帝忽然叹了一声。
启和帝从一开始,就是觊觎卫韫手中的骁骑令。
但他却未料,信王发动宫变,最终舍身救驾的,竟还是卫韫。
或许是人之将死,此刻的启和帝对待这位年轻国师时,便多了几分善念,“朕希望,待朕死后,国师能好好辅佐太子。”
如今,他终于愿意将这把龙椅,交到太子手中了。
“那骁骑军,你能掌控一时,却无法掌控一世,国师还是……将其交还于皇室罢。”
启和帝以为自己这一番托孤之言,定能令自己眼前的这位年轻国师有所撼动。
可卫韫听了他的话,却是扯了一下唇角,神情稍冷。
果然,便是到了此刻,启和帝还是不忘想要从他手里拿回骁骑令。
“太子犯下重罪,已被陛下下旨关在大理寺,难道陛下忘了?”
他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
启和帝在听到他的这一句话时,便是一愣。
卫韫又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继承大统?”
此时此刻,启和帝瞪大双眼,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半晌后,他颤颤巍巍地伸手,神情变得很激动,“你,你难道……”
一直守在一旁的德裕公公像是也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脸色大变,瑟瑟发抖,却是不敢开口言语一个字。
卫韫冷眼瞧着躺在龙床上,那位连伸手都费劲的老皇帝,“陛下可还记得曾经这郢都,还有一个卫家?”
卫家?
启和帝一听,便想起了多年前,因为一桩大案牵连,而被他灭了满门的卫国公一族。
“你,你是卫家的?”
启和帝满眼不敢置信。
当年卫家满门,被他下令,已经全部处死,怎么会还留有一个活口?
启和帝思及卫韫此般年纪,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可他,到底是怎么逃脱的?
启和帝只要这么一想,便觉得尤其骇人。
故意显露骁骑令的消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便是连当初救驾月是故意为之?
“你是想替卫家报仇?”
最终,启和帝艰难出声。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尚且年轻,且姿容绝世的国师,仿佛自己从未真正看透过他一般。
他原以为自己才是掌握全局的那一人,他以为他已将卫韫如蝼蚁一般地捏在手里。
却不曾想,他早已引狼入室?
卫韫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
他摇头,嗓音沉冷寒凉,“一个卫家,如何值得?”
“我不过是想站上来看看,这世间最高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卫家大房与二房的确犯了重罪,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启和帝下令杀的,却是整个卫家的人。
许多未曾牵连其中的人,包括卫韫那位向来谨小慎微,生性懦弱的父亲,都难逃一劫。
株连之罪,当真是这世上,最可笑的罪责。
卫韫此生,最恨株连。
所以无论是什么时候,卫韫杀人,从不祸及其家人。
卫韫之所以一步步地爬上来,就是想要站在这世间最高的地方,得到最多的权力,掌握自己的生死。
不是为了整个卫家。
却也是为了他的那位无辜惨死的父亲,是为了他自己。
这一夜,启和帝怒极吐血,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身为信王党羽的丞相宋继年,也在信王夺宫失败的那一日,被太傅许地安给诛杀于丞相府中。
宋贵妃怒极,惊极,却知大势已去,唯有饮鸩自杀。
而和岚长公主,早已在宫变前夕,死于尤皇后之手。
因为太子始终未被释放,许地安多次与卫韫谈话未果,偷偷与潜龙殿中的启和帝取得了联系,却最终被和毓公主赵舒微拦了下来,并用计将许地安暗自联络的几位手握兵权的武将诛杀,烧其粮草,坏其辎重,令其无法如许地安所预料的那般,如期地到达郢都。
许地安身死,太子仍被关在大理寺中,不见天日。
启和帝听闻此事,便知太子大势已去,当场便气得又吐了血。
如今的大权,都握在了国师卫韫的手里。
郢都好像终于拥有了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个晴日。
天空蔚蓝,层云铺散,淡金色的阳光洒下来,落在了卫韫的肩头。
那一日,他骑着马去了齐霁的墓前。
他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黄昏来临,烟霞在天边烧成了流散的红。
最终,他手腕一转,将齐霁生前最爱的酒洒在了地上。
“明煦,你在这里好好睡着。”
他握紧了手里的那把匕首。
那是他当年,正给齐霁的胡人用的精铁利刃。
卫韫的本意是送齐霁防身,可齐霁……却总用它来割开烤好的炙羊肉。
像是想起了许多这位好友当年做的那些不着调的事情,卫韫弯了弯唇角,像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但他的那双眼瞳里,却渐渐地有了浅淡的水雾,几乎微不可见。
“人生不过匆匆几十载,你等着我便是。”
他将那坛酒的盖子挑落,狠灌了一口。
透明的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至喉结,又将他的衣襟浸染成更深的痕迹。
他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渍,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酒坛子摔在了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将匕首插在墓碑前,卫韫转身便走。
时空之门裹着星云的颜色,骤然出现在他的前方。
卫韫踏了进去,光幕连同着他的身影一瞬消失。
当他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坐在餐桌边的谢桃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卫韫没有说话,始终静静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
谢桃走到他面前来的时候,没有防备的,便双脚离地,被他抱了起来,半坐在沙发的靠背上。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仿佛这一刻,她便已是他全部的寄托。
“卫韫,吃饭了。”谢桃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明白他的苦痛,也懂得他此刻的无助。
她想自己能够做的,就是好好地陪着他。
如他这般,交付自己的一辈子。
即便岁月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即便未来或许,还会有诸多难题。
但她从未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