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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我说了挺多的,但是最主要的,是让我不要担心,说……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许唐成抬眼,发现周慧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信。

    想起来信最后的那几句话,周慧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又回来了,无奈,好笑,熨帖……心情复杂,但她却清晰地知道了,自己拗不过许唐成,也拗不过给她写下这封信的那个人。

    “他说,他比你小六岁,现在也一直在坚持锻炼身体,即便你老了,他也一定能健健康康地照顾你。以后,他给你养老,给你送终。”

    两滴泪落了下来,周慧还坚持在笑:“这孩子,把我最后的不放心也保证进去了,我再没什么话说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给他养老送终?

    怎么有人能说这种话?

    短暂的震撼后,许唐成不知该哭该笑,他惦念着,感动着,心里一塌糊涂,没来得及有明确的判断和感想,眼眶已经先不争气地热了。

    易辙为了许唐成,什么都说得出来。

    他对许唐成一向说话算话,所以,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妈。”

    周慧说完了想说的,起身要走。许唐成却开口叫住了她。

    “妈,虽然你们同意了,可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望见他的表情,周慧随即往回走了两步,重新坐了下来。

    “你说的对,他是真的喜欢我。”许唐成谈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将信封翻了个过儿,妥帖地收在手里,“其实当初,是他让我跟你们过来的。我知道他有多不想让我走,可是他舍不得我难做,也舍不得你们那么难过,所以他跟我说,让我走,他自己能扛着。你说怕我们老了以后没人管,他就说他管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旁的歪的,满心想的,左不过就是我。”

    周慧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也算是终于认同。

    “我以前睡不好,他就到处去给我买遮光性好的窗帘,我手凉,他就想着给我捂,别人故意惹了他,他明明没有错,却可以为了我去道歉……他的好是我怎么说都说不完的,以后,你们也会知道他有多好。”许唐成顿了顿,终于在周慧等待的目光里,进入了正题,“妈,我很感谢,你们能同意我们。现在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炫耀,也不是提前帮他说好话,是因为还有件事,我必须让你们知道。”

    周慧的接受是彻底的,也是真诚的。她点点头,对许唐成说:“你说。”

    “这件事是,我和他在一起,从来都不是我做了多大的牺牲、多大的让步。”许唐成摩挲着手里的信封,低头,笑得很浅,“能和他在一起,始终都是我的幸运,我从来没委屈过。”

    他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成为了易辙世界里的那个与众不同,但他始终感谢那时的自己。

    周慧走了,许唐成还捏着那封信,没敢看。

    他早就收到了自己银行卡的消费短信,他知道,易辙现在就在北京。脑子里有无数个混乱的念头,最清晰的一个,是他应该立刻订一张回北京的机票。

    手机在充电,许唐成扑到桌上,刚拿起手机,却先有电话打了进来。

    哪怕两年不联系,这个号码他也不会忘。他迅速接通,将手机举到耳边时,都忘了充电线还拉扯着,手臂愣是被牵得一颤,才用另一只手慌忙拽掉了线。

    “喂?”

    用干涩的嗓子说了这样一个字,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答复。

    怎么不说话?

    喝多了,所以才打的电话么?

    “易辙,我……”

    他撇掉脑中的一堆猜测,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对面的人好消息,却被一声不大客气的呼唤打住。

    “许唐成。”

    听见这一声,许唐成愣了愣。

    没打错电话。

    没喝多,清醒的。

    没打错电话也没喝多的人在清醒地直呼他大名。

    “两年不见,长了不少出息啊?”放松下来,许唐成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着急。他的质问带着鼻音,亲昵缠绵:“没大没小的叫谁呢?”

    他在开玩笑,那端的人却并不配合。易辙又一次连名带姓叫了他一声,不待许唐成应,又用同样硬邦邦的语气说:“你骗我。”

    这控诉,让许唐成摸不着头脑。

    “你给我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厄尔瓜多的生日歌。”

    终于明白了他这是为了哪般,许唐成只觉得心里头无限陷落了一角,偷偷藏了一个冬天的夜晚。那个夜晚,有一个始终对着自己的镜头,一句句讨要生日礼物的话语,还有跨过金色台阶,向他奔来的人。

    “不是厄尔瓜多,”他逗他,说,“是厄瓜多尔。”

    “什么瓜都不是。”易辙突然哽了嗓子,声音很低,“你骗我……”

    他突然的转变,让许唐成意识到他并不对劲地情绪,有些慌神。

    “我的错,我的错,我是骗你了。” 怕他哭,许唐成赶紧乖乖认错,“易辙,你在哪,在家么?那你在家等我,我去找你行不行?”

    他决定不再跟他隔着电话聊了,他现在就想见他。

    “不行。”易辙却说。

    “嗯?”许唐成愣了,他站直了身体,将目光无目的地投向窗外摇摆的树叶,“为什么啊?”

    树枝上落了一只鸟,仰着头,收了翅膀。

    “从凤凰机场,到你那里,要怎么坐地铁?”

    “嗯?”许唐成下意识地说,“三亚没有地铁……”

    话没说完,他立刻反应过来这话里的信息。

    但不待他追问,易辙已经先一步开口。

    “有,”易辙说,“机场线,三元桥换乘十号线,知春路换乘十三号线。”

    许唐成怔在桌旁,耳朵捂热了听筒。

    “我来接你回家了,如果叔叔阿姨不同意,我就不走了,就一直求他们,不要脸不要皮了,求到他们同意为止。”易辙停了一下,像是在憋狠,“反正,我说什么,都要接你回家。”

    “易辙……”许唐成叫着他的名字,又没了音。

    窗外又来了一只鸟,树枝一颤,身影成了双。

    易辙,易辙,易辙,明明有着这样的名字,这个人却固执地,从不遵从。

    “好。”许唐成说。

    尾声

    许唐成终于实现了用小电驴载着易辙兜风的愿望。

    虽然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有点挤,但易辙明目张胆地环抱他的姿势,让他觉得这小电驴的大小刚刚好。

    易辙在三亚待了几天,用许唐蹊的话说,他们两个就像连体婴儿,恨不得上厕所都一起去。许唐成意识到可能是没收住,有些放肆了,但也没有刻意地去做什么改变——他们这么久没见,就算现在天天抱在一起,也不过分吧。

    许唐成房间的床有点小,但晚上他们还是坚持要挤在一张床上睡。

    即便过了几天,许唐成躺在易辙身边,都还是觉得很不真切,没睡着,眯着眼睛,都要不时抬手摸摸他的胳膊、肚子。

    易辙忍了一会儿,后来忍不住了,攥住他在自己肚皮上乱动的手,侧过身,小声在他耳边说:“别摸了,再摸受不了了。”

    许唐成闭着眼睛笑出了声音,睁开眼,变本加厉地凑过去亲他。

    隔壁就是周慧和许岳良,这刚上门几天,易辙怎么也不敢做什么啊。他抬起一条腿,把许唐成的腿压在下面,又用手臂制住了他乱动的胳膊。

    许唐成把胳膊翻过来一弯,用手捏了捏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变粗了啊。”

    “天天锻炼呢。”易辙说着,还把手举起来,让他摸自己手臂上的肌肉。

    捏了两下,许唐成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句,给他养老,给他送终。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要在往常许唐成早就睡了。不过今天,他忽然抬起手,捏了捏易辙的下巴,说:“我们说说话吧。”

    “好,”易辙躺平了,问,“想说什么?”

    “你给我讲讲你在南极的事?”

    “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就是很冷。”易辙认真想了想,接着说,“我们是跟着美国人一起去的,不是在中国的科考站。去之前做了很多心理测试,因为那里是允许持枪的,长期在那种地方生活,容易导致精神不稳定,怕有人万一心理一个不正常,拿枪乱突突。其实做心理测试的时候,我特别怕我通不过,因为太想你了,觉得都快想出病来了,好在最后都合格了。”

    许唐成认真听着,握了握易辙的手。

    辛苦你了。

    “在那边,基本都是吃肉,每周只有一天能吃蔬菜,蔬菜是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我在那待了一年,我那个位置又很靠近极点,算起来,感觉这一年要么极昼要么极夜,没几天正常地。极夜的时候看见了极光,很漂亮,我有拍,等回去给你看。但极夜除了有极光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好的地方了,成天都见不着太阳,生物钟混乱,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真的很难捱。我跟我室友有一阵都脱发了,特别是他,很严重。本来我以为极昼会好一点,但其实也很难受,那会儿我基本上能体会到你那种想睡又睡不着的感觉。不过我们那个窗帘不错,遮光性很好,”说到这,易辙有点不高兴地抱怨,“但是我走的时候想跟他们买点窗帘,他们竟然不卖给我。”

    许唐成笑:“你买人家窗帘干嘛?”

    “给咱们家装上啊,那个比我买的还好。”

    许唐成听了,弯起腿,左摇右摆地笑个不停。

    “我想想有什么好玩的事没有……哦,对了,极夜结束之后,他们裸跑比赛来着。”

    “裸跑?在南极?”

    “对啊,我发现他们是真的不怕冷啊。不过有一个美国人当时跑出去三分钟都没回来,搜救队就赶紧去搜救了。那个地方,冻个十分钟也就透心凉了……”

    “找着了么?”

    “找着了。哦对了,在南极,特别容易迷路,因为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没什么差别,也没有方向,稍微走远点就容易找不着回来的路。”

    许唐成在黑暗里点点头,不放心地问:“那你没有乱跑过吧?”

    “我?”易辙刚想否认,想到什么,声音又心虚地低了下去,“有一次……”

    “嗯?”

    “但那是有原因的。我妈……”易辙静了一瞬,说,“去世了。”

    向西荑?

    许唐成惊讶地转过头,他看不清易辙的脸,但大致能看到他正仰着脸,望着天花板。

    “怎么会?”

    “生病了却不治,去年去世了。当时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所以心情不好,没打招呼出去过一次。不过我又自己走回去了。”

    他说完,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你知道么?我忽然……有点喜欢她了。可是太晚了。”

    许唐成无言地侧过身,将一只手搭到易辙的胸膛上,拍了拍。

    “这两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前我觉得她尖酸、刻薄,谁也不爱,可后来我忽然想,她其实不是从一开始就那样的。”易辙顿了顿,“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只为自己活着的人,就不会结婚,不会有我和易旬。所以我想,她以前,应该是个和后来完全不同的人。”

    或许单纯,或许情深。

    “嗯。”

    细究起来,谁的过去都不是白白挥霍的,只不过如果这个人没成为你在乎的,你便永远不会去体味他的苦衷罢了。

    “所以我想,如果她一开始遇见的就是段喜桥,是不是会更好。”

    这一刻,许唐成听到这些话,才更加明显地体会到易辙的变化。——他依然是那个单纯又勇敢的少年,但他在接纳着这个世界,接纳这个世界的好或不好,完满或遗憾。

    寂静的夜晚没能掩住易辙的感怀,也没能掩住许唐成的,他伸长了脖子,吻着易辙的下颌骨,易辙也很快同他分享这个吻。

    “唐成。”

    聊了许多,准备入睡的时候,易辙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

    “这两年,你想不想我?”

    许唐成本来眯着眼睛,正迎接睡意,听到这话,他便又陡然清醒了过来。

    一句话将他带回了忙忙碌碌的这两年,他睁开眼睛,歪着脑袋凑近易辙的肩膀,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许唐成呆呆地望了天花一会儿,说:“不是一定要幸福美满的结局,才会让人充满期待。”

    易辙尽力理解了,可还是觉得,许唐成这是在为难他。他翻身压住许唐成,在黑暗里看着他的眼睛,说:“听不懂。”

    “听不懂啊?”许唐成用脖子撑起脑袋,顶了顶易辙的脑门,笑,“傻乎乎的。”

    易辙不介意他说自己傻,但立刻把手伸到他的背下,将他整个上身勒在自己怀里,威胁:“快说,什么意思?”

    “意思是……”许唐成笑过了,用手一下下划拉着易辙的头发,解释,“让人充满期待的,是人。”

    易辙于是又安安静静地理解,他把这些字一个个拆开来,又拼上,最后却是狠狠吻了许唐成一下。

    “还是不太懂。但是,就当我没文化吧,不懂这些深奥的,我就要幸福美满的结局。”

    许唐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嗯。

    不知这算不算被打了个岔,易辙躺回去,又待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对,你还没说你想不想我。”

    许唐成迷迷糊糊,说:“刚刚不是回答了么?”

    “没有啊。”

    “说啦。”

    “没说。”

    “说啦。”

    易辙想起那听不懂地一句话,有点郁闷:“那哪算啊……”

    “算啦……”

    易辙惦记了一个晚上的问题,到底也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许唐成先睡了过去,易辙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声说:“反正我每天都想你。”

    白天吃了太多水果,又喝了好几杯许唐蹊煮的花果茶,半夜,易辙便不出意外地被憋醒,非常想上厕所。可他们本来就睡得晚,许唐成早上又还要上班,易辙怕吵醒了许唐成,他睡不好,就一直僵着不敢动,试图让自己再睡过去。

    但是这事儿不是说憋就能憋住的,易辙绝望地在床上躺了一刻钟,还是绷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躬着腰身、炸着手臂下床的样子,活像一只到厨房偷吃的猫。

    他没穿拖鞋,垫着脚尖去了屋内的厕所,但解决完出来,却发现床上的许唐成在翻身。

    他心里一惊,飞速又同样小心地爬上床。见许唐成已经睁开眼,他赶紧把人抱进怀里,小声哄:“吵醒你了?我上了个厕所。还早,接着睡吧。”

    许唐成没说话,易辙见他闭上了眼睛,也跟着阖上了眼。

    朦朦胧胧又快要睡着的时候,易辙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刚才醒过来,发现旁边是空的。”

    易辙立刻睁开眼,这才发现许唐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醒了,正枕着他的肩,用一只手挑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月亮。

    有月光跑进来,停在他的脸上。这么安静的一幕,易辙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这两年里,孤身一人的许唐成。

    “其实,也是想的。”

    在易辙渐渐收紧手臂的过程中,许唐成说了这么一句。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易辙却很快明白,他是在回答那个睡前他一直在追究的问题。

    “就算是故意把自己的时间排满,故意让自己忙得没时间,有些时候却还是来不及安排,也管不了自己的。”

    自从他们再见面,许唐成就是温暖的,笑着的。他没提过这两年他是怎么过的,也没说过自己因为一个叫“易辙”的人有多煎熬,就连刚刚易辙追问,他也没说一句,我想你,想你想得受不了。

    但此刻,他的声音沉静,忽然没了平日的力量,透出了那种无力反抗的软弱。

    “什么时候?”易辙心疼,搂着他,轻声问。

    许唐成放下了窗帘,屋子里回归漆黑,如同一个个相似的午夜,困着不小心梦醒的人。

    “就是像现在这样,有时候,晚上睡着睡着,忽然醒了。第一秒,第二秒,都还是不清醒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但到了第三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会想到同样的……一件事。就连刚才醒过来,我都还是在那么想。”

    预感到或许终于要听到想要的答案,可易辙又忽然有点不想听,因为说着这话地许唐成太落寞,像是幼儿园里,忽然找不到游戏伙伴的小朋友。

    易辙不禁低头,用鼻子抵着许唐成的侧脸,问:“想什么?”

    “想……”

    许唐成怔看着面前的漆黑,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想……易辙在好远的地方啊”。

    在南下的火车上修完了最后一章,有点感慨。

    想对文中的人物说一句,抱歉没能给你们一个童话世界,我做不到的,接下来靠你们自己啦。请务必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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