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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煜拿那吓人的眼神看她,她也不会吓得心肝乱颤。
故而,这会儿被萧成煜这么看了一眼,沈轻稚竟是仰起头,冲他甜甜一笑。
“陛下真好,总是知道心疼人的。”
萧成煜:“……”
萧成煜低下头,继续安静吃饭。
席间两个人话虽不多,却也不算少,沈轻稚还问:“陛下,咱们到了东安围场,要如何用饭?”
相处这么久,萧成煜也知道沈轻稚对吃有多在乎,她会问这个问题并不让人觉得奇怪。
萧成煜这会儿已经用完了饭,年九福给他上了一碗九珍汤,他一边慢慢喝一边同沈轻稚闲谈。
“御膳房和御茶膳房也要跟去一半的人,该有的手艺都会有,不过……”萧成煜也是一直没去过东安围场,确实不太清楚东安围场如何行事。
思及此,他就睨了年九福一眼,年九福立即会意。
年九福笑着对沈轻稚道:“娘娘,东安围场有很大一片山头,鸡鸭鱼肉,牛羊兔鹿应有尽有,除此之外,东安围场左近有一个很大的镇子,镇子边上就是皇庄,行宫要吃用的所有米面蔬菜那里也都有。”
沈轻稚点点头,心里略放心:“东安围场的行宫漂亮吗?”
年九福也没去过,但年九福敢回答。
“娘娘,东安围场的行宫虽比不上宫中的宫殿,却很宽敞,每一处宫室都有自己的院落,景致也不同,娘娘去了可以各处看看,住起来也很舒适。”
沈轻稚笑笑,道:“这就好。”
如若跟以前一样,两人用完了晚膳就要去院中散步消食。
不过今日情况有些特殊,萧成煜见她确实有些累了,便道:“你去歇着吧,朕还有政事要忙。”
沈轻稚便柔声道:“陛下莫要太过辛苦,晚上早些安置才好,明日还有大朝。”
她一边说,一边慢吞吞起身,萧成煜便走过来,对她伸出手。
戚小秋连忙后退一步,立即收回了手。
沈轻稚仰起头看萧成煜,见他很是认真,便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萧成煜的手心很热,带着一股暖流,直奔沈轻稚的心房而去。
沈轻稚不由有些晃神。
她这一晃神,就没有站稳,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瞧着竟是要摔倒了。
萧成煜忙拉了她一把,把她直接带进自己怀中。沈轻稚狠狠皱起眉头:“哎呦,好疼。”
萧成煜的胸膛宽厚而坚硬,好像一堵墙,这撞上去能不疼吗?
下意识救人的皇帝陛下:“……”
萧成煜轻咳一声,只低声训斥:“小心些,你既然伤了身,就不能再如以前那般随意妄为。”
沈轻稚嗯了一声,被他半搂着送进了雅室。
待沈轻稚在罗汉床上坐好,才仰起头看萧成煜:“多谢陛下。”
萧成煜轻哼一声,这就要去对面的东侧殿。
沈轻稚顿了顿,又叫了他一声:“陛下。”
萧成煜迈开的步子微顿,他回过头,定定看向沈轻稚。
沈轻稚面上泛起一片红晕,她眼神飘忽,漂亮的桃花眸子闪着波光粼粼,漂亮至极。
她难得做这小女儿情态,突然这么来一回,让萧成煜心头都有些温热起来。
“嗯?”这一声,却有些哑。
沈轻稚轻咬红唇,只垂眸看着放在膝上的双手:“陛下,今夜可还走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自己似乎也异常羞赧,偏过身不去看萧成煜。
她受了伤,走路吃饭都费劲,自然不可能侍寝。
不过萧成煜见她如此,还是安然在景玉宫待了下来,直到用过晚膳都没走,似是要留下的意思。
但年轻的昭仪娘娘心中肯定还会忐忑不安,故而有此一问。
萧成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莹白的手。
沈轻稚的手很好看,又细又白,修长柔韧,只是因早年做过活计,故而指腹并没有寻常姑娘那般柔软。
她的手是很有韧劲的。
只要同她握住手,似乎就没办法再松开。
萧成煜心情大好,他看沈轻稚那般羞赧,便知她定是舍不得自己走,故而便道:“你放心,朕不走。”
沈轻稚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
萧成煜勾起唇角,大步去了对面的东侧殿。
待他走了,沈轻稚立即抬起头,对戚小秋道:“把被褥都换过,再同小多子说一声,让他们记得给陛下安排好沐浴事宜,莫要让陛下不适。”
她吩咐完,立即不去管这些闲事,自己摸了本话本出来,看是慢条斯理看起来。
她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出声。
别看萧成煜是个冷面阎王,却也是年轻男儿,只要是年轻男人,都受不了姑娘娇羞痴缠这一套把戏。
想到方才她余光看到萧成煜微微红了脸颊,沈轻稚不由心情大好,就连身上的疼痛都轻了几分。
“还是年轻好啊,”沈昭仪娘娘喃喃自语,“逗起来才有趣啊。”
————
往常到了下午时候,萧成煜都是在乾元宫或勤政殿接见臣公,每天要见他的人很多,递来的牌子经常会登上一两月之久,即便如此,臣公们还是乐此不疲想要面见圣上。
毕竟,满朝文武数千人,谁都怕陛下忘了自己。
萧成煜不比先帝,他精力旺盛,年轻气盛,自然能见的就会见一见,也好看一看对方的人品。
尤其是放出去为宰一方的父母官们更要细心询问和考量,否则祸害的就是一州一城的百姓。
在紧锣密鼓的接见之后,他才会用晚膳。
用过晚膳之后才是他处理朝政的时间,故而每日都要忙到很晚,刚当皇帝那会儿为此还熬病了。
近来他调整了一下时间,每日缩短了召见臣公的时间,奏折的问题也在同文渊阁商议,今年就能出新的政令,故而他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披星戴月忙碌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大约亥时初刻就已经沐浴更衣,回了雅室。
沈轻稚在雅室里读了会儿书,因着做不了藤编,便自己拿了叶子牌来对牌,她偶尔听到对面的声响,并不多,也不去关心萧成煜正在忙什么。
待萧成煜披散着头发进了雅室,沈轻稚才惊喜道:“陛下今日倒是早一些。”
萧成煜在罗汉床坐下,看她玩叶子牌,便顺手从她手里接过牌,用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洗起来。
“今日下午有些事端,故而折子提前看完了。”
萧成煜只简单说了一句,便问她:“你会打飞花戏吗?”
飞花戏是最简单的叶子牌打法,就是两个人抽牌,手中一共有十张牌,然后在牌底里轮流摸牌,凑够一对就可抽出,最后谁的牌先抽完谁赢。
沈轻稚自然是会玩的。
以前在殊音阁,侍书就很喜欢打叶子牌,把沈轻稚教了个七七八八。
沈轻稚便也好奇:“陛下也会玩?”
萧成煜把洗好的牌放到桌上,示意沈轻稚先抽牌。
“朕自然会是会玩的,记得还是母后教的。”
沈轻稚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萧成煜,眼眸里的好奇神色太过明显,萧成煜一眼就看懂了。
“你是想问,为何母后要教朕这个?”
沈轻稚点头。
她顿了顿,脱口而出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才珠帘落玉盘。
“太后娘娘一贯以读书为上,玩了为下,臣妾在坤和宫那四年里,娘娘打牌看戏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凡时候都用来听书读书写字了,”沈轻稚道,“娘娘品行优雅高洁,臣妾以为她不喜这些丧志的戏码。”
若说对苏瑶华的了解,沈轻稚不说十乘十,怎么也得有个五六分,她竟不知苏瑶华还会教萧成煜打牌。
萧成煜听了这话,唇角微勾,眉眼之间难得有些放松。
此时沈轻稚才发现,他心里憋着的怒火终于散了出去,现在确实是他今日出现后心情最好的时候。
萧成煜跟沈轻稚一起各抓了十张牌,沈轻稚摸上手之后,并没有凑成对,而萧成煜摸上来的第一张牌就是一对梅花。
萧成煜笑着把那一对梅花放到桌上,然后才对沈轻稚道:“我记得那是六七岁的时候,我刚开始去上书房启蒙,因为上书房只有我一个皇子,我不想给父皇丢脸,便很努力,每日都狠狠熬着,轻易不敢放松。”
沈轻稚:“……”
这人敢情是从小熬到大,不把自己逼疯不罢休。
七岁的时候就这般不管不顾,果然该让他夺得大统,当上皇帝。
萧成煜声音里满满都是年少时快活的岁月。
“我每日回坤和宫住,母后其实是第一个发现我不对劲儿的,就是每日教导我的太傅都没发现,只有母后同我一起吃晚膳的时候,发现我吃饭的时候都走神。”
沈轻稚大概明白,他把自己逼得太狠,总是在读书写课业,吃饭的时候脑子里就空了,人就会不自觉发愣。
孩子都活泼,即便是宫里头的孩子,而已不全跟大人似的,看现在的柔佳宫中,依旧活泼可爱的,那是才是被人千娇百宠的模样。
萧成煜道:“母后发现我的不对,倒是没有立即训斥我,只是找了年九福,让他说了我的情形,之后母后就选了一个不用上课的休沐日,特地领着我去马场骑马。”
萧成煜启蒙是文武课一起启蒙的,他自然会骑马,但是没有被父皇母后带着一起去骑马赏景,上课与父母游乐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说到这里,萧成煜眼睛里都有这怀念和柔情。
“那日玩得很高兴,母后的骑术很好,我年纪小,总是追不上,却依旧乐此不疲追逐着母后的红枣马,总想追上她,”萧成煜道,“后来回了宫里,母后又让我去汤池里泡一泡,沐浴更衣之后也不叫我穿好衣裳,就穿着家常的常服,披头散发的,跟她一起在花厅里学叶子牌。”
“除了叶子牌,后来母后还教过我打马吊。”
打马吊是民间的说法,宫里叫马儿戏,好听一些。
大抵萧成煜诉说过去的声音太过低沉,复有感情,沈轻稚一下子便听入神,沉迷在了萧成煜年少时的岁月里。
萧成煜慢慢把摸到的牌凑成对,一一放到桌上,他继续道:“母后教我玩牌,不是要误人子弟,也不是要我玩物丧志,母后只是告诉我,人活在世上,不能永远都紧绷着,时间久了,人就废了。”
“就如同这打牌一样,母后虽不是特别沉迷,偶尔宫里有宴会,母后也能打上一会儿,无伤大雅,却也能让心情愉悦。”
“我那时候年纪小,人还有点固执,其实没太往心里去,母后就说以后每一日教我一种新的戏码,叶子戏的戏码有十几种,即便是这种简单的玩了,也要长时间学习才能学会。”
这话倒是刚好拿捏住了萧成煜。
萧成煜这么好强的人,肯定要每一样都学会,轻易不肯输了脸面的。
萧成煜回忆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
“唉,母后当真是用心良苦,那会儿宫里事多,她每日还要陪我玩上一个时辰的叶子戏,当我逐渐掌握叶子戏的玩法,一一学会之后,心里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松了。”
“因为我终于意识到,没有任何事可以一蹴而就,我再努力,饭也得一口一口吃,日子也得一天天过,故而之后我就不再日夜熬着学习,反而给自己做了个计划,按部就班一一完成便是了。”
萧成煜笑着把手里最后两张牌放到桌上。
“沈昭仪,我赢了。”
沈轻稚:“……”
沈轻稚看着手里一大把牌,陷入了沉思。
她意有所指:“陛下,人生就跟这玩牌一样,有时候也是纯看运气,看来臣妾今日没什么运气。”
萧成煜哈哈大笑。
他笑了一会儿,才说:“不一定,沈昭仪,再来一局?”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倒是被他激起了斗志。
第二局,萧成煜以两张牌险胜。第三局,两人只差一张牌。
到了第四局,沈轻稚已经认真起来,待到她终于赢了,这才欢天喜地把最后两张牌放到桌上,很得意看像萧成煜手里的一把牌:“陛下,看来我还是有点运气的。”
萧成煜笑着点点头,他放下手里所有的对牌,把他们混进牌堆里,然后便对沈轻稚伸手:“夜深了,早些安之吧。”
沈轻稚这才发现两个人打了大半个时辰的牌。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怎么不提醒我,陛下明日辰时还要上朝,怎么也要多睡一会儿的。”
萧成煜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回到寝殿里,一起洗手漱口,然后便在床上就寝。
待厚重的帐幔放下来,沈轻稚心里那点兴奋渐渐散去,困顿翻涌上来。
她现在好吃好睡,没有烦心事,基本上躺下就能睡着。
谁知萧成煜却没什么困意。
他看着熟悉的帐幔,听着耳边轻软的呼吸声,终是开口:“朕当年学武启蒙的时候,父皇母后都很关心,那时候父皇还算年轻,身子也没有到后来的地步,还能日常在宫中行走,故而每当武课的时候,父皇就回去校场陪着我一起练。”
沈轻稚缓缓睁开眼睛,她没有看向萧成煜,只是安静聆听他的话。
萧成煜似乎也不需要任何人回应。
他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帐幔里回荡,诉说着只有他知道的帝王之家,只有他能感受到的父母之爱。
人人都说帝王无情,皇家无义,在萧成煜看来,无情的都是狼子野心的人,大抵真如沈轻稚所言,他生来便运气好罢了。
他有一对对他极为疼爱和珍惜的父母。
萧成煜道:“那时候我也是练得浑身酸痛难忍,但我也说过,我就是个倔脾气,从来不肯认输,难受得不行我也不叫苦累,非要日日都去上武课,父皇自然一眼就看穿我的倔强,倒是没有训斥我,只同我说他也想跟我一起练,但他身体不好,还得让皇儿等一等他。”
沈轻稚的心中一酸。
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曾经的一切。
无论前世今生,父母都不在了,她孤零零在这世界上,再无亲缘。
沈轻稚眨眨眼睛,把翻涌上来的酸涩努力压了下去,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付思悦,还有戚小秋,她还有朋友。
这就足够了。
人总得学会知足,只有知足常乐,日子才能好过。
总去数着算着自己没有什么,那日子该有多难过呢?
就在这时,温热的手心贴住了沈轻稚的手背。
她心中翻涌起一阵暖流,刚刚压下去的酸涩再度翻涌上来,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把眼泪逼了回去。
萧成煜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安静躺了一会儿,没有谁开口。
直到许久以后,沈轻稚渐渐陷入梦乡里,临近入睡的那一刻,她听到萧成煜的声音,不远不近,就在耳边。
“你的运气也不差。”
沈轻稚是带着笑进入梦境的,为了这句话,她有了一个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