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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姬仁,笑道:“王子今日来得晚些。”
姬仁道:“庄兄,这位便是我的师父、名震天下的齐国下卿龙伯。”
庄城笑道:“久闻大名,龙伯真是稀客!”
伍封笑道:“在下这种粗鲁客人还是稀些好,免得冲撞了王姬的文秀。”
庄城道:“小人领二位进去。”
众人跟着庄城往内走,姬仁随口问道:“今日来了些什么人?”
庄城道:“王子厚一早便陪了智伯前来,秦国的世子利、宋、卫、蔡、莒、邾、
鲁、郑各国的使者均已经来了,另外还有刘公、单公和梁婴父师父,十分热闹。”
伍封道:“庄兄,可否觅个不显眼的地方,我们悄悄坐下去而不让人知道?”
庄城不解其意,愕然道:“龙伯是大国贵人,理应上座才是。”
姬仁笑道:“庄兄,师父不喜欢应酬,我好不容易才请了他来,找个僻静处也好。”
庄城点头道:“小人便带你们由侧厢进去,坐在两柱之间的暗淡处,这便没有人
注意了。”
他们由庄城带着由侧厢转进去,坐在右侧两中柱之间坐下,鲍兴和那御者便坐在
他们身后的席上。两柱之上的大烛甚亮,不过他们身处其侧面中间,正是最暗淡处。
本来,这位置虽然仍能看到整个堂上的光景,但处在堂中最暗的地方,向来没有
人喜欢此处,每每空着,堂上众人正欢笑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这时候便听姬厚在大声说话:“依在下之见,如果列国都像秦人一样不许吏人带
剑,人们便不会这么好勇斗恨了,天下岂非安定了许多?”
智瑶道:“王子说得有理,不过这佩剑之举乃是礼仪中的一项,不全与好斗有关。”
梁婴父笑道:“只要佩了剑,便不能不学些剑术,否则佩剑干什么?大可以佩美
玉铜镜。”
一人问道:“以智伯和梁师父之见,天下间的剑术,以何国为首?”伍封见这人
生得粗壮结实,容貌颇有凶恶之意,想起他是秦国的世子赢利,当年他出使齐国,伍
封曾在梧宫见过,只是未曾说话。
便听梁婴父道:“若说剑术之高,首推剑中圣人屠龙子支离益。以国而论,剑术
至高之地也在代国。譬如天下高手除支离益外,董梧、任公子、颜不疑、市南宜僚、
南郭子綦、东郭子华、朱平漫等人都出身代国,任一人都可与列国的一流剑手一争短
长。”
赢利却摇头道:“剑术第一高手或是支离益,但其他的人未必极高,在下听说董
梧、计然、市南宜僚、朱平漫都死在齐国龙伯之手,任公子和颜不疑也多番败在龙伯
手下。这诸多高手都败于一人之手,恐怕齐国的剑术才是列国第一吧?”
伍封见他们说到了自己的身上,与姬仁对视了一眼。
智瑶点头道:“龙伯自然厉害,支离益更是了不起。不过要说哪一国的剑术厉害,
却不能因一二人来衡量。譬如齐国除了龙伯之外,其余高手仅玄菟灵、子剑这一二人,
田恒名气不小,其实剑术并不甚高。以国而论,剑手之多、剑术之高自然是以晋国为
首。不过各国人材辈出,譬如卫有浑良夫、孟厌、石乞三大剑手,浑良夫被杀,孟厌、
石乞死于楚国,只道卫国再无剑手,偏偏又出了个石圃大夫,石大夫,你说是不是?”
伍封暗暗点头,他与许多高手比过剑术,也看过许多人的剑术,的确以晋国的剑
手普遍高明些。这些人中又以智瑶最高,梁婴父虽然名列晋国第二,却比智瑶差得远
了。
便听一人道:“智伯过奖了,在下是后生晚辈,剑术只怕不及智伯一成,何足道
哉?”
伍封见这人生得精瘦,年纪才二十五六岁,却显得十分干练。姬仁向伍封道:“这
人是卫国的石圃,一直在晋国为质,据说剑术仅次于浑良夫,还在孟厌和石乞之上,
前不久才回卫国去,这次任卫使来贺寿。”
智瑶笑道:“石大夫正当年少,剑术便称雄卫境,再练剑十年,只怕要胜过智某
多矣。”
石圃叹道:“眼下卫国正是多事之秋,在下还哪有余暇练剑?”
这时,本来嘈杂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便闻香风扑鼻,耳中环佩声响,十二个白
衣美婢拥着一女出来。
伍封仔细向这女子看去,只见她长眉细如柳叶,凤眼微微斜往上飞,鼻挺而窄,
美丽之中带着飘然之意。
姬仁小声道:“师父,这就是舍妹梦梦。”
梦王姬微笑道:“各位久等了。”声音清脆有如银玲,令人觉得带着和蔼而生亲近
之意,在众人七嘴八舌地答应声中,梦王姬缓缓坐在中间的席上,此刻她眼珠往场上
扫视了一遍,虽然相距颇远,伍封仍能见到她眼角中两颗漆黑的眼珠如明珠般晶莹而
清纯。
伍封见梦王姬之美色直逼西施,心中不禁一动,小声叹道:“世间传闻不错,王
姬果然是天下罕见的美女,怪不得一听说王姬宴客,人人都急癫癫跑来。”他这话当
然是对姬仁而说。
梦王姬忽然向伍封看了过来,笑道:“龙伯甚不易来,既然来了,为何静悄悄坐
在昏暗处?”
伍封心中微惊,不料自己在这里悄然坐着,连智瑶也不能发觉,这梦王姬一眼就
看到,还将他认了出来。自己与她素未谋面,她又怎会认识自己呢?
堂上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一起向伍封看来,智瑶愕然片刻,笑道:“龙伯何
时来的?此处佳客甚多,怎不来打个招呼?”
伍封苦笑道:“在下正是见此处太多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若是人人哼哼哈哈,
‘阁下别来无恙乎?’抑或是‘久闻大名’云云,只怕要闹一整晚去,不免误了诸位
的谈兴。只好鬼鬼祟祟地往这里一坐,本想胡乱混在人群中听王姬抚琴,不料被王姬
认了出来,可谓壮志未酬。”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哄然而笑。
梦王姬格格轻笑,道:“龙伯倒是个爽直的人,都是梦梦不好,坏了龙伯的计谋。
既然来了,还请龙伯和仁大哥上坐。”
伍封只好与姬仁移席前列,姬仁执意不肯坐在伍封上首,伍封便坐在左手的第一
席上,与智瑶相对。各国使者都在席上与伍封拱手致意,忙了好一阵。
梦王姬对伍封虽然客气,却不甚在意,此时问那卫使石圃道:“石圃大夫先前说
卫境多事,贵国庄公新丧,公孙般师已经复了君位,正是修政养兵之际,未知还有何
事?”
石圃道:“卫人虽然复立了公子般师,但上月齐国田恒亲领大军入卫,般师被擒,
立了公子起为君。国君继位次日便派了在下为使,在下一路兼程赶来,想是这消息还
未传到成周,难怪王姬不知道。”
伍封暗暗吃惊,自己不在齐国,想不到出了这事,转念又想:“卫事全看齐晋二
国,般师是晋人所立,出奔后又再复位,这卫国便成了晋人的势力,怪不得田恒会带
兵擒他。不过齐人立公子起为卫君,晋国又会不悦。”
梦王姬叹了口气,道:“当年卫懿公好鹤,厚敛于民以养鹤,狄人伐卫,卫人毫
无斗志,以致卫灭。卫民集于曹邑而重立,卫文公初立时,民五千人,车三十乘,后
来迁于楚丘,发奋图强,败狄灭邢,卫文公晚年时,国有车三百乘。本来卫国复比于
宋、鲁,不料因庄公蒯瞶之故,齐晋相与插手,政事交错,君位轮换不迭,只盼再出
个卫文公,否则卫事就难办了。”
众人纷纷迎合,道:“王姬言之有理。”
智瑶点头道:“卫君若能勤修政事,练养兵锐,国势未必不能复振。”
梦王姬问道:“石大夫为卫国重臣,未知有何良策复兴卫国?”
石圃道:“以在下之见,当除苛刑,修仁政,轻赋税,施爱于民。”
智瑶却道:“卫国甚弱,恍如重病之人,卫大夫之策虽然甚好,毕竟缓了些,智
某以为,除修仁政之外,此刻最要紧的是整兵备武,练天下悍勇。”
梦王姬点了点头,问道:“二位之言有理,卫国境小民少,该如何整兵?”
伍封一直静听他们说话,此刻心中一动:“周与卫国境相仿,梦王姬每七日便宴
客,常与人谈论政事,莫非是想觅个重兴王室的方策?”
梁婴父插口道:“如要整兵,自然是觅良将练习兵车战阵,教以剑术箭艺,再配
以利锐厚甲,使士卒一可当十,便成了天下精兵。听说越王勾践集宗族子弟六千,习
巧艺、佩利器,称为君子之卒,为越军之最强。”这人并非卿大夫,却能在众人面前
插言,可见他在成周的地位甚高。
单骄不住点头,道:“士卒之技击最为要紧。昔日吴王阖闾也曾练勇士为前锋,
用于荡阵决机,十分了得。”
赢利却道:“技击固然要练,不过最要紧的却是军令。注重一卒之能,不如放眼
一军之强。为将者军令严整,一军使动如臂使指,这才算得上强兵。”
一人抚掌笑道:“世子利之言颇合兵法。当年孙武初入吴国,阖闾却不信其本事,
命他训练宫女为卒,以二姬为首领。孙武颁行军令之后,众女不听号令者三,孙武杀
吴王二姬,众宫女肃然,俨然训习多年的士卒。由此可见军令最为要紧。”姬仁小声
告诉伍封,这说话人是郑国使者,名叫游参,是郑国的公族。伍封细看了看,似乎也
曾在齐国梧宫见过此人。
智瑶道:“各位所言均有道理,不过有一点最要紧的没有提到,那便是士气。士
卒无斗志,就不会苦练技击,军令也不易整肃。譬如卫懿公好鹤之时,卫人深深怨恨
卫君,不愿意为卫君效力,此时就算以天下高手授士卒以技击,以兵法大家令行军法,
只怕也无甚效果。”
伍封暗暗点头称是,知道智瑶这番话很有道理。他自己喜欢以少胜多,以精锐之
士卒行奇兵诡谋,的确与士卒的士气大有关系。
梦王姬不住点头,道:“上施仁政,使君民士卒一心,下练士卒,使技击兵甲精
强。诸位之言,大致是如此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
智瑶道:“眼下各国之君都说要施仁政,但究竟如何施政才可称为‘仁’呢?单
是这一点便众说纷纭了。以智某之见,要使士卒斗志旺盛,便要励士卒,这才是较实
际的做法。”
伍封心道:“怪不得梦王姬对智瑶看重,这人果然有点名堂,注重实际。”
梦王姬问道:“智伯以为,应当如何奖励士卒?”
智瑶道:“智某之政,便是选天下精卒,技击、体格极强者赏以田宅,免其赋役,
虽死不收,又视其战功而封赏,这样便使得人人乐为士卒,苦练技击,从而军强莫敌。”
梦王姬道:“此法果然比较实际。”
伍封却暗暗摇头,认为智瑶这法子不大妥当,不过他不愿意与人争辩,也不说话。
姬仁见他不以为然,问道:“师父久历争战,破桓魋、灭群盗、伐越都、定中山,
想来极有兵政心得,对于兵阵之事,师父又觉得如何呢?”
伍封摇头道:“诸位都是高论,在下也没有什么特异的见解。”
梦王姬问道:“龙伯如有妙论,不妨直言。梦梦府上虽然常作舌辩,却是雅而无
伤,就事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