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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石桥镇,陈宅。夜凉如水,陈敬宗忽然睁开了眼睛。在拔步床内针落可闻的寂静中,果然有细细弱弱的啜泣声从床上传来。陈敬宗烦躁地皱起眉头。他承认,让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千里迢迢地跟着他们来老家守丧是委屈了,甚至连他这个粗野武夫都委屈了她,可她从离开京城那日就开始摆脸色,至今已经摆了两个多月,折腾这么久,再娇气也该认了,至于还委屈得大半夜偷哭?陈敬宗想不明白。当初皇上赐婚,陈家可没有隐瞒她什么,他这个人也是她亲眼相看过的。这次回家守丧,老头子提议过让她留在京城,是她不知怎么想的,主动要求跟来。又要来,又委屈……陈敬宗坐了起来。她是公主,陈家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回来之前,母亲特意写信给二婶,提前给这边预备了一张奢华名贵的拔步床。拔步床里面是一张架子床,宽敞得足够让四个成人舒舒服服地躺上去。床外侧是地平,也挺宽的,一头摆着她的小梳妆台,一头并排放着两个金丝楠木的箱笼,装着她带过来的金银珠宝。按理说,他是驸马,可以跟她一起享受这架床。可她不待见他,回来也有二十天了,陈敬宗竟然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地平上睡的。好在快要入夏,他身强体壮,不怕凉。“哭什么?”屋子里也黑漆漆的,陈敬宗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她没应,不知是懒得理他,还是故意要哭给他听。哭声娇弱弱的,一下下撞到他心头。像无风之日湖面的轻柔水波,一圈圈地冲刷岸边老树裸露在外的黝黑虬根。鬼使神差,陈敬宗想起了以前亲密时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她的性情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那时候却叫他爱得发疯。叹口气,陈敬宗走出拔步床,找到放火折子的地方,点亮一盏灯。灯光摇曳,昏昏黄黄,连窗边的黑暗都不能驱散。洗漱架那边备着一盆水,陈敬宗本想直接用冷水打湿巾子,记起她的娇气,他便拎起保暖的铜壶,往冷水里倒了半壶热水。准备好了,陈敬宗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拧得不再滴水的巾子,重新进了拔步床。拔步床就像一间小屋子,将柔和的灯光束缚其中。陈敬宗放好灯,转身看向床上。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写满幽怨的美人面,却意外地发现她竟然还睡着,哭声已消,白皙娇美的脸上挂着一滴尚未滚落的泪珠。所以,她只是做了一个让她伤心难过的梦?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确定她又睡沉了,陈敬宗看看手里的巾子,不想白忙一场,他悄悄坐到床边,俯身帮她擦掉那颗泪珠。没人比他更清楚她这一身仙女似的皮囊有多嫩,陈敬宗下意识地放轻动作。华阳感觉到,有人在碰他,只是脑袋里昏昏沉沉,身上也没有力气。她知道自己病了。陈家众人被押送离京的第二天,她就病了。御医说她是雪天出门染了寒气,华阳却觉得,她是心病。她想救陈家,早在她听说弟弟要查抄陈家时,华阳就去过宫里。结果又如何呢?那个刚刚长大翅膀变硬了的弟弟,竟然冷冷地说这是国事,叫她不要干涉。华阳去求母后,母后与她一样,都在弟弟那里碰了钉子。她们两个血亲求情都不管用,那些有意帮陈家一把的大臣,更是直接挨了弟弟的责罚数落。公婆大哥尸骨未寒,嫂子侄儿们身体单薄,如何受得了这一路押送的艰辛?想到这里,华阳眼角又落了泪。论感情,华阳与他们并没有多深,她只是觉得他们无辜,心中不忍。陈敬宗看着她湿润的密密睫毛,忘了动作。其实除了那时候,他还从未见过她哭。无论她在陈家受了什么委屈,她对他表现出来的只有倨傲嫌弃,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脏了眼睛。哭,多多少少都是一种示弱,高傲如她,只会抓住他人之短冷嘲热讽,岂会示弱于人?眼看那泪水源源不断,擦都擦不过来,陈敬宗试着叫道:“公主?”唤了三声,睡梦中的美人终于醒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陈敬宗再硬的心都软了几分,低声问:“梦见什么了?”华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纵使已经生离死别三年,她当然还认得自己的丈夫。他穿了一身白色中衣,或许是死去的人,在地府都这么穿?他活着的时候,总是沉着一张脸,仿佛人人都欠他的,这时却瞧着温和了很多。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再大的戾气都消了吧。他们这对儿夫妻,曾经只有相看两厌,如今,华阳竟在他身上找到了那种值得依赖的感觉。她依赖过父皇,父皇却忙着与后妃寻欢作乐。她依赖过母后,母后却更关心弟弟能否坐稳东宫、龙椅,操心劳神。从她出嫁的那一刻起,作为一个已婚妇人的她,似乎就该长大了,连对母后撒娇都变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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