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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珍同样是走过旧时代的苦命人,大队上实行土地工分制的时候,刘志平的老实头本色已经显山露水了,他的肩膀上搭一条洗的发黄的毛巾,头也不抬的弯腰锄草犁田。就连六只野蚊子叮着后脖颈也不为所动。
“就你是个死心眼子,不像别个会偷懒耍滑,累死你个愣头。”
王淑珍的表情里似乎装的不是心疼,自从上个月蹩脚的队长给刘志平少算四个工分的时候,王淑珍愤愤不平十三个晚上。东头烟鬼李狗子趁着月黑风高溜着墙头去乌眼青队长家送十斤黑猪肉,月底平白多挣七个工分。西头懒鬼张麻子一到干活就横躺老槐树下鼾声震天响,据说是孝敬队长一条子大上海牌香烟,一坛子老绍兴牌黄酒。像王淑珍一样愤愤不平的人越来越多,像刘志平一般紧闭嘴巴埋头干活的老实头也越来越多。他们都说是老实头污染了空气,污染了精神,污染了人格。
他们路过刘志平的小院,开始明目张胆的投碎石子,砸的公猪哼唧哼唧的尖叫,母鸡咯咯哒哒的逃窜,窗子上的玻璃啪嗒一声碎了,屋角的水缸轰隆一声烂了,衣竿上的旧裤子破汗衫掉在地上,公鸡扑腾着飞过来时踩一脚,扑腾着飞过去后又踩一脚,屁眼里落两坨青白相间的屎,在白裤子花汗衫黑袜子蓝布鞋上晕染一出一幅活灵活现的山水画。他们临走前再用力把木门踹得晃了又晃,薄薄的两块板子变成踉跄的白胡子老头,呼哧呼哧的咳出了肺叶子。
没多久,他们就没有力气投石子了,天空上找不到一片遮阴的云彩,只有头顶的火球日复一日的晒着干枯如稻草般营养不良的头发,吸干了渠里的最后一滴水,河床就露出来了,淤泥里蚯蚓癞蛤蟆的腐烂尸体散发着浓浓的腥臭,蓄满人狗猫猪大便粪坑里的长尾巴肥蛆爬满了褐色皲裂的土地,绿头苍蝇嗡嗡嗡的成群结队的叫,那声音直往人的脑仁里钻。又几天,地里的白菜叶子黄了,青菜苗蔫蔫的耷拉起了脑袋,玉米杆脆生生的,仿佛被人掏光了五脏六腑。再几天,绿油油的田里只剩下被火球晒得黄澄澄的土,肥蛆干巴成一条细绳,蝇子萎缩成一小颗坚实的鼻屎。
米缸里没有米,面缸里没有面,水井里没有水,只有那一颗火球日复一日的晒着,到傍晚时它还在晒着,夜半时似乎依旧在晒着。床上扁塌的肚皮紧闭着眼睛,嘴唇上裂出了五道口子,舌头比磨盘还要坚硬;似睡非睡间恍如掉进了滚烫的热水桶,粗糙的皮肤像是被无数的细针在扎,被无数的尖刀子在割;那太阳变成了高射炮,射击出一颗颗熊熊燃烧的火焰球,落在头发上,腾起一绺细细的烟雾,水越来越烫,烟越来越浓,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嗡嗡的绿蝇子叫了,它们一点点啃着脑仁,一只接一只钻进血管。
能见到的活物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哪怕是蜈蚣,蜘蛛,蝎子,壁虎,就连米虫,虱子,跳蚤,也寻不到了。树叶被掺进小把的玉米粗面,树皮被剥了一层又一层,花生地被铲子翻了七七四十九遍,红薯地被翻了九九八十一遍。呜呜的哭声也没了半分力气,眼角只剩一道裹着另一道的泪痕。出殡的薄板棺材换作破败的草席,新坟接二连三的冒出了头。
“死的好,死的秒,死的呱呱叫。他妈的,早死早投胎,投到县长老婆的肚子里,下辈子也就不怕没饭吃。”
“他妈的,啐。我他妈这条贱命,不如一条狗。”
空洞的眼睛望着屋脊,盘算着寻一条麻绳吊死,使出十二分力气想要抬腿,才发现它是软的,比棉花还软。
“天老爷要吃人啦。哎呀呀。”这时心口紧紧的揪成了团,
“哎呀,哎呀呀。”接着喘气声剧烈的响起,喉咙里也就发不出声音了,眼前黑压压一片,脑壳晕沉沉似压了一座大山,身下的床开始打转,梁上的圆木也开始打转,脾脏肺腑也开始转起了圈圈,空荡荡的胃里发生了十二级海啸,巨浪一个涌子接一个涌子冲击着干瘪的胃壁,口腔里的苦味四下弥漫开来。
破败的凉席换成透出人影的粗布床单,尸体在乱葬岗上筑成了秦始皇的万里长城。
王淑珍不到四十岁的时候鬓角就全白了,额头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深,似乎睡一觉起来,神态便要老上三四岁,接着眼角纹堆成弯弯曲曲的沟壑,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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