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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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7年，36岁的王淑珍如愿以偿生下男婴，取名“刘术利”，前一字冠以父亲刘志平姓氏，二字合家谱排名，三字取“胜利”之美好意愿。王淑珍喜极而泣。王淑珍说自己终于无愧于刘志平的列祖列宗，无愧于死去的公爹婆母。死后就能被埋葬在青台山墓地，就不会像烂菜叶一样丢在乱葬岗上被野狗野猫啃得只剩一把骨头。青台山上有刘志平的叔伯婶子，还有早年夭折的刘志平的表弟堂哥，等到王淑珍去了，一大家人就有了说话的伴。

    刘术利出生两日时，王淑珍就下床了，接生的稳婆依然是严婆母，这个严婆母算起来是个八杆子能打着的亲戚，因她常在村里走动，谁家生了孩子，谁家娶了媳妇，谁家过世老者，都要祈求严婆子前来主持。也就混了个脸熟，成了十里八乡的座上宾。严婆母不是一般人，她上知天庭里的玉皇大帝，太白星君，下知地狱里掌管生死簿的阎罗王，手拿铁链的黑无常。

    “生孩子或怀孕要躲过“败月”：“正蛇二鼠三牛头，四猴五兔六狗头，七猪八马九羊头，十月鸡儿架上愁，十一月白虎满山游，十二月青龙泪双流”。生在“败月”的孩子称“败子”，男败子败丈人家，女败子败婆母家”。严婆子念念有词。

    “怀孕期间不可跨过牛绳，不然怀胎期会延长，像母牛一样怀胎至十二个月。孕妇双腿不可跨过老秤，否则就惨了，老称足足十六两，怀胎期定将拖至十六个月。”严婆子信誓旦旦。

    王淑珍怀第一个孩子刘术霞的时候严格遵守严婆的训导。不补墙不拆窗，怕弄瞎胎儿的眼睛；不塞瓶口不绑杂物，怕胎儿的口，鼻，耳，肛门闭塞，曲脚；不切鱼肉不与孕妇同坐。怕胎儿皮肤破裂，五官不端正。

    王淑珍生产第一个孩子刘术霞之后不烧产褥，怕婴儿身上长红斑；不掀炕铺，怕小儿难成；不走门串户，不以手指触小儿顶上卤门，不碰小儿眼睛，怕小儿长大后不畏挨打，不服管教。

    更要提防婴儿始生睁眼瞧人，始生屙屎撒尿，鬓须旺盛，余指缺唇豁嘴。这六宗皆为大不吉之像，据信会克父母双亲。

    王淑珍1969年生第二个女儿刘术敏，1973年生三女儿刘术兰时倒百无禁忌，吃了生姜，不怕胎儿六指；吃了鸭爪，不怕小儿命贱；吃了旺鸡，鱼籽，不怕小儿愚笨；夜晚出行，不怕黑，白虎神拦路夺胎，受惊小产；参加葬礼，缝制衣服，挪桌椅板凳，不怕小儿手足残缺。

    但是出门时谨记小心沿着羊肠土路，不踏入别家半块门槛，泼水时不湿别家半块屋檐。严婆子讲过，产妇是“血腥鬼”，既不洁，又晦气。问其缘由，却不能说其一二。王淑珍不“箕踞”，不打鼾，谓“男人鼾田庄，女人鼾空房”。不会将衣裤晒的很高，不补蚊帐；不和大伯子开玩笑，不踩刘志平的影子，不上屋顶，不在屋内大小便。

    王淑珍刚怀四子，严婆子一眼笃定王淑珍这一胎八九不离十要心想事成。王淑珍便精神奕奕了，比哪一次孕育都要小心，谨慎，重视，期待，不敢用冷水洗澡，不敢肩披线，绳，不用豁口瓢，碗饮水；太阳还未落山便躲进屋子，不站门口看人，连佐味的青菜椒也不吃了。每日嚷嚷着不能把锅里的面饼煎出黑胡巴，不能在院子里劈柴火，不能在卧房里挂人像，更是万万不能用锤子钉钉子。刘术霞不懂，刘术敏不懂，刘术兰也不懂，却窃窃的不敢大声询问。王淑珍再三叮嘱不能相互打闹发出恼人的声响来，恐惊了胎神，肚子里的带把儿的小子就被吓跑啦。

    刘术利出生后三日，刘志平恭恭敬敬请来严婆子为小儿“洗三朝”，王淑珍的床边摆红色的公鸡、母鸡各一只，焚香祭拜床公，床母，再拜催生娘娘，送子娘娘，云霄娘娘，琼霄娘娘，最后拜观音像。拜神后，要进行添盆，响盆，打扮，纳福一系列流程，到收尾时，将床公床母的神牌，及香根一并挪至院里，要一直等到香烛燃尽，把香灰盛在红纸包里，放在床头上，寓意神灵保佑一家永安。

    这便是刘术利的大日子，刘术利出生时皮肤白嫩嫩的，“上身长，坐中堂”，额角宽展，天庭骨隆起，太阳骨插天仓，枕骨突出，项骨平伏，人中宽长，下唇厚，下巴圆润。

    王淑珍大字不识，却极传统，自行用封建礼教将脑子裹成了结结实实的大粽子而执迷不悟。那时女性地位落于枯井之底，民间忌女子屁股过小，忌女子长胡子或腿毛，忌女子喉结或脊椎骨大，女子忌四白“目有四白，五夫守宅”；女子忌嘴大，“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空仓”；女子忌断掌，“断掌男人是相公，断掌女人是寡妇”；女子忌颧高，“男子两颧高，生来志气傲，女子两颧高，杀夫不用刀”。新娘有煞气，忌窥视轿中新娘，看到会瞎眼或死亡；新娘蜜月里不许到别家串门，血污，不吉；花轿需在南方家门口停留片刻，以灭新妇火性，日后不敢犯上。男不做女活，“男做女工，一生命穷”；不共巾椸；忌女子衣裤晒在过路处；妇女禁爬房顶，有屋塌的风险；妇女禁去打新井处，晦气，打不出水来；妇女禁到打麦场，坐石磙，冲撞财神；妇女禁从扁担、锄头、犁耙等男人使用的工具上跨过去；妇女禁从男人的身上跨过去；妇人禁从男人的衣、帽、行李等跨过去。

    那时人心惶惶，头顶有门神，灶神，厕神，中溜神；腿毛，唾液，眼泪中有元神；脚下有小鬼，晚上不能照镜子，七月不给小孩出门。还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多洗澡，损伤身体；不能照相，会被慑魂；手｛脚｝指甲盖不能随意丢弃，否则“令人生疮”；大小便时忌说话，风寒诸邪趁虚而入，久之导致牙齿动摇或患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