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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的也是黑暗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话,我打断古大哥,我问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在说,于是他开始跟我模仿那晚他听到的声音。在我听来,很像是有人在你耳边说悄悄话那种感觉,区别在于那种声音的语调拖得很长,而且像是被痰塞住了喉咙,也就显得非常诡异。
我发誓如果有人敢在我耳边这么说话,我会打破它的头的。我再问古大哥,那几个人的名字,你认识吗?他说不认识,从没听说过。
我又问他,村子里有这几个姓的人家吗?他说除了姓朱的,都有。
请原谅,这是我一向办事的风格,我总是会把自己的感觉当作一种线索,然后去求证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反射行为,幸运的是我的感觉来自于我的经验,所以正确率还是挺高的。
又继续跟古大哥聊了一阵,发现他先前提到了他的老婆,我却从进屋到现在也没见到过,于是我问他你老婆哪去了,他说白天他老婆到山上去守坟去了,害怕有人又去把碑给推倒了。
我问他能不能指我一下那个祖坟在哪里,他说沿着屋后的路上山,转过一个小坳就能看到,新修过的,很容易认。
于是我给了他几段红绳,要他围着屋子缠一圈打结,我则起身打算去那个坟看看。
这个村子按地域来说,应该是属于歌乐山一带。
对于歌乐山,任何一个重庆人应该都是再熟悉不过,白公馆,渣滓洞,中美合作所,戴笠,江姐,小萝卜头,杨虎城,陈然,我的自白书,把牢底坐穿等成了它的关键词。
自打重庆解放以来,这里就成了大中小学的老师带着学生们头部干洗的地方,集中营嘛,死个把人不算稀奇,老蒋时期的时候,死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说那里怨气重,毫无根据,而和这世间的妖魔鬼怪比起来,这么区区几百烈士的冤魂,又算个什么。
我沿着古大哥说的路走,不一会就到了那个坟前,一个看上去跟古大哥年龄身高肤色都差不多的女人,甚至连相貌都有些相似,想必那是古大哥的老婆,我猜想原来夫妻真的会逐渐越长越像,否则我也不会每天都被自己帅醒了。
这个大姐看我站在坟前,以为我又是哪家派上来推碑的人,一脸敌意,问我要干啥子。
我说我是来帮你们一家人的,刚刚才跟古大哥聊了很久,就上来看看坟。
大姐才半信半疑的放下防备,我仔细观察了这个坟,刚刚新修过,坟的后半截连着山壁,山壁上的泥土看上去还是新鲜,显然很久没有动过。
墓的正面是群山叠峦,我虽然不懂风水,但是也能很轻易区分出这里的确是块宝地。
咱们中国人,讲究一个祖坟的埋葬方式,试图让过世的亲人即便是死后,也能福泽后人。
所以当后人有所成就,在总结自己来路的时候,往往会对自己已故的祖宗报以感激,这种理由好像是在说,嘿,谢谢了哦,你的坟埋对头了!
墓主人叫古天生,不知道跟古天乐老师有没有亲戚关系,或是拥有那种风骚的黑皮肤。名字倒是起得很有味道,但是联想倒是当年的大地主,我还是决定到村子里问问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或许还有对当年这个地主的事情有些许了解的人。古大哥的老婆或许是看我来看一眼坟就走了,觉得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也就没有理我,正好,我也不希望在她身上耽误什么时间。
回到村子里时间还早,于是买了一包烟,开始四处转悠。走着走着听到一阵唱腔,发音并不标准我听不出是哪里的腔调。顺着歌声望去,看到一个老者,坐在自家院子里的长条凳上,跷着二郎腿,手里拿着旱烟,地上放了一个搪瓷茶杯,脚跟着自己的唱腔一摇一晃,黑色的布鞋,蓝色的类似中山装的衣服,如果加上一顶帽子,还真有点像赵本山。
看样子这个老人怕是有80岁上下,如果一直在本地土生土长,他应该能够知道一些当年这个地主的事情。
我向来跟老人打交道是比较拿手的,因为老人大多豁达而知天命,很多道理,他们其实都懂,甚至比谁都懂,而他们往往选择什么也不说,一来是因为说了不一定有人要相信,二来他们早就看破,说与不说,变或不变,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嘴上绝对的安静,这才是真正的智者。
我凑上前去,没几句就跟这个大爷聊熟了,发给他一根烟,他高兴地收下,我眼见是时候了,就开始向他打听当地的故事。
于是在聊到那个地主的时候,这个大爷先是把村里人都知道的情况重复了一次给我听之后,还讲了些他自己知道的故事。他说他从小就一直在这里生活,解放前的时候由于老蒋席卷全国的白色恐怖,他家里不准他外出,那时候的他已经十多岁了,但是他总是偷偷溜出家门,跑到白公馆附近跟那里的守军聊天,顺便也骗点香烟抽。
但是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一个少尉,于是被当作共军遭到搜查,当他逃回村子的时候,不敢回自己家,害怕连累到家人,于是就偷偷藏到古地主家的柴房里,不巧的是那天古地主不知为何也进了柴房,看到他躲在里面,就喝问他干什么,当时年轻,也害怕,就把一切情况告诉了古地主,这古地主虽然是个地主,但是还算很有良知,于是这颠覆了地主长期在我心目中的负面形象。
那个地主非但没有把他交出来报官,反倒是替他打掩护,当宪兵搜查到附近的时候,他默默地保护了这个大爷。
解放前后,掀起了一股打倒土豪劣绅的热潮,于是作为当地的大地主,被亲爱的党没收了他全部的家当和土地,只留下了现在古大哥所住的地方的宅基地,以及少得可怜的几块农田,古地主心想变天了,没办法的事,遣散了家仆,自己一家人竟然老老实实也当起了农民。
但是这样的光景也只持续了10来年,一场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开展了,那时候,人人自危,六亲不认,谁有异议,谁就是反革命,谁就要被打倒。
古地主由于之前地主的成分不好,于是在一场莫须有的批斗当中,他的家庭被卷了进来,倒是他唯一留在身边的大姨太,和几个儿子商议着,就把古地主给拱了出去,让他去承担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一个早年风风光光有权有势的大地主,竟然被一群毛头小子戴上高帽子,挂上耻辱的牌子,在光天化日下,没有任何根据地遭到人的批斗,最后因为其曾经是地主的身份,被当地红卫兵滥用私权执行枪毙。
我对于那段历史还是很畏惧的,在那样一个年代,几乎没有人是心理健康的。身边的每一个人,也许这一秒还是亲人,下一秒就成了敌人,注意,是阶级上的敌人。
就连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婆也能为了自己的安危不惜出卖丈夫,真情如狗屁,批斗也没批个什么名堂,一个活生生老实巴交的人,就这么被一群脑子里全是屎的小混蛋们枪毙了。
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变鬼的。这个大爷继续说,那些枪毙完了以后,就把尸体带到现在坟的那个位置,那地方其实以前本来就是个坟,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人给挖了,尸骨不见了,就剩下一个早已腐烂了一大半的棺材,那群红卫兵图省事,直接把古地主的尸体扔到了那个前人的棺材里,连土都没有掩埋,就离开了。
时候古地主的老婆心里害怕,因为是她把自己老公给供出来的,她是个怕鬼的人,于是她写了张纸条,上面有枪毙他丈夫的人的名字,然后看丈夫生前对这个大爷还算不错,那时候大爷都30多岁了,就拜托他去把纸条放在古地主的身上,这样复仇就不会找错人,老大爷其实对地主的死很是难过,但是他也明白是这个女人这么做是为什么,还是决定帮一个忙,于是连夜上山,把字条放在了地主摊开的手心里。
结果第二天他集结了一帮人,准备到山上把地主的尸体掩埋了的时候,发现地主紧紧把那张纸攥在了手里。
当下大爷有点害怕,还以为自己遇到诈尸了,跟大伙一起很快掩埋了地主,这就成了最初的那个土坟。
我问大爷那纸条上写的名字可是王张韩朱四个?他说是。于是我就知道了为什么古大哥会听到如此耳语。
我看了那个地主的墓碑,死的时候已经是个老人,所以应该跟古大哥嘴里说的那个白衣鬼不是同一个,难道那个出现的白衣鬼,是最早之前那个丢了尸骨的墓主人吗?
想到这里,我再度上山,去了那座坟。我猜想的果然没有错,墓的周围有鬼魂,而且真是两个。
根据古大哥之前所说,那个白鬼虽然可怕,但是似乎不是要害他,所以对待这种善恶不明的鬼,我不敢轻易乱来。
跟守坟的大姐讲好利害关系后,我用红绳把整个露在外面的坟围了起来。
正准备缠墓碑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山下水田里的水正在渐渐变得越来越浑浊,我心想这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是高兴还是不爽,不敢冒险,于是加快速度,眼看天要黑了,我得赶紧才是。
我把拴好的红绳拉起一截,用两根木棍顶着,这样这之间的一段绳子就跟地面悬空了。
我在悬空的绳子两侧各拴了以个小铜铃,念咒给与了其中一个是,其中一个否,要开始问鬼,无法区分两个鬼到底谁是谁,我可不想天黑才干这活,只能问是否了。
我不能细说怎么问的,因为有专门的咒文,不过问到的结果和我猜想的是一致的,老地主的鬼魂一直都在,因为他睡错了棺材,所以没有人带路也就无法离开。
而之前的墓主因为自己的位置让人给占了,所以每次有人来立碑却发现碑文跟自己没关系,估计心头有点想法,就把水给搅浑了,以此来表达不满,我问过它为什么不离开,他说是因为自己的尸骨已经找不到了。
这个我知道,如果尸骨无存,这样的鬼魂连带路的方式都跟普通的不同。
所以它很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够把地主的坟给迁一下,就对古大哥耳语,希望能够帮他找到点线索。
因为对于一个鬼来说,墓的存在是为了表示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痕迹,尽管往生,也得要给自己留个在尘世间的念想。
这下我全明白了。
我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古大哥,古大哥又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广东的那群亲戚们。
广东人向来都要比我们内陆人民更相信这些,于是大家听我这么说,也都决定迁坟,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离我得知真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迁坟的时候,古大哥邀我一起去。我答应了,一来是坟落地后,了解地主心中的念想,安然送他上路。二来是亲眼看看,对这个改变我对地主看法的老地主,致上一份敬意。
一切都很顺利,我依样送魂,我原本可以跳过这所有的过程直接走到最后一步,可我实在不愿意,因为如果这样,我就又错过了一段故事。
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他的故事是不会因为人的离世而离开,只要能好好听,用心听,都会在别人的生命里找到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