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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理了一遍,只是九牛一毛,你们先研究一下。
一审律师也算是业内大状,打的是非法吸收公共存款而非集资诈骗,从内行的角度来看,战略基本正确,战术运用也算恰当,但蒋振兴还是判了死刑,可见这案子确实棘手。
“大哥你这是疯了吧!”傅玉致不像丁芪是外人,跟自家大哥讲话不用瞻前顾后,他说,“这是前总理亲批的案子,胜率一成不到,风险却是百分之百,没有律师敢蹚这浑水。我头一个不同意。”
丁芪试着打圆场:“傅爷想得肯定比我们深,他愿意接的案子肯定至少七成把握,或许蒋振兴这事儿也没外界看得那么复杂?”
“你懂个屁。”兄弟俩不仅外貌相似,关键时候,连脾性都一脉相承,傅玉致毫不客气地骂了丁芪,“想拍马屁也看准了时候,反正这案子我不同意,庞主任也不会点头!”
丁芪好歹也在刑辩圈内小有名气,卖傅云宪面子那是理所应当,犯不上还看傅玉致的脸色,于是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二爷踏进刑辩圈才多久?不懂的地方多了去了,小心打自己的脸……”
“我让你们来商量案情,没让你们来泼妇骂街。”傅云宪沉声呵斥他们,把目光转向一直不说话的许霖,问他:“你没话说?”
许霖一旁立得笔管条直,确实安静得不像平日的他,他平静回视傅云宪,笑笑:“劝也没用。还不如省省力气,想想这仗该怎么打。”
“你怎么知道劝我没用。”倒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遇事还有大将之风,傅云宪对此表示满意,也露了一点微笑,修长手指夹着烟,往烟灰缸里磕了一下,“试试。”
“所谓的赃款得返还受害人,再加上财产刑的处罚,蒋振兴在看守所里关了那么些年,他的家属能不能付出代理费还是个问题。”
“那不是更该劝我么。”傅云宪看着许霖,目光既冷且静,“我干律师十几年,没油水的案子从来不接。”
“如果我是别人的助理,肯定也就能拦则拦,能劝则劝,毕竟这关系着我以后的饭碗么。但谁让我跟着的是傅云宪呢,”许霖笑得胸有成竹,笑得云淡风轻,“就算是根本赢不了的案子,他也会输得昂首挺胸漂漂亮亮。我很有信心。”
傅云宪仰头靠在椅背上,挥手让几名律师出去,独独留下律助许霖。
傅云宪在阳光下闭目养神,也不跟许霖说话,就这么干干晾着。
许霖很体谅地没有出声,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十来分钟后,傅云宪才睁开眼,他让许霖去联系蒋璇。
“四季酒店,1209,”他说,“我不受人要挟,你让她拿出点别的诚意来。”
许霖点头,说,好。
傅云宪的目光在许霖脸上游弋半晌,又移至他的领口之下。黑色细皮绳挂着碧绿翡翠,一般人带着这么个佩饰或许土气,但许霖不会,翡翠貔貅格外衬他的白|皙皮肤与纤巧锁骨。
许霖难得被傅云宪这么温柔注视,竟红了脸,有些无措地想去解下那翡翠的挂绳。
“戴着吧,好看。”傅云宪的嗓音像陈酿的酒,烧透人的耳膜,烧进人的心里,他又闭上眼睛。
他说,如果他像你。
许苏在家“公休”两天,花一天半的时间倒头大睡,花半天时间详细查阅了蒋振兴案的资料。
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蒋璇请他帮忙,重点提了案子的冤情,蒋振兴的为人,提了那些由蒋振兴捐赠分散全国各地的希望小学,甚至提了傅云宪高中时曾接受捐助的三万元学费,但她丝毫没提这案子央批部督,还有总理亲自批示。
许苏眼前一黑。
二话不说就赶往君汉,直奔三层傅云宪的办公室,与老板白日宣淫的事多半已经传开了,周遭人看他的目光很怪,但他完全顾不上。
敲了敲门,没回应。
文珺表示人不在,人去了哪里,这个时间没有工作安排。
许苏离开傅云宪的办公室,文珺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我无意中听见许霖给你那个警花朋友打电话,老板好像今天约她在四季见面。
许苏转身就走,迎面撞上许霖。
君汉所的走道足够宽敞亮堂,然而许苏打哪儿走,许霖都移动脚步杵在他的前头,明显是成心的。
“哎,那什么不挡道,懂么。”许苏心急如焚,一眼看见对方颈上挂着的貔貅,更觉刺眼。
“蒋振兴的案子就是火坑,你成功把傅老师推了进去,你用他将蒙的难,证明了自己是独一份的,”许霖真当蒋璇是许苏的女朋友,耸耸肩膀,笑容暧昧,“你为你那小女朋友插了傅老师两刀,不过你的小女朋友对你却没有那么忠诚,她现在和傅老师在一起,付出之后才能索取。”
许霖的弦外之音非常清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凶残成性的掠食者,偶尔也可以茹素。
许霖抄着手,目送许苏转身而去。他料定这种又作又色的低劣生物,必定会为了所谓的红颜知己,跟傅云宪大闹一场。
电话是他故意让文珺听去的,地方也是那胸大无脑穷仗义的女人主动泄露的,即便事后傅云宪要迁怒追究,也有人挡在枪口前头。
从君汉所去一条街外的四季酒店,左右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许苏开着捷达一路飞驰,生生把时间缩短一半。
一群老外拥堵在酒店大堂,可能要参加个摇滚音乐节之类的活动,浩浩荡荡一大拨人,个个身背乐器,奇装异服。许苏被他们挡着,没法接近电梯。他扭头就跑。幸好他与驻店经理很熟,他还是君汉主管的时候,没少在这里包场地,订房间,一来二去便与对方建立了良好的私交。驻店经理只当许主管又来办公务,冲他笑着打声招呼,也不管不问。许苏连个笑容也没给对方,掉头改走楼梯,一口气爬上了十二层。
他怕自己来晚了。
楼道的台阶很高,爬到半程便觉吃力,许苏只停下歇了不过三五秒,又继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上狂奔。回忆像钝刀子割肉,在他心口来回磋磨着,一个记忆中的画面就是挥刀一下,一下一道血口子。他没来由地想起自刎乌江的项羽,继而想起翻许文军案时的傅云宪。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上了呼吸机,下了病危通知。
好容易来到1209门口,许苏反反复复摁响了门铃,嫌声音不够大,又发疯似的擂门大吼:“你个老流氓乘人之危,堂堂刑辩大状,还他妈要不要脸!”
许苏什么难听骂什么,骂得气吞山河,还一个词儿都不带重复的。在保安来找他麻烦之前,门总算开了,一个高大男人站在门中央,垂下深长眼睛,看着他。
是傅云宪。
许苏抬手就搧了他一个嘴巴子。
这一巴掌他用尽气力,以前都是傅云宪动手搧他,他一直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此刻这一巴掌却不是为了泄愤。
傅云宪皱了眉,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许苏已经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
方才摆出捉奸的架势只为了让傅云宪尽快开门,他压根没信许霖的挑唆,这老东西对着女人能硬才怪。
他怕自己来晚了——他怕傅云宪已经签下了委托协议。
动静太大,保安终于被闹来了,若干同住酒店的客人朝这儿张望,门后的蒋璇也露了面。然而许苏完全失措,视众人如无物,他将整张脸埋进傅云宪的怀里,两条手臂如铁钳一般,牢牢夹着他,拥着他,瑟瑟发抖。他对他的感情非常复杂。有时爱占上风,有时恨拔头筹,而此时此刻的他则是既惊又怕,唯恐一撒手,眼前人就不见了。
他一直是个胆小鬼。
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
傅云宪对许苏难得的热情却没回应,由他紧抱自己不放,像要嵌进自己的血肉之中。半晌,才说:“怎么,这不就是你的大哥会接的案子。”
“狗屁!狗屁的大哥!”许苏恶狠狠地骂,只是刚一张嘴鼻子就酸了,听来气势不够,瓮声瓮气的。他仰脸看着傅云宪,红着眼睛,一双手仍紧紧抓着他:“叔叔,咱们不接这么危险的案子了,好吗……”
傅云宪问他:“我是谁?”
许苏愣了愣:“傅云宪……”
“那就没那么危险。”傅云宪态度冷淡,用词简略,“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