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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睡到中夜,忽然听得西北方传来一阵阵雕鸣,声音微带嘶哑,但激越苍凉,气势甚
豪。他好奇心起,轻轻从绳上跃下,循声寻去。但听那鸣声时作时歇,比之桃花岛上双雕的
鸣声远为洪亮。他渐行渐低,走进了一个山谷,这时雕鸣声已在身前不远,他放轻脚步,悄
悄拨开树丛一张,不由得大感诧异。
眼前赫然是一头大雕,那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形貌丑陋之极,全身羽毛疏疏落落,
似是被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黄黑,显得甚是肮脏,模样与桃花岛上的双雕倒也有五分
相似,丑俊却是天差地远。这丑雕钓嘴弯曲,头顶生着个血红的大肉瘤,世上鸟类千万,从
未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但见这雕迈着大步来去,双腿奇粗,有时伸出羽翼,却又甚
短,不知如何飞翔,只是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气概。
那雕叫了一会,只听得左近簌簌声响,月光下五色斑烂,四条毒蛇一齐如箭般向丑雕飞
射过去。那丑雕弯喙转头,连啄四下,将四条毒蛇一一啄死,出嘴部位之准,行动之疾,直
如武林中一流高手。这连毙四蛇的神技,只将杨过瞧得目瞪口呆,挢舌不下,霎时之间,先
前轻视好笑之心,变成了惊诧叹服之意。只见那丑雕张开大口,将中条毒蛇吞在腹中。杨过
心想:“将这头丑雕捉去,跟郭芙的双雕比上一比,却也不输于她。”正在转念如何捕捉,
突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显有大蛇之类毒物来到邻近。
丑雕昂起头来,哇哇哇连叫三声,似向敌人挑战。只听得呼的一声巨响,对面大树上倒
悬下一条碗口粗细的三角头巨蟒,猛向丑雕扑去。丑雕毫不退避,反而迎上前去,□地弯嘴
疾伸,已将毒蟒的右眼啄瞎。那雕头颈又短又粗,似乎转动不便,但电伸电缩,杨过眼光虽
然敏锐,也没瞧清楚它如何啄瞎毒的眼珠。
毒蟒失了右眼,剧痛难当,张开大口,拍的一声,咬住了丑雕头顶的血瘤。这一下杨过
出其不意,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毒蟒一击成功,一条两丈长的身子突从树顶跌落,
在丑雕身上绕了几匝,眼见丑雕已是性命难保。
杨过不愿丑雕为毒蛇所害,当即纵身而出,拔剑往蛇身上斩去,突然间那雕右翅疾展,
在杨过右臂上一拍,力道奇猛。杨过出甚不意,君子剑脱手,飞出数丈。杨过正惊奇间,只
见那雕伸嘴在蟒身上连啄数下,每一啄下去便有蟒血激喷而出。杨过心想:“难道你有必胜
把握,不愿我插手相助?”
毒蟒愈盘愈紧,丑雕毛羽贲张,竭力相抗。眼见那雕似乎不支,杨过拾起一块大石,往
巨蟒身上不住砸打。那巨蟒身子略松,丑雕头颈急伸,又将毒蟒的左眼啄瞎。毒蟒张开巨
口,四下乱咬,这时它双眼已盲,那□咬得中甚么,丑雕双爪掀住蛇头七寸,按在土中,一
面又以尖喙在蟒头戳啄。眼见这巨雕天生神力,那毒蟒全身扭曲,翻腾挥舞,蛇头始终难以
动弹,过了良久,终于僵直而死。
丑雕仰起头来,高鸣三声,接着转头向着杨过,柔声低呼。
杨过听它鸣声之中甚有友善之意,于是慢慢走近,笑道:“雕兄,你神力惊人,佩服佩
服。”丑雕低声鸣叫,缓步走到杨过身边,伸出翅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杨过见这雕如
此通灵,心中大喜,也伸手抚抚它的背脊。
丑雕低鸣数声,咬住杨过的衣角扯了几扯,随即放开,大踏步便行。杨过知它必有用
意,便跟随在后。丑雕足步迅捷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疾如奔马,杨过施展轻身功夫这
才追上,心中暗自惊佩。那雕愈行愈低,直走人一个深谷之中。又行良久,来到一个大山洞
前,丑雕在山洞前点了三下头,叫了三声,回头望着杨过。
杨过见它似是向洞中行礼,心想:“洞中定是住着甚么前辈高人,这巨雕自是他养驯了
的,这却不可少了礼数。”于是在洞前跪倒,拜了几拜,说道:“弟子杨过叩见前辈,请恕
擅闯洞府之罪。”待了片刻,洞中并无回答。
那雕拉了他的衣角,踏步便入。眼见洞中黑黝黝地,不知当真是住着武林奇士,还是甚
么山魈木怪,他心中惴惴,但生死早置度外,便跟随进洞。
这洞其实甚浅,行不到三丈,已抵尽头,洞中除了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之外更无别物。
丑雕向洞角叫了几声,杨过见洞角有一堆乱石高起,极似一个坟墓,心想:“看来这是一位
奇人的埋骨之所,只可惜雕儿不会说话,无法告我此人身世。”一抬头,见洞壁上似乎写得
有字,只是尘封苔蔽,黑暗中瞧不清楚。打火点燃了一根枯枝,伸手抹去洞壁上的青苔,果
然现出三行字来,字迹笔划甚细,入石却是极深,显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看那三行字
道: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柰何,惟隐居深谷,
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下面落□是:“剑魔独孤求败。”
杨过将这三行字反来覆去的念了几遍,既惊且佩,亦体会到了其中的寂寞难堪之意,心
想这位前辈奇士只因世上无敌,只得在深谷隐居,则武功之深湛精妙,实不知到了何等地
步。此人号称“剑魔”,自是运剑若神,名字叫作“求败”,想是走遍天下欲寻一胜己之
人,始终未能如愿,终于在此处郁郁以没,缅怀前辈风烈,不禁神往。
低回良久,举着点燃的枯枝,在洞中察看了一周,再找不到另外遗迹,那个石堆的坟墓
上也无其他标记,料是这位一代奇人死后,是神雕衔石堆在他□身之上。
他出了一会神,对这位前辈异人越来越是仰慕,不自禁的在石墓之前跪拜,拜了四拜。
那神雕见他对石墓礼数甚恭,似乎心中欢喜,伸出翅膀又在他肩头轻拍几下。
杨过心想:“这位独孤前辈的遗言之中称雕为友,然则此雕虽是畜生,却是我的前辈,
我称它为雕兄,确不为过。”于是说道:“雕兄,咱们邂逅相逢,也算有缘,我这便要走。
你愿在此陪伴独孤前辈的坟墓呢,还是与我同行?”神雕啼鸣几声,算是回答。杨过却不懂
其意,眼见它站在石墓之旁不走,心想:“武林各位前辈从未提到过独孤求败其人,那么他
至少也是六七十年之前的人物。这神雕在此久居,心恋故地,自是不能随我而去的了。”伸
臂搂住神雕脖子,与它亲热了一阵,这才出洞。
他生平除与小龙女相互依恋之外,并无一个知已好友,这时与神雕相遇,虽是一人一
禽,不知如何竟是十分投缘,出洞后颇有点恋恋不舍,走几步便回头一望。他每一回头,神
雕总是啼鸣一声相答,虽然相隔十数丈外,在黑暗中神雕仍是瞧得清清楚楚,见杨过一回头
便答以一啼鸣,无一或爽。
杨过突然间胸间热血上涌,大声说道:“雕兄啊雕兄,小弟命不久长,待郭伯伯幼女之
事了结,我和姑姑最后话别,便重来此处,得埋骨于独孤大侠之侧,也不枉此生了。”说着
躬身一揖,大踏步便行。
他记挂郭靖幼女的安危,拾回君子剑后,急奔回向山洞。刚到洞口,只听得李莫愁道:
“你到那□去啦?这儿有个孤魂野鬼,来来往往的哭个不停,惹厌得紧。”杨过道:“那□
有甚么鬼怪?”语声未毕,便听远远传来啕大哭之声。
杨过吃了一惊,低声道:“李师伯,你照料着孩子,让我来对付他。”只听得哭声渐
近,有人边哭边叫:“我好惨啊,我好惨啊!妻子给人害死了,两个儿子却要互相拚个你死
我活。”杨过探头张望,星光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正自掩面大哭,不住打着圈子疾走,
衣衫破烂,面目却瞧不清楚。
李莫愁啐了一口,道:“原来是个疯子,快逐走他,莫吵醒了孩子。”
但听得那汉子又哭叫起来:“这世上我就只两个儿子,他们偏要自相残杀,我这老头儿
还活着干么?”一面叫嚷,一面大放悲声。杨过心中一动:“莫非是他?”缓步出洞,朗声
道:“这位可是武老前辈么?”
那人荒郊夜哭,为的是心中悲恸莫可抑制,想不到此处竟然有人,当即止住哭声,厉声
喝道:“你是谁?在这□鬼鬼祟祟的干么?”
杨过抱拳道:“小人杨过,前辈可是姓武,尊号上三下通么?”
这人正是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他在嘉兴府为李莫愁银针所伤,晕死过去,待得悠悠
醒转,只见妻子武三娘伏在地上,正自吮吸他左眼上伤口中的毒血。他吃了一惊,叫道:
“三娘,针上剧毒厉害无比,如何吸得?”忙将她推开。武三娘往地上吐了一口毒血,微微
一笑,说道:“黑血已经转红,不碍事了。”武三通见她两边脸颊尽成紫黑之色,不由得大
惊,颤声道:“三娘,你……你……”武三娘舍身为丈夫疗毒,自知即死,抚着两个儿子的
头,低声道:“你和我成亲后一直郁郁不乐,当初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求你抚养两个孩
儿长大成*人,要他们终身友爱和睦……”话未说完,已撒手长逝。
武三通大恸之下,登时疯病又发,见两个儿子伏在母亲□身上痛哭,他头脑中却空空洞
洞地甚么也不知道了,就此扬长自去。
如此疯疯癫癫的在江湖上混了数年,时日渐久,疯病倒也慢慢全愈了。泗水渔隐参与大
胜关英雄大会之后回山,与几个武林朋友结伴同行,□谈中听他们说起有这样一个人物,模
样似与师弟武三通相像,转辗寻访,终于和他相遇。
武三通听得两个爱子已然长成,大喜之下,便来襄阳探视,到达之时,适逢金轮法王大
闹襄阳,郭靖负伤,黄蓉新产。他与朱子柳及郭芙晤面之后,得知两个儿子竟尔□墙而斗,
想起妻子临死时的遗言,伤心无已,急忙追出城来,经过一座破庙时听到庙中有兵刃相交之
声,进去一看,正是武敦儒与武修文在持剑相斗。他与二子相别已久,二子长大成*人,原已
不识,但眼见二人右手使剑,左手各以一阳指指法互点,当即上前喝止。
武氏兄弟重逢父亲,喜极而泣,然一提到郭芙,兄弟俩却谁也不肯退让。武三通不论怒
骂斥责,或是温言劝谕,要他二人息了对郭芙的爱念,却始终难以成功。武氏兄弟在父亲面
前不敢相互露出敌意,但只要他走开数步,便又争吵起来。当晚两兄弟悄悄约定,半夜□到
这荒山中来决一胜败。武三通偷听到了二人言语,悲愤无已,抢先赶到二人约定之处,要阻
止二子相斗。他越想越是难过,不由得在荒野中放声悲号。
武三通正当心神激□之际,突见一个少年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不禁大生敌意,喝道:
“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杨过听他自承,说道:“武老伯,小侄杨过,从前与敦儒修文
二兄曾同在桃花岛郭大侠府上寄居,对老伯威名一直仰慕得紧。”
武三通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干么?啊,是了,敦儒与修文要在此处比武,你是作
公证人来着。哼哼,你既是他们知交,怎不设法劝阻?反而推波助澜,好瞧瞧热闹,那算得
是甚么朋友?”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将满腔怒火发□在杨过身上,口中喝骂,脚下踏
步上前,举起巨掌,便要教训这大亏友道的小子。
杨过见他□□戟张,神威凛凛,心想没来由的何必和他动手,退开两步,陪笑道:“小
侄不知二位武兄要来比武,老伯不可错怪了人。”武三通喝道:“还要花言巧语?你若事先
不知,何以到了这□?世界这么大,却偏偏来到这荒山穷谷?”杨过心想此人不可理喻,何
况与他在这荒僻之地相遇,确也甚是凑巧,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武三通见他迟疑,料定这小子不是好人,他年轻时情场失意,每见到俊秀的少年便觉厌
憎,心念一动:“这小子未必便识得我两个孩儿,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定是另有诡计。”
狂怒下更不多想,提起右掌便往杨过肩头拍下。杨过身子一闪,武三通右掌落空,当即弯过
左臂,一记肘锤撞了过去。杨过见他出招劲力沉厚,不敢怠慢,斜身移步,又避过一招。武
三通叫道:“好小子,轻功倒是了得,亮剑动手罢!”
就在此时,洞中婴儿忽然醒来,哭了几声。杨过心念一动:“他与李莫愁有杀妻大仇,
只要一照面,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两人动上手便是绝招杀着,我未必能护得住婴儿。”于
是笑道:“武老伯,小侄是晚辈,怎敢和你动手?但你定要疑心我不是好人,那也无法。这
样罢,我让你再发三招。你若打我不死,便请立时离开此地如何?”
武三通大怒,怒道:“小子狂妄,适才我掌底留情,未下杀手,你便敢轻视于我么?”
右手食指□地伸出,使的竟然便是“一阳指”。他数十年苦练,功力深厚。杨过只见他食指
幌动,来势虽缓,自己上半身正面大穴却已全在他一指笼罩之下,竟不知他要点的是那一处
穴道,正困不知他点向何处,九处大穴皆大指之虞,当即伸出中指往他食指上一弹,使的正
是黄药师所授“弹指神通”功夫。
“弹指神通”与“一阳指”齐名数十年,原是各擅胜场,但杨过功力既浅,所学为时极
暂,学后又未尽心钻研苦练,那及得上武三通数十年的专心一致?两指相触,杨过只觉右臂
一震,全身发热,腾腾腾退出五六步,才勉强拿住椿子,不致摔倒。
武三通“咦”的一声,道:“小子果然在桃花岛住过。”一来碍着黄药师的面子,二来
见他小小年纪,居然挡住了自己生平绝技,心起爱才之意,喝道:“第二指又来了,挡不住
便不用挡,莫要震坏内脏,我不伤你性命便是。”说着抢上数步,又是一指点出,这次却是
指向杨过小腹。
这一指所盖罩的要穴更广,肚腹间冲脉十二大穴,自幽门、通谷,下至中注、四满,直
抵横骨、会阴,尽处于这一指威力之下。杨过见来势甚疾,如再以“弹指神通”功夫抵挡,
只怕不但手指断折,还得如他所云内脏也得震伤,当下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声轻
响,君子剑出鞘,护在肚腹之前二寸。武三通手指将及剑刃,急忙缩回,跟着第三指又出。
这一指迅如闪电,直指杨过眉心,料想他决计不及抽剑回护。杨过见来指奇速,绝难化解,
危急中使出“九阴真经”中的功夫,飕的一声,□地矮身从武三通胯下钻了过去。这一招虽
然迅捷,毕竟姿式狼狈,抑且大**分,好在他是小辈,在长辈胯下钻下也没甚么。
武三通“啊哟”一声也来不及呼出,只觉对方手掌在自己左肩轻轻一拍,跟着听得杨过
笑道:“武老伯,你第三指好厉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开,惨然道:“嘿嘿,当真英雄
出少年,老头儿不中用啦。”
杨过忙还剑入鞘,躬身道:“小侄这一招避得太也难看,倘若当真比武,小侄已然输
了。”武三通心中略感舒畅,叹道:“那也不然,你刚才如在我背后一剑,我这条老命便不
在了。你这招当真机伶,似我这种老粗,原斗不过聪明伶俐的娃儿们……”他话未说完,忽
听远处足步声响,有两人并肩而来。杨过一拉武三通的袖子,隐身在一片树丛之后。只听脚
步声渐近,来的果然是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
武修文停住脚步,四下一望,道:“大哥,此处地势空旷,便在这儿罢。”武敦儒道:
“好!”他不喜多言,刷的一声,袖出了长剑。武修文却不抽剑,说道:“大哥,今日相
斗,我若不敌,你便不杀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那手报母仇、奉养老父、爱护芙
妹这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儿挑了。”武三通听到此处,心中一酸,落下了两滴眼泪。
武敦儒道:“彼此心照,何必多言?你如胜我,也是一样。”说着举剑立个门户。武修
文仍不拔剑,走上几步说道:“大哥,你我自幼丧母,老父远离,哥儿俩相依为命,从未争
吵半句,今日到这地步,大哥你不怪兄弟罢?”武敦儒说道:“兄弟,这是天数使然,你我
都做不了主。”武修文道:“不论谁死谁活,终身决不能□漏半点风声,以免爹爹和芙妹难
过。”武敦儒点点头。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兄弟俩黯然相对,良久无语。
武三通见兄弟二人言语间友爱深笃,心下大慰,正要跃将出去,喝斥决不可做这胡涂蠢
事,忽听两兄弟同时叫道:“好,来罢!”同时后跃。武修文一伸手,长剑亮出,刷刷刷连
刺三剑,星光下白刃如飞,出手迅捷异常。武敦儒一一架开,第三招回挡反挑,跟着还了两
剑,每一招都刺向武修文的要害。武三通心中突的一下大跳,却见武修文闪身斜跃,轻轻易
易的避了开去。
荒谷之中,只听得双剑撞击,连绵不绝,两兄弟竟是性命相扑,出手毫不容情,只将武
三通瞧得又是担心,又是难过,两个都是他爱若性命的亲儿,自幼来便无半点偏袒,眼见二
人出剑招招狠辣,纵然对付强仇亦不过如是,斗将下去,二人中必有一伤。此时他若现身喝
止,二人自必立时罢手。但今日不斗,明日仍将拚个你死我活,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二子身
边,寸步不离的防□。他越瞧越是痛心,想起自己身世之惨,不由得泪如雨下。
杨过幼时与二武兄弟有隙,其后重逢,相互间仍是颇存芥蒂。他生性偏激,度量殊非宽
宏,见二武相斗,初时颇存辛灾乐祸之念,但见武三通哭得伤心,想起自己命不久长,善念
登起:“我一生没做过甚么于人有益之事,死了以后,姑姑自然伤心,但此外念着我的,也
不过是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等寥寥几个红颜知己而已。今日何不做椿好事,教这位老伯
终身记着我的好处?”心念既决将嘴唇凑到武三通耳边,低声说道:“武老伯,小侄已有一
计,可令两位令郎罢斗。”
武三通心中一震,回过头来,脸上老泪纵横,眼中满是感激之色,但兀自将信将疑,实
不知他有何妙法能解开这死结。杨过低声道:“只是得罪了两令郎,老伯可莫见怪。”
武三通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心意激动,说不出话来。他年轻时不知情爱滋味,娶妻是奉
了父母之命,其后为情孽牵缠,难以排遣,但自丧妻之后,感念妻子舍身救命的深恩,对何
沅君的痴情已渐淡漠,老来爱子弥笃,只要两个儿子平安和睦,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
愿。此刻于绝境之中突然听到杨过这几句话,真如忽逢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杨过见了他的神色,心中不禁一酸:“我爹爹若是尚在人世,亦必如此爱我。”低声
道:“你千万不可给他们发觉,否则我的计策不灵。”
这时武氏兄弟越打越激烈,使的都是越女剑法。这是当年江南七怪中韩小莹一脉所传,
两人自幼至大,也不知已一同练过几千百次,但这次性命相搏,却不能有半招差错与平时拆
招大不相同。武修文矫捷轻灵,纵前跃后,不住的找隙进击。武敦儒严守门户,偶然还刺一
剑,却是招式狠辣,劲力沉雄。
杨过瞧了一阵,心想:“郭伯伯武功之强,冠绝当时,但他传授徒儿似乎未得其法,武
氏兄弟又资资平平,看来郭伯伯武功的二成也未学到。”突然纵声长笑,缓步而出。
武氏兄弟大吃一惊,分别向后跃开,按剑而视,待认清是杨过,齐声喝道:“你来这儿
干么?”杨过笑道:“你们又在这儿干么?”武修文哈哈一笑,道:“我兄弟俩中夜无事,
练练剑法。”杨过心道:“突竟小武机警,这当儿随口说谎,居然行若无事。”冷笑一声,
说道:“练剑居然练到不顾性命,嘿嘿,用功啊用功?”武敦儒怒道:“你走开些,我兄弟
的事不用你管。”
杨过冷笑道:“倘若真是练功用功,我自然管不着。可是你们出招之际,心中尽想着我
的芙妹,我不管谁管?”武氏兄弟听到“我的芙妹”四字,心中震动,不由自主的都是长剑
一颤。武修文厉声道:“你胡说八道甚么?”杨过道:“芙妹是郭伯伯、郭伯母的亲生女儿
不是?婚姻大事须凭父母之命是不是?郭伯伯早将芙妹的终身许配于我,你们又非不知,却
私自在这□斗剑,争夺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哥儿俩当我杨过是人不是?”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武氏兄弟登时语塞。他们确知郭靖一向有意招杨过为婿,只是黄
蓉与郭芙却对他不喜,这时突然给他说中心事,兄弟俩相顾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对答。还是
武修文有急智,冷笑道:“哼,未过门的妻子?亏你说得出口!这婚事有媒妁之言没有?你
行过聘没有?下过文定没有?”杨过冷笑道:“好啊,那么你哥儿俩倒是有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了。”宋时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武氏兄弟本拟两人决了
胜败之后,败者自尽,胜者向郭芙求婚,那时她无所选择,自必允可,然后再一同向郭靖夫
妇求恳,不料竟有一个杨过来横加插手。武修文微一沉吟,说道:“师父有意将芙妹许配于
你,这话说不定也是有的。可是师母却有意许我兄弟之中一人。眼下咱们三人均是一般,谁
都没有名份,日后芙妹的终身属谁,却难说得很呢。”杨过仰头向天,哈哈大笑。
武修文见他大笑不止,只不说话,怒道:“你笑甚么?难道我的话错了?”杨过笑道:
“错了,错了。郭伯伯固然欢喜我,郭伯母却更加欢喜我,你两兄弟那能与我相比?”武修
文道:“哼,你信口开河,有谁信了?”杨过笑道:“哈哈,我何必胡说?郭伯母私不早就
许了我啦,否则有怎肯如此出力的救我岳父岳母?这都是瞧在我那芙妹份上啊。你说,你师
母亲口答应过你们没有?”
二武惶然相顾,心想师母当真从未有过确切言语,连言外之意也未露过未分,莫非真的
许了这小子?两人本要拚个你死我活,此时斗然杀出一个强敌,兄弟俩敌忾同仇,不禁互相
靠近了一步。
杨过曾偷听到郭芙和他兄弟俩的说话,有意要激得他二人对己生妒,于是笑吟吟的道:
“芙妹曾对我言道:两位武家哥哥缠得她好紧,她无可推托,只好说两个都欢喜。哈哈,世
上那有一个好女子会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我那芙妹端庄贞淑,更加决无此理。我跟你们实说
了罢,两个都欢喜,便是一个都不欢喜。”当下学着郭芙那晚的语气,娇声细气的道:“小
武哥哥,你体贴我,爱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为难么?大武哥哥,你总是这么阴阳怪
气的,你要跟我说甚么?”
武氏兄弟勃然变色。这几句话是郭芙分别向两人所说,当时并无第三人在,若非她自己
转述,杨过焉能得知?二人心中痛如刀绞,想起郭芙始终不肯许婚,原来竟是为此。
杨过见了二人神色,知道计已得售,正色说道:“总而言之,芙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日后我和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子孙绵绵……”说到这□,忽听得身后发出幽
幽一声长叹,竟是小龙女的声音。杨过脱口叫道:“姑姑!”却不闻应声,随即省悟是山洞
中的李莫愁所发,此人决不可与武氏父子照面,便大声道:“你哥儿俩自作多情,枉自惹人
耻笑。瞧在我岳父岳母的脸上,此事我也不来计较。你们好好回到襄阳,去助我岳父岳母守
城,方是正事。”口口声声的竟是将郭靖夫妇称作了“岳父、岳母”。
武氏兄弟神色沮丧,伸手互握。武修文惨然道:“好,杨大哥,祝你和郭师妹福……福
寿无疆。我兄弟俩远走天涯,世上算是没我们两兄弟了。”说着两人一齐转身。
杨过暗暗喜欢,心想他二人已然恨极了我,又必定深恨郭芙,但两兄弟此后自然友爱深
挚,终如其老父所愿。
武三通躲在树丛之后,听杨过一番言语将两个爱儿说得不再相斗,心中大喜,眼见两子
携手远去,忍不住叫道:“文儿,儒儿,咱们一块儿走。”
二武听到父亲呼喝,一怔之下,齐声叫道:“爹爹。”武三通向杨过深深一揖,说道:
“杨兄弟,你的恩情厚意,老夫终身感念。”杨过不禁皱眉,心想这话怎能在二武之前吐
露,待要乱以他语,武修文已然起疑,说道:“大哥,这小子所说,未必是真。”武敦儒不
擅言辞,机敏却绝不亚于乃弟,朝父亲望了一眼,转向兄弟,点了点头。
武三通见事情要糟,忙道:“别错会了意,我可没叫杨家兄弟来劝你们。”武氏兄弟本
来不过略有疑心,听了父亲这几句欲盖弥彰的话,登时想起杨过素来与郭芙不睦,他与小龙
女又情意深笃,适才所言多半不确。武修文道:“大哥,咱们一齐回襄阳去,亲口向芙妹问
个明白。”武敦儒道:“好!旁人花言巧语,咱们须不能上当。”武修文道:“爹爹,你也
去襄阳罢。师父师母是你旧交,你见见他们去。”武三通道:“我……我……”满脸胀得通
红,不知如何是好,要待摆出为父尊严对二子呵斥责骂,又怕他们当面唯唯答应,背着自己
却又去拚个你死我活。
杨过冷笑道:“武二哥,『芙妹』两字,岂是你叫得的?从今而后,这两字非但不许你
出口,连心中也不许想。”武修文怒道:“好啊,天下竟有如此蛮不讲理之人?『芙妹』两
字,我已叫了七八年,不但今天要叫,日后也要叫。芙妹,芙妹,我的芙妹……”突然拍的
一下,左颊上给杨过结结实实打了一记耳光。
武修文跃开两步,横持长剑,低沉着嗓子道:“好,姓杨的,咱们有多年没打架了。”
武三通喝道:“文儿,好端端的打甚么架?”杨过转过头去,正色道:“武老伯,你到
底帮谁?”按着常理,武三通自是相帮儿子,但杨过这番出头,明明是为了阻止他兄弟俩自
相残杀,不由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杨过道:“这样罢,你安安稳稳的坐在这□。我不
会伤他们性命,料他们也伤不了我,你只管瞧热闹便是。”他年纪比武三通小的多,但说出
话来,武三通不由自主的听从,于是依言坐在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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