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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保军镇静地答声:“是,我想一切办法,完成任务。再见!”他俩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马保军向自己周围的三个战士一摆手,一起滚进路基旁的壕沟。他们在这一段小小的死角地带,向隐蔽在这里的男女群众低声鼓励道:

    “老乡们,敌人被打退了,咱们快顺东北小沟,爬上北山,不要害怕,有小高他们挡住敌人。走的时候,弯着腰,快跑!”

    他们从排头到排尾,把群众安慰鼓励了一遍,当群众鼓起了突围的勇气时,马保军叫一个机灵的战士在前头顺着选好的小沟领着群众快跑,自己和两个战士伏在路基旁的沟沿上,一面鼓动群众的勇气,指挥他们放低姿势快跑;一面瞄准敌人,准备迎接匪徒们再来的冲锋,以增加高波等五人的火力。

    群众的队伍突出沟口,在小山包下的一段开阔地上暴露了,北边那股敌人,就地转了个九十度,向群众的行列,开始射击,妇女老头们,在没膝深的雪地上,拚命地挣扎。马保军和高波的两组火力,向敌人更加猛烈地射击。虽然敌人的火力被稍微压制了一些,可是在这段开阔地上已被匪徒们射杀了七八个群众。

    “马保军,”高波向正在射击的马保军命令道,“快!快到群众中去,指挥群众,快突!越快越好!”

    马保军率领两个战士,奔进群众的行列,指挥群众猛跑过这段开阔地,钻入灌木丛,奔上小山包。他们一面呼喊鼓动群众,一面冒着敌人的枪弹,向敌人射击。

    匪徒们看到群众进了灌木丛,奔向小山包,更加穷凶极恶,像一群贪馋的饿狼,向小山包冲去。高波等五个人的火力,虽然尽量加快射击速度,总因为只有五支步枪,火力显得太稀疏了,阻止不住敌人的冲锋。匪徒们已冲到离群众只有七八十步的半山腰,发出凶狂的喊叫,有些群众被吓倒躺在雪地上。太危险了!

    “准备手榴弹!”高波高喊一声,“冲锋!”

    五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匪徒侧面扑去。山上的马保军四人也从小山包上,向敌人正面冲下。

    匪徒们一见高波等只有五个人,便一窝蜂地向他们围拢冲过来。“捉活的!小共产崽子!”发出了凶恶的吼叫。

    高波等五人在匪徒距离自己只有三十步远的当儿。“投弹!”在高波雄壮的喊声中,一连十五枚手榴弹,落向匪徒群中,顿时一阵剧烈的连续爆炸,掀起了一团浓浓的黑烟。匪徒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来时凶狂的吼叫,现在变成了唧唧哇哇的惨叫。

    正在这时南边的那股匪徒,已冲近了高波原来的路基桥头阵地,要尾追突围的群众。高波等五人已陷入两面拚杀的局面。

    “群众还没到达安全地带,”高波紧张得两眼发红,“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失掉桥头阵地,冲回去!”

    当他们刚要回头冲锋,已发现自己的两个战友,躺在雪地上不动了!他们俩牺牲了!趁着浓烟的扩散,高波等三人,迅速拿过牺牲了的战友的枪弹,乘着浓烟冲回桥头。刚刚冲到路基的右侧,南面那股十几名匪徒也冲到了路基的左侧。现在他们只隔一条铁路,在这三比十几、一路之隔的紧张关头,三个人挺起胸膛,投出了十几枚手榴弹,匪徒们被炸死了六七个,剩下的六七个狼狈地扭回头便逃窜。

    高波回头看看突围的群众,已全部奔到大山顶,正向山后退去。马保军小组四个人,正立在山顶,向被炸昏在雪地上的匪徒射击,居高临下,真得劲。他内心发出一阵胜利的欢笑,“群众进入安全地带,敌人打不着了!现在我可以再拚杀一阵,黄昏突围。”

    他心里一阵轻松,想趁这刹那间的沉寂,再选一个有利地势,摆脱敌人的两面夹击,以便掩护群众走的更远些,自己再撤。

    正在这时,突然一颗冷弹,射中了他身旁的一个战士,又一个同志牺牲了!现在高波身旁只有一个战友,力量更单薄了!“必须立即转移阵地,”他想着,“否则敌人再冲来,不好招架。人太少了,特别是最能治服敌人的手榴弹,已快光了,只剩下最后的四颗。”

    天色昏暗下来,他向牺牲的战友和群众,默哀了一阵,他正要同仅剩下的一个战友转移突围,突然在路基旁的壕沟里,发出痛苦的哼叫声。他心里一翻,这才知道壕沟里还有没突围的活着的群众,也许是他们负了伤走不动了。这哼叫声,顿时阻止了高波马上转移突围的念头,他这爱民如父母的高尚品德,立即使他的决心转变,“不能扔下一个活着的群众,这里的活人突围,我必须是最后的一个。”

    想着,他爬到那个战士跟前,低声命令道:

    “快!你去把活着的群众领走,顺前面突围的道路突出去,我在这掩护!”

    那战士爬起来正要去执行高波的命令,突然背后一阵喊叫,“捉活的……”匪徒们从背后包上来了!

    高波两人,扭转头,朝着已冲到近前的十几个黑影,投出了最后的四枚手榴弹,在剧烈的爆炸声后,只听得匪徒唧唧哇哇滚到群众突围时所走的小沟里。

    “快!领群众,向正北突围!”高波急急地命令道。

    战士顺壕沟边跑边低声的动员,“老乡!快跟我走,天黑了,匪徒看不见,别害怕……快!跟我来……”他连叫带拉,把十几个妇女老头,领出壕沟,刚走到那段开阔地,从侧面小沟里,袭来一阵狂射,战士牺牲了!老乡们躺在雪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匪徒们七八个黑影扑向了他们。高波的心像炸裂了一样,恨不得一步扑上去,来一个鱼死网破。但忽又听得黑暗中发出老头们被宰杀的惨叫声,这一定是匪徒们用匕首残杀了对他们没有用的老人。在老人们的气绝声中,又听到妇女们的挣扎声,匪徒的黑影群中,拉着几个挣扎惨叫的妇女,向西走去。

    这一切高波哪里能够忍受,他眼中放出怒火,浑身像燃烧一样,他抽出大肚匣子,要用他最后的厮打拚杀,来解救这几个被俘的妇女,或者和她们一同死去。

    他刚一起身,突然背后路基的左侧,传来摸进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来,爬上路基伏在守车下面,向南边的脚步声望去,在二十几步远的距离,七八个匪徒,像摸瞎一样向他的阵地摸来。高波屏住呼吸,把大肚匣子上上把,拨了一下快慢机,静静地伏在地上,瞄准了匪徒的影子,心想:“狗娘养的,让你们再靠近点。十七步……十二步……八步……好!”

    嘟嘟嘟……高波的食指一勾,子弹带着火舌从守车下喷出,匪徒们滚倒在雪地上,“再换上一梭子!”咔的一声,高波换上梭子,静等着匪徒再爬起来。

    在这刹那的沉寂中,高波突然想起他押解的栾匪小炉匠,顿时使他一阵心慌。他迅速地翻身爬上守车。一看,只剩下那条捆绑栾匪的半截绳子,这个匪徒是挣断了绳子逃跑了!高波心里顿时冰冷,失职的错误,沉重地压在心头。他跺了一下脚,“妈的!真无用,我为什么不先把他消灭呢!这个匪徒的逃跑,不知对剑波首长的整个计划要有多大的危害?不成!

    我得活着,赶快走!赶回去,报告二○三首长,是否因为栾匪的逃跑,而要更改计划?走!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刚要向车下跳,迎面已冲来**个匪徒,堵住了车门,高波往下一蹲,匪徒们通过透明的天空,已发现了他,一阵狂吼乱叫,“小**,缴枪!”

    高波一看非冲杀不能走脱,便对准了匪徒又是一梭子二十响,匪徒倒了三四个,可是他再换梭子已来不及了,他回手抓起了一支带刺刀的步枪,紧逼着车门,准备让匪徒再靠近,好抓住一个薄弱点,突然来个一拚而下冲出去,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当匪徒们距离他还有五六步远,他想:“如果现在飞身一跃还没十足把握冲出去,等他们再前进两步。”他两手紧揣着步枪,贴紧车门,拉着飞身直刺的姿势,准备着瞬间即到的白刃拚杀。突然自己的背后,又出现了敌人声响,他扭头一瞧,背后的匪徒更近,匪徒们已完全包围了他的守车,高波现在的阵地只有一个守车了!

    高波的全身绷紧得像一块冷钢,他的心又像燃着导火索的炸药包,眼看就要爆炸。他想:“我的战场只有一个守车,不成。得马上扩大,飞出去,拚!”他向北边车门一动,拿准了飞跃的姿势,刚要跳,匪徒已堵上车门,没有一点空隙,只有黑洞洞的昏夜,掩盖着他紧贴车皮的身影。紧前边的三个匪徒靠近了,三步……二步……“杀!”高波一声突然的怒吼,飞下车去,锋利的刺刀,插进最前的一个大个匪徒的胸膛。他两手一拧,拔出刺刀,因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车门下。

    又一个傻大个匪徒,高波已认出是在黑瞎沟捉鸡的那个,端着刺刀向蹲在地上的高波的脑门刺来。高波把枪一拧,当的一声,拨开了傻大个的刺刀,顺势来了一个前进下刺,整个刺刀贯穿了傻大个的肚子。傻大个嗷一声仰在地上,头朝下闯进壕沟。高波的刺刀被别弯了,他手中失去了锋利的武器。正在这时又扑上来七八个匪徒,高波调转枪托,手握枪口,高举枪托,使尽他剩下来所有的力气,照准眼前的一个匪徒,压头盖脑地砸下来,格喳一声响,匪徒的头和高波的枪托一齐粉碎了。

    突然高波的脑后一声巨响,像一条沉重的大棍落在他的头上,顿时他两目失明,天旋地转,一阵昏迷,跌倒在雪地上,随着他身体的倒下,他已失去了对天地间的一切的感觉。

    十八岁的高波,力杀了十九个匪徒,救出了几百个群众,呼出了他最后的一口气,与剑波,与小分队,与党永别了!为革命贡献了他自己美丽的青春。

    大肚匣子挂在他的颈上,陪着他静卧在二道河子桥头。

    天上的星星俯首如泣!

    林间的树木垂头致哀!

    腊月二十九日的下午。

    夹皮沟屯中央的山神庙前,停放着十三口棺材。高波、郭奎武、张大山等同志,静静地安息在里面。

    剑波和小分队,以及全屯的男女老少,肃立灵前,垂首致哀。上千只眼睛流着热泪。

    松涛呜咽,白雪泪坠,乌云罩日,青天披纱。人们在悲痛,在啜泣。

    一分……十分……二十分……也不知哀悼了多少时刻,人们的哀悼心情,把时间全忘记了!人们的心完全沉入悲哀与仇恨的深海里。

    少剑波在持续良久悲沉的空气里,颤抖的嗓音,冲破了悲哀的沉寂,“安息吧!同志们。”他转回身来,面向着哀悼的人群,“我们要把悲痛变成力量,我们要誓死报这场血海深仇。”

    接着他的声音,唰的一声人们挺起了胸,抬起了头,上千只眼睛射出了愤怒的烈火。他们举起了握得坚硬的拳头,几百张嘴,呼出了一声怒吼,“我们誓死报仇!我们要在你们的灵前,摆满敌人的头。”

    一阵疾风,打着旋掠过灵前,把人们愤怒悲壮的声浪,冲向天空,哀悼的人群踏着沉重但百分坚毅的步子离开灵前。

    少剑波回到房中,浑身发着热,他失去了三年来形影不离的小战友,他站着一动不动,直盯着朝夕挂在高波脖子上的望远镜。如今它冷清清的挂在墙壁上,它是那样地孤孤单单,它是那样地悲悲切切。它和它的小伙伴离别了!永别了!

    小董满眼泪水,紧瞅着昨晚他给小高挑选好的一大碗狍蹄筋,现在它已是冷冷的没有一点热汽。

    李鸿义手里拿着和高波共用的那个针线包,蹲在墙角下,两手捏来捏去,几颗泪水滴在针线包上,滴在高波曾拿过的手迹上。

    白茹抱着印满了高波手迹的公文包,蹲在炕角上啜泣,她此刻完全不像个十七八的女战士,就像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死去了亲哥哥的小妹妹,哭得是那样伤心。

    刘勋苍一声不响,蹲在炉子旁,他的眼睛气得像要突出来一样。他眼中的怒火,比炉中的火光更旺。

    少剑波满目凄凉的看着他周围的战友对死者的哀悼,内心一阵激烈的翻腾,激起他沉重的自责。他责备自己失职,责备自己粗心,“本来我明知道第二次火车开牡丹江应该在收拾了座山雕以后,而自己却迁就了群众乐极的‘要过个快乐年’的情绪,十分不谨慎地批准了这次的行动。这是一个指挥员的最大错误,也就演成了使同志和群众失掉了他们宝贵生命的悲剧。”

    原来这次开车,是在群众有了粮、衣、枪之后,群众有了吃穿,少剑波本想一心一意先剿灭座山雕,更彻底地保护群众生产。可是由于几天来群众的辛勤劳动,成绩十分可观,因此生产委员会频频要求剑波再开一趟车,剑波也就迎合了群众“过个快乐年”的心理。就答应了。

    他沉重地想着,“一个人民解放军的指挥员,对群众和战士的生命财产负有全责,我为什么这样不负责任的随便答应了呢!难道是天下太平了吗?此地的座山雕和九彪的匪股我一个还没捉到啊!有什么理由疏忽大意呢!真是该死!

    “这还不说,车晚点了,又没有尽早地组织接应的力量。

    一直到战斗结束后,没死的匪徒全跑得无影无踪,接应的力量才到达,自己的指挥才能又在哪里呢?”想到这里,他的全身简直像火烧了一样,好像何政委和田副司令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剑波同志,你年轻,我们对你所担心的就是有时粗心和幼稚。凡事你要思虑再思虑!慎重再慎重!尤其是这次活动只有你自己,你既是司令员又是政治委员!”

    这声音,使他低下了头,眼圈红了。

    “坚强些,”又是何政委的声音掠过,“要经得起胜利,也要经得起失败,重要的问题是在于从失败中取得有益的教训!”

    “取得教训……”少剑波不由己地自语着,默诵这一句叮咛。

    突然他的心一翻腾,想起了一件特大的心事,冲击着他的脑海,“栾匪跑了!

    杨子荣同志的工作有遭受破坏的极大危险!”他抓了一下头发,呼吸也紧张了起来。

    “这栾匪哪里去了呢?”

    他激烈地判断着,“战场上是没找到他的尸体,他没有被毁灭,他是跑了!因为这个匪徒他不会在敌我拚杀中加入战斗,他还舍不得他的狗命。那么他哪里去了呢?是跑到屯里藏下了吗?那样倒还好,威胁不着杨子荣同志。不会!这个匪徒不会这样,他不会放下屠刀。他随着没被击毙的匪徒进山了吗?或者他自己单独进山了吗?会的,绝对可能!这两个可能性都存在。因为一有没被击毙的匪伙,二有这群匪伙出山踏下的脚印,他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座山雕的巢穴,尽管他以往不知道。”剑波想到这里,狠狠地一顿足,“有危险,这是块致命伤。”他的心沉重地担心着杨子荣的安危。

    “报告!”多日离队的孙达得突然出现在门口。

    少剑波和大家的视线,齐集在他身上。孙达得刚从四百里外赶回来,当他看到山神庙前的灵柩,一进门又看到战友们悲痛的面容,他立在门口,脱下帽子,垂下头,高大的身躯,疲惫的面容,愈显得悲切。

    三分钟过了,少剑波走到孙达得跟前,发出低沉的声音:

    “谢谢你!辛苦了,达得罗志!”他们紧握了握手,“事情怎么样?”

    “一切顺利,”孙达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桦皮,递给剑波。刘勋苍等一起围上来。

    少剑波展卷一看,顿时眼中射出炯炯的光亮,他咬了一咬下嘴唇,“英雄!杨子荣同志,一切有了把握!就这样办。”

    他的自语,激起了周围同志的精神,他们探求的眼光盯向剑波。剑波的目光亲切地向周围同志脸上一扫,拳头向下一按道:

    “现在是腊月二十九日十五点二十分,我们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带足了干粮熟肉,马上出发。”

    “是!”刘勋苍等一齐答应,“带足了给养,马上出发,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他们转身就走。

    “还有!”少剑波眉毛一耸道,“请李勇奇、马保军立即来我这里!”

    “是!”李鸿义行着军礼,“命李勇奇、马保军立即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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