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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夜那人拍着他的肩笑说“珍重”的模样,坦荡又明朗。
赵淮瑨嘲讽地勾了勾唇,“你根本不配他为你效力。”
这个“他”指的是何人,宣武帝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
“这些年圣上为了那几枚兵符,寒了多少人的心?如今捏在手里了,有人为你奔走吗?你连你的臣民与城池都能拱手让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守着兵符,兵部腐烂,边境短粮,工部无能,各处坍塌溃堤,涝灾泛滥,再说户部,征税又征税,父皇,你睁眼瞧瞧骊国,早就烂了。”
赵淮瑨说话间,捡起了李国公掉在地的匕首。
宣武帝瞪大眼眸,频频摇头。
然,那刀刃还是刺进了他的腹部,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淮瑨。
那个温和听话的少年长大了。他面无神色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宣武帝。
自五年前他从丹城而返,望着烽火连天的死城时,他对父皇的崇拜与敬爱,便随着役都的清风暖阳,一并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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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霄屈膝坐在殿外的长阶上,紧紧抿着唇角,身上的衣袍已是血迹斑斑。
豆大的雨点砸在男人的额角,顺着俊挺的鼻梁滚落而下。
贺凛瞧了眼静谧无声的乾清宫,又偏头睨了眼陆九霄,他道:“你若是难受——”
“你才难受,你浑身上下都难受。”陆九霄口吻很是恶劣。
贺凛:“……”
他真是多余搭理他。
不几时,二人纷纷起身上马出了宫门。贺府与侯府是同一路,他二人却默契地在宫门停了下来。
“我往东边走。”
“我往西边走。”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话落俱是顿了一下,谁也没问谁缘由,纷纷掉头而行。
雨势渐小,地上积水颇深,马蹄踏过之处皆溅起一道到水花。
晷安山上,寒气逼人。
陆九霄屈膝坐在石碑前,提壶斟了杯酒,他用掌心擦去碑上的灰尘,月色之下的眼尾微微泛红,他近乎呢喃地道了句,“哥,他死了。”
贺凛顿了一下,侧身隐匿在松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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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刻,天尚灰暗,陈暮叩了薛家的大门,将那封陈年旧信亲手交给薛宁。
二十二岁的薛宁,一身品竹色长裙,搭了件雪白短绒上衣,褪去了年幼时的几分俏皮劲,显得十分端庄素雅。
陈暮双手递上信封,“薛姑娘,这是五年前大公子要给您的,尚未有人拆过。”
薛宁怔住。
小室内,绿意正烧着地龙,见她沾了冷气回来,忙递上热茶道:“姑娘,这么一大清早,陈护卫来作甚?”
薛宁不言,只是拆信封的指间隐隐发颤。待到揭开后,她两指捏着泛黄的纸业,最左侧写着偌大的三个字——
解婚书。
而右下角的签押处有她最熟悉的名字。贺忱。
整张解婚书的字迹都十分潦草,似是匆匆落笔,似是怕再不下笔,便没有机会了。
薛宁蓦地捂住唇,捏着纸业的指腹用力到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一滴一滴泪水从指缝渗出,沿着手腕落进衣袖里。
她此生最记他两面。
一面初见,一面离别。
万和十七年三月,她初至京都。不甚从望江楼上跌落,恰逢他驾马从迎安大道奔来,又恰逢他伸手将她接住。
男人手握缰绳,她近乎是被他整个圈在怀里。马儿继续向前奔,薛宁紧闭的眸子睁开一条缝,入眼的是男人硬朗的下颔。
再往上,是一张一眼误终身的脸。
他直视前方道:“抓稳了。”
薛宁抓了他的衣袖。
直至城东门,马儿堪堪停下,候在那儿的赵淮瑨笑道:“贺忱,这回我赢了,你也有输的时候啊。”
他将薛宁从马背上放下来,笑应:“行,今日我请你喝酒。”
那年她十四,目光追了他很远很远。
再是万和二十年十一月,雪意涔涔,压弯了绽开的寒梅。
临出征前夕,他陪她游街赏景,至天色暗下才送她回府。
薛府门外,男人拢了拢她的小袄,垂下的眸中星星点点皆是笑意,“阿宁十七了,能嫁人了。”
他说:“这次回来,我们成婚。”
薛宁嘴角翘起,想听他再说两句。
贺忱好脾气地抚了抚她的乌发,压低的嗓音在冬日的夜里很是迷人,他道:“可以准备婚服了,你们姑娘家的婚服,最是耗时。”
她拿鞋尖踢了踢他的长靴,“谁说我要成婚了,我还想再当两年姑娘呢。”
贺忱笑着亲她的手背。
绿意叫她这突如其来的泪意吓着,手足无措道:“姑娘,姑娘你怎的了?您别吓奴婢啊……”
薛宁紧紧捂住唇,但怎么捂,那一声声破碎的哭腔依旧是从喉间溢了出来。
绿意瞥见她手中的解婚书,蓦地一滞,她轻拍了两下薛宁的背脊,随后轻声退到门外,朝屋外的丫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阖上屋门。
纸页落地,背面上方有一行小字,写得十分端正——
愿我的阿宁,此生再得良人。
愿他珍爱的姑娘,有人能将其妥善安放,予她好,予她笑,予她满心欢喜到有一日能忘了他。
可他终究没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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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至,宫内传来“咚”地一声响。
是丧钟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