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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肉身。”

    乍听此言,孟央半天没有回过神,怔怔的红了眼圈:“王爷就放任着不管不顾吗?那现在的洛阳城……”

    “皇城请求救援,琅邪王爷当即表示不会坐视不理,随即派遣二王子司马裒领兵出征。”

    “裒儿?!”她吓的脸色微变:“他才十一岁。”

    “你不必惊慌,司马裒领兵还未出城便被调回,这只是琅邪王的缓兵之计,皇上杀害他身边众多爱将,东海王司马越又与他敌友难辨,他怎会甘心救他。此举不过是做做样子免得落了天下人的口舌。”

    心稍稍放下,随即又皱起秀眉:“那洛阳岂不是要沦陷了?”

    己巳叹息道:“朝中大权紧握琅邪王手中,大晋的政权中心早已移至健康城,洛阳如今只是摆设的王朝,趁此举借他人之手除去皇帝司马炽岂不更好,琅邪王爷便可名正言顺的登位,日后有机会完全可以将洛阳夺回。”

    是啊,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司马睿本就在朝堂立誓永无谋逆之心,如今是匈奴人入侵洛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皇位,又守得了自己的承诺,他当然会乐意隔岸观火。

    这样想着,神色不由得黯然,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可怜洛阳城无辜百姓受此磨难。”

    己巳摇了摇头:“事情的发展远比我们想像的复杂,司马越秘会石勒,也不知与他谈成了怎样的条件,石勒率领大军撤退。不出三日,举兵前往江淮一带,大军直扑琅邪国。琅邪王爷随即调遣江南所有兵力,由都乡侯纪瞻领兵,听闻前几日双方在寿春展开激战。”

    天下大乱,就连一直相安无事的琅邪国也避免不了战乱之苦吗?平民百姓过的又是生灵涂炭的生活…。微微垂下颤抖的睫毛,心也跟着不安起来,她并非担心司马睿,以琅邪国如今的兵力,并无战败的可能。他甚至不曾出动王氏家族之人,可见对此一战并未上心。

    她也不知自己在担忧什么,就是说不出的难受,生在这样的乱世,能够保命已属不易。而如今,她自身难保。

    “孟央,我需要你帮我。”己巳望着她,含笑道。

    微微一愣,继而低声道:“师父有话请讲。”

    “说来有辱家师名声,那匈奴人石勒,原名匐勒,是师父早前云游所收的徒弟。他曾被贩卖为奴,当时师父行至街上,说他相貌奇特,用文王圣卦之术占卜,果然暗惊,卦象显示匐勒师兄乃是四柱神煞之中的羊刃星,将来可扰天下,也可兴天下。匐勒听闻登林子乃世外高人,称自愿远离尘世追随师父,师父故收他为徒。匐勒师弟是戊戌观的第十位弟子。后来师父遣散戊戌观,他曾劝我们随他回匈奴干一番大事业,被我与两位师弟拒绝后再无联系。如今他起兵征讨健康,全完忘了师父生前叮嘱。”

    己巳是得道高僧,无论遇到任何事都是处之泰然的神色,此时却微微握紧了拳头,面上有些哀绝:“即便他真的不尊师嘱,即便他真的扰乱了天下,这些我都不在乎。自他上山那日我便已知晓,匐勒师弟绝非等闲之辈,他有极大的野心,骨子深处有着匈奴人的凶残。”

    他说着,语气越来越艰难:“他明知善拓就是六师弟一尘,偏偏眼看着皇帝处死了他,我也是不久前得知,多年前三师弟明心早已死于他手,原因就是明心师弟不肯随他一同为汉主效力。匐勒担心他将来为他人所用,竟不惜杀害了他。残杀同门,祸乱天下,这等食人血肉的恶人,我定要为师父清理门户。”

    孟央心里一紧,慌乱的抓住他的衣袖:“他既有能力杀害明心师父,如今又是汉主亲封的征东将军,您如何对付的了他?”

    “我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若是侥幸铲除了他,必是家师庇佑。若不幸死于他手,也算贫僧命该如此。”决绝的开了口,目光认真的望着她:“孟央,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为了求你帮我隐瞒琳青,他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随我同去。琳青是师父最疼爱的小弟子,我断不能让他也送了性命。”

    眼睛里溢满泪花,她双手有些颤抖的握紧他的衣袖:“师父,求你不要去,你明知自己是白白送了性命。”

    己巳含笑望着她,目光怜悯:“他必须给九泉之下的师父师兄一个交代,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孟央,不要怕,以后的路很长,你必须有独自走下去的勇气。”

    本以为会下雪,谁知次日一早难得的出了太阳,晴朗的天气总算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呵了呵冻得通红的双手,她端起木盆里洗好的衣服,沿着溪流返回梅林。刚刚走了两步,就听不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脚步当下有些迟疑。

    “师父说了不会见你,你赶快回去吧,等再久也是没用的。”小童的声音已经略显不耐烦。

    “劳烦你再通传一声,他若是不肯见我我是不会离开的,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低声的哀求,竟是芸娘的声音。她想了一想,最终放下木盆转身走了过去。潺潺流水的溪边,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旁边的巨石上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圣医谷。石底威严郑重的写道:私家重地,擅入者死!

    巨石旁,一抹娇倩的身影孤寂的站着,目光无助的望着前方,死死的绞着手中锦帕。对面站着的两个青衣小童似是懒得再与她争辩,颇为无奈的转身离开:“师父的话我们已带到,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芸娘?”

    站在一旁叫了一声,她立刻顺着声音望去,有些惊喜的说道:“五小姐,真的是你。”

    孟央笑了笑,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接着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瞧你冻得脸色都青了,既是相见琳青,为何不进去等?”

    芸娘凄然一笑:“青儿不会见我的,我已经等了一宿,不敢擅自进去找他,那样他会更加厌恶我。”

    虽是不解,她仍旧劝慰道:“他不肯见你,你也不必这样挨冻,先跟我去找个地方取暖,慢慢等他。”

    她却摇了摇头,眼泪顺势而出:“没有机会了,五小姐,人命关天,青儿再不救他,他就真的死了。”

    一旁的马车上隐约传来男子痛苦的呻吟声,她这才发觉车上有人,当下有些诧异,芸娘泣声道:“那是我相公,月前赶路回城,也不知被什么咬伤,全身开始溃烂,疼痛难忍。数次见他欲举刀自尽,若不是我拼死相拦,恐怕他就…。五小姐,若再得不到救治,他就真的死了。”

    相公?孟央心里一震,不由得脱口而出:“他,是琳青的父亲?”

    芸娘先是一愣,随即低声道:“青儿都告诉你了,但他不是琳青的父亲。”

    微微的愕然,她随即反应过来,叹息道:“不管他是谁,琳青不肯救他,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何不找其他大夫试试。”

    “若是有半点法子,我哪里会找他,我欠青儿太多,这一生怕是还不了了。”她说着,忍不住痛哭起来:“五小姐,你不知道,青儿是我八岁时所生,一生下来就被我扔到了山里。我原以为他一定活不成了,岂料十几年后竟然在健康城遇到他,他的左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永远都记得。青儿虽不肯认我,但还是为我赎了身,甚至给了我大笔的钱经营红舞坊,我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漠。”

    愣愣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芸娘含泪抓住她的手:“当年我只有八岁,根本什么都不懂,被人拐卖至青楼才有了青儿,当时我很害怕,就偷偷将他扔在山里。后来,后来我在健康城遇到青儿,他的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永远都记得。青儿虽不肯认我,但还是为我赎了身,甚至给了我大笔的钱经营红舞坊,我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漠。”

    自顾自的说着,孟央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冰冷的让人心疼:“我想弥补他,所以加倍的对他好,有我这样的母亲一定糟糕透了,我给了他那样不堪的出身,又不顾他的死活遗弃了他…。他一定嫌弃我做了十几年的娼妓,我根本不配活着!”

    泣不成声的哭着,她的手被她抓的生疼,心里万般不是滋味:“琳青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你也是没得选择,你定能理解你的。”

    “不,青儿恨死我了,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医治我相公,五小姐,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所不定他会听你的。”她的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牢牢的抓住她的手。

    明知事情不会像表面这样简单,她有些不忍的垂下头去:“他那样倔强的人,我怎么劝的动他。”

    芸娘的手逐渐松开,面上泛起深深的绝望:“是啊,青儿是那样的固执。”

    一路心神不宁的端着木盆返回,还未走到梅林,就见一俊俏的青衣小童迎面而来,见到她禁不住扬起笑脸:“孟姐姐,我刚刚去木屋找你,你不在,师父请你过去一趟。”

    这青衣小童是琳青的大弟子苗子,年约十五六岁,平日见他总是很欢快的样子,孟央禁不住对他柔声一笑:“你师父可是有什么事?”

    苗子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师父哪里会对我讲这些。”

    见她端着木盆,他便上前想要接过:“我来给姐姐晾衣服,你去找师父吧。”

    她赶忙将木盆移过:“哪里能要你来干这些,这样,我先将衣服放下,等会回来再晾开。”

    说罢,她将木盆放在一旁的梅树下,起身对他笑道:“走吧。”

    穿过梅林,路途一处长亭,冬日萧条的景象格外荒凉。她记得刚来那会,圣医谷里还是百花齐放,处处景色优美,如今已是冬日,再过不久一切又要重来,一年又一年,时光真是流逝的无影无踪。

    出神间,已经入了很大的园子,清淡的药草味弥漫而来,这园内本该种满青嫩的草药,因着是冬季显得有些空旷。前方院门的台阶上,高高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眉目灵隐机智,见到他们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本着脸看了孟央一眼,对一旁笑着的苗子道:“马屁精!”

    苗子一愣,无可奈何道:“小师妹。”

    心里叹息一声,她依旧对她友好的笑:“杏子,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

    小姑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转身走入院内。

    随后进了院内的房中,才见琳青正坐在正室的坐席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桌上的药方,顺手拿起一旁的药材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头,脸色有些疲惫。

    脚步停驻在门前,良久,他才抬起头不经意的看到她,眉头皱的更深了:“你以为自己是一扇门吗,站在那干吗,还不进来。”

    孟央顿了顿,无奈的开口道:“你看得那么入神,我是怕打搅到你。”

    “你这蠢女人,明明是我叫你过来的,你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难怪忧虑成疾。”他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即便习惯了他的口不择言,她仍旧忍不住叹息一声,问道:“你找我?”

    琳青随手指了指对面的坐垫,她立刻会意上前坐下,疑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懒得看她一眼,又指了指桌上的腕枕,示意她将手放在上面。孟央仍旧不解:“这是做什么?”

    终于无奈的抬起头,眼中有着小小的火苗:“你可真烦,把你叫过来诊脉,老是问东问西,己巳那秃驴就在圣医谷,我能把你怎么样!”

    她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平日你都是去梅林为我诊脉,我……”

    “路那么远,你还想我每天都跑过去,你以为你谁啊!”充满戾气的斥责声。

    字字使她感觉冷漠,咬了咬唇,将手轻轻放了上去。琳青沉默着搭上她的手腕,良久,脸色更加阴郁了:“你每天都在想什么,警告过你多少次,自你从悬崖跌落早已心脉受损,又整日胡思乱想,心郁难解,你是找死吗!”

    猛地提高了声音,惊得她飞快的收回手,眼中有着惶恐之色:“对不起。”

    见她这样,他的声音禁不住缓了一些:“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保了你的性命,你可不要砸了我圣医谷的名声,要死也等我医好了你再去自刎。”

    沉默着不再说话,半晌,才迟迟的低声道:“你不开心吗?”

    琳青本欲发火,听到她的声音怯怯的,不由得软了下来,木着脸道:“是啊。”

    正要开口询问原因,忽听门外传来一弟子的声音:“师父,那女子在外怎么也不肯离开,看着脸色都成青紫色了,弟子们半点法子都没有。”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摔落在地,接着是他怒火冲天的声音:“要她等下去,等到老死,等到我也老死,回去告诉她,要我去救那个男人,除非我死了!”

    门外小童慌忙离去,她的心不由的紧张起来,担忧的望着他越加苍白的脸色:“琳青…。”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表情生冷僵硬,犹豫了很久,她才低声道:“芸娘她等了一宿了。”

    “你见过她了?那么她一定央求你来劝我了?”冷漠的嘲讽声。

    孟央鼓起勇气:“不管发生了什么,改变不了她是你母亲的事实,况且,她是真的很疼你。”

    “别说了,我不会见她,让她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她!”

    厉声打断她的话,她也禁不住皱起眉头,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我原以为你不是世俗之人。”

    琳青深深的呼吸着,最后竟然红了眼圈,抱着头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在嫌弃她?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个八岁的雏妓所生,生下来被遗弃山里,多年后的重逢发现她做了十几年的妓女……她的经历是这样的不堪,我的身世亦是这样的不堪,我一直在努力的接受她,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接受她,我以为我做到了。”

    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孟央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他的手背,才发觉冰凉一片。“我为她赎身,努力洗清她的过去,虽然无法把她当做母亲,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求我救那个男人,她竟然求我救他。”

    凄然无助的声音,她忍不住劝慰道:“琳青,你可以三番四次的救我,为何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半晌,他才微微抬起头,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神色惶恐:“她一定没有告诉你,那男人是个半死的糟老头子,正是很多年前将她拐入青楼的禽兽,她竟然这样作贱自己,瞒着我与那人在一起缠绵数年,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终于低低的哭出声来,死死握住她的手,似是在寻求最后一丝温暖:“别劝我,求你别劝我救他,这是天理报应,我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冲过去杀了她,我怕自己会把她杀了。”

    琳青是这样清傲的人,他喜欢穿纯白色的衣衫,他容不得一丝的瑕疵,他的身边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洁癖到这个地步的人,他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孟央真的相信他会杀了芸娘,在他努力的想要洗清一件东西,却发觉无论怎么洗上面都是脏的,哪怕心里万分的喜欢,他仍会不顾一切的毁了它,这便是琳青,他容不得自己的周围出现任何污点。孟央的眼圈微红,感觉到他深深的痛苦,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他的轻颤的肩:“好,我不劝你。”

    “我本身就是一个污点,我有着这样不堪的出身,我杀了养大自己的师父,我竟然将他剁成了肉末,我才是这世上最脏的人,我洗不清一身的污渍,孟央我洗不清了……。”

    兴许是芸娘的出现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他的精神几近到了崩溃的边缘,提及自己的师父圣君更是克制不住的颤抖,孟央这才发觉,自己从来不了解这个赢弱的少年。

    都说圣医谷圣君是个凶狠毒辣之人,但他毕竟是养了他六七年之久的人,没有圣君的精心栽培,绝没有今日的琳青。

    谁也不知道凶残的令人发指的圣君在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地位,谁也看不穿这个少年心里隐藏的巨大心事,亲手杀死养大自己的师父,这么些年他的心究竟该有多痛……。

    起身跪在他的面前,她第一次将他拥入怀中,面对缩成一团无助痛哭的琳青,她眼里隐约含着泪光:“都过去了,琳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这个少年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他不愿意救的人就不救,不想见的人就不见,拼命想要忘记的事就有它过去,他该有自己的道理,任何人都不应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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