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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一家忘在脑子后头了。”
陈娇娇听了,连声应是。
她倒是巴不得分家,也知道贾赦夫妇和贾琏亦如此,可惜她知道这话出口后,势必得罪所有人,父母在,不分家,已成常事,若因自己而分家,自己可就是臭名远扬了。
陈娇娇走后,窦夫人问贾赦道:“听听,都是什么事儿,分家了才能正经清静呢。”
贾赦满面嘲讽,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你想想,除了咱们家,谁愿意分家?分了家,他们还怎么住在荣禧堂?分了家,他们还怎么当家作主?再说,老太太还在呢,咱们若是闹分家,一个不孝之名稳稳妥妥地落在咱们头上,将来子孙的前程可怎么好?我是不必在意,可是琏儿从科甲出身,芾哥儿将来也如此,可不能留这样不好的名声。”
窦夫人自明其理,叹息不语。
却说王夫人从贾母房里出来回到自己院中,立时吩咐金钏道:“叫周瑞家的过来!”
金钏适才陪着王夫人在贾母那里伺候,来龙去脉都听在耳中,看在眼内,闻言,知晓王夫人恼了,毕竟在陈娇娇跟前失了颜面,忙亲自跑去找周瑞家的。
周瑞家住在后院一带下人群房中,不过周瑞夫妇极有体面,所以住的是独门别院,和后门相邻,还雇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婆子服侍,周瑞家的正在家和周瑞吃酒,见金钏过来,忙笑道:“金钏姑娘来了,快请坐下吃一盅。”
金钏不过十岁年纪,是荣国府的家生子,模样粗笨,心里却细致伶俐,所以小小年纪便做了王夫人的贴身丫头,在王夫人房中的势力不下于贾母身边的鸳鸯,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死死地盯着她腕上的镯子看了看,果然别致好看,难怪周瑞家的不顾体面硬是从赵嬷嬷手里强抢了去。看毕,金钏道:“我说周妈妈竟是早些去太太房里要紧,太太今儿可恼得很,去得晚了,咱们可都落不得好处。”
一席话慌得周瑞家的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好姑娘,快跟我说说为的是什么,叫我心里有数,明儿在太太跟前,我也替你说好话儿。”
金钏细想不错,周瑞家的今日虽让王夫人不悦,可是王夫人说罚她三个月的月钱,自己就明白王夫人依然信任周瑞家的,遂一五一十地说明,等到她们到王夫人后门时,周瑞家的已经清楚所有来龙去脉了。
周瑞家的看了看腕上的镯子,狠了狠心,褪下来,捧在手心里,走进去就给王夫人磕头,涕泪交加地道:“若知道这是先大太太的东西,打死我我也不敢看中了。叫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失了颜面,都是我的不是。”周瑞家的其实很不舍这对镯子,上头打的凤极为精巧,和宫里的东西都不差什么。周瑞家的自恃富贵,很是喜欢戴着这副镯子让人羡慕,原本料想以赵嬷嬷的身份必然不敢张扬,没想到竟然是李夫人的陪嫁。
王夫人静静看了她一会,摆手道:“你起来罢,哭什么?我知道非你之过,不过是那边瞧咱们不顺眼,故意挑出事端来,好叫老太太对咱们不喜。只是他们不明白宝玉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所有动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这里,王夫人呆板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得意之色。
周瑞家的听了,连忙站起身,恭维道:“那是当然,咱们宝哥儿本就是来历不凡的,别说老太太了,就是老爷太太何尝不是疼得心肝儿似的。”
王夫人道:“话虽如此,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须得过去磕头赔罪。”
周瑞家的毕恭毕敬地道:“太太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知道该如何做。”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镯子一眼,第二日一早便捧着镯子去梨香院磕头,陈娇娇和贾琏正在梳洗,闻声冷笑,对杏儿道:“怕是尽人皆知了罢?镯子是从赵嬷嬷手里抢了去的,叫她去给赵嬷嬷磕头赔罪去!”赵嬷嬷虽是下人,却是他们家的下人,真当他们家的下人是软柿子不成?他们夫妇也该给自家的下人长长脸了。
杏儿抿嘴一笑,出去传话。
贾母和王夫人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陈娇娇冷笑,也别当他们是敢怒不敢言的。
周瑞家的只得忍气吞声地去给赵嬷嬷赔罪,赵嬷嬷微笑领了。经此一事,荣国府下人都说东院琏二奶奶是个厉害人物,再没有谁敢怠慢欺辱东院和梨香院两处的丫头婆子,在之前,他们只顾着讨好荣国府里的,很是都疏忽了东院。
荣国府如何,林家没人在意,贾敏去姑苏之前就收到了贾母的书信,说的无非就是两个玉儿的事,以及说杨茹如何好,根基门第权势富贵人品模样和林睿如何相配等等,恼得贾敏什么似的,不仅没有同林如海提起,甚至连书信都不曾回就去姑苏了。四月份她从姑苏回来,接到贾琏报喜的书信,倒是替他欢喜非常。
林如海看着茜纱窗外的芭蕉如蜡,听了贾敏的话,却关心贾敏的身体。
贾敏笑道:“我不懂老爷在担心什么,我好得很,大夫都说没有一点儿不好,我路上劳累了这么些日子,瞧着倒比几个丫头还精神。”
林如海微微放心,道:“你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贾敏想了想,笑道:“这倒是。我在姑苏真真是得了咱们睿儿的光彩,每日来拜见的人络绎不绝,哪个不夸咱们睿儿?说咱们教导有方,送儿子去书院读书的更多了,十家里有八家愿意送去,剩下那二家是舍不得儿孙吃苦。”
林如海却道:“我早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该把睿儿的风头压一压。”
贾敏神色凝重,点头叹道:“我欢喜得太过了,倒忘记了老爷的话,竟依旧留他一人在姑苏和人相聚。既这么着,咱们先接睿儿回来住些日子,等那边没人在留心这个了,再送他回去读书如何?横竖现今恒儿都在扬州,他们兄弟两个作伴倒好。”
林如海正有此意,当即命人去接。
贾敏暂息了得意之心,左右不见黛玉和林智,不禁问道:“玉儿和智儿呢?我回来半日了,竟没见他们。”若在平常,他们姐弟两个早就携手过来了,毕竟这一别就是两三个月。
林如海又笑又叹,道:“上月恒儿过来道谢,恒儿考中了第九名,玉儿要了考试的题目来做文章,她原是学四书五经的,已经开始破题作文了,自恃奇才,认为自己做得,费了好半夜工夫果然做了出来,次日我回来一看,批得她一无是处,告诉她说,若是她去,别说榜上有名了,怕还不如寻常人做得好,她便气哭了。”
黛玉天资极佳,林如海深知,但是终究是凡俗之人,即使六七岁年纪比常人聪颖,却非鬼才,因此文章做得不好。林如海意欲压住她这份傲气,自然没有夸赞之语。
林如海不愿意自己的儿女自视甚高,因此教导上十分用心。
黛玉辛辛苦苦好容易做的文章被林如海批得如此,登时伤心不已,她那夜不曾好睡,次日便觉得鼻塞声重,再听林如海此语,当即病倒了,正卧病在床。俞恒懊恼不已,每日都来探望,暗暗后悔不该把题目给她,让她劳神,还不得好。
黛玉这一病就是月余,病情倒不重,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恰逢换季,她咳嗽得厉害了些,又觉得自己的才气不过如此。病中她已央求俞恒默写了自己考试做的文章,一比,果然是差之千里,因此就更伤心了,说外人夸赞她的话都是哄她的,没一句实话,若是旁人告诉她不过如此,她也不会自觉比旁人厉害了。
黛玉病时,林智天天陪伴枕畔,颇为劳累,贾敏到家时,他们姐弟二人正睡着,林如海心疼儿女,就没让人叫醒他们。
贾敏听完这些,起身就要去看他们,嘴里嗔道:“玉儿才多大,老爷就说这些?等她再大些,教导不迟。从前我就说老爷教玉儿的,她能懂多少?别是揠苗助长。现今可好,她受到了这样的打击,日后如何是好?”
林如海扶着她的手一同往黛玉房中走去,笑道:“早些让她知道厉害才好,人生哪能一帆风顺呢?别一副天下她第一的模样才好。此时早知,总比晚知道强。咱们家的儿女都是极聪颖,可是若因此恃才傲物就不好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须得教导得更出挑些,这样才好挑人家,而非别人家挑她。玉儿身子本弱,这一点是各家极忌讳的,虽说能调理好,但是议亲往往极早,只好在别的上头用心,叫人挑不出短处。”
贾敏摇头道:“哪家小姐不是如此?我瞧她们只比咱们玉儿略强些,个个娇生惯养,游园便是走动了,余者一应不必劳累,也是三灾八难的多,倒是那些时常劳作的庄稼媳妇,才称得上是身强体壮。咱们也没有让女儿去劳作的道理。”
周围人等听了这话,不由得都笑了。
林如海亦道:“你见到了多少庄稼媳妇?倒知道这些?”
贾敏得意地道:“我见了许多呢,这回,因同睿儿提起宋婆一事,睿儿大受震动,极懂事地要去乡下看看,说是了解民生。我们没去自家的庄子,选了一处山村,去了几日才算明白,庄稼人辛苦非我等所能想象得到。倒是她们媳妇丫头们都能做活,力气不比男人小,一百来斤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就能扛起来,听说,若是吃得饱了,一年到头极少生病。”
说话间到了黛玉房中,茜纱窗开,鲛绡帐动,睡在其内的黛玉若隐若现,细看,旁边还有一张晶莹如玉的面庞,却是林智,盖着纱衾,手里攥着黛玉一缕青丝,亦睡得正香。
白鹭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挽起纱帐,挂在两侧的铜钩上,轻声道:“姑娘今日倒好些。”
林如海和贾敏看了一回,又见黛玉枕畔还放着书,贾敏横了林如海一眼,伸手拿起翻开,是春秋,她便递给雪雁,嘱咐道:“姑娘尚未痊愈,别叫她看书劳了神,等她好了,什么书看不得?她读这些书,为的是明理,可不是去参加科举考试,做得再好有什么用?”
诸位丫鬟听了,抿嘴一笑。
黛玉的奇才并不限于闺阁之中,林如海不肯拘束她和凡俗女子一般,格外溺爱,贾敏虽然欣喜丈夫疼爱女儿之心,但是毕竟她是闺阁女子,难免觉得有些出格,不过若是教养得当,倒无不妥,故不如何反对。
黛玉醒来时,已近傍晚了,窗外天际云如火烧,绚丽非常。
黛玉起身走到窗前,道:“这样好看的景,不知道映着原野该当如何。”
吹墨洗砚等人尚未言语,便见林智揉着眼睛坐起身,扭头看到黛玉方才放心,道:“等姐姐大好了,我陪姐姐出去看。”
黛玉点头称是,等人送水上来洗漱,冷不防听雪雁道:“太太回来了。”
姐弟二人闻听此语,忙忙地梳洗完毕,匆匆就往上房走去,果然见到贾敏正同林如海说话,说到京城中诸事,看到一双儿女过来,贾敏忙止住话题,笑道:“玉儿醒了?智儿倒是好弟弟,这样陪着姐姐。”
姐弟行过礼,凑到贾敏跟前,黛玉道:“妈,爹爹说我文章做得不好。”
贾敏顿时莞尔,搂着她道:“明儿见了你父亲的文章,咱们也说他做得不好。”
黛玉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道:“那不行。爹爹的诗词文章都是最好的,我怎么能因自己做得不好,就说爹爹的不好呢?我日后还要随爹爹好生学习呢!俞哥哥说了,我现在年纪还小,等我长大了,文章就做得好了。”
林如海不禁道:“恒儿的话你怎么就听进去了?”
黛玉想了想,道:“爹爹说我的文章做得不好,我也听进去了,俞哥哥说得也有道理,我自然也听。难道俞哥哥说得不对?若是不对,我就不听了。”
贾敏笑看了林如海一眼,道:“行了,老爷多大的人了,还计较这些。”
一家四人只差林睿,过了几日,林睿方回来,黛玉和林智尤其欢喜。林睿一朝进学,有一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味道,面上亦有洋洋得意之色,林如海却是叫来好生说了几句,林睿一听,果然狂傲之气尽收,行事稳重起来。
近来俞老太太身体欠安,俞恒侍疾床前,方不曾回姑苏,闻得林睿回来,自觉欢喜,待俞老太太痊愈后,常去林家同林睿切磋,等到六七月,已没人再说他们考中秀才的事情,他们方偶尔随林如海出门应酬。
此时贾敏康健如昔,平安度过上辈子亡故之日,林如海方真正放下心。
倒是京都奏准起复旧员的消息传来江南,许多人四下寻找门路,林如海因郭拂仙早就起复了,本不多加留意,不久却听说贾雨村恳求东家甄应嘉,甄家因在江南,对京都之事不如贾家,便书信一封,荐举贾雨村过去投奔,一应打点使费皆出自甄家。
林如海微微一叹,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没想到贾雨村起复还是求到了贾家门上。
贾政素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扶弱救贫,极有祖父遗风,见到贾雨村,自是喜欢,果然竭力相助,很快便替他谋了个复职候缺。
贾政虽不管事,近来颇听周瑞家的所为,很是仗势欺人,不知何人传递到他耳中,回来便向王夫人发了一顿脾气,只命将周瑞家的打出去,说是玷辱了祖宗门风。王夫人最倚重周瑞家的,如何愿意?何况此事早就过去了,怎地重新提起?但见贾政大怒,好说歹说,方留下了周瑞家的,只是因贾政之命,到底打了周瑞家的二十板子,革除了周瑞的差事。
贾赦听说,冷笑一声,他就是料到了贾政的性子才命人传到贾政跟前,果然,上回王夫人包庇周瑞家的,现今捅到贾政跟前,贾政义正言辞地处理了周瑞家的。
贾琏和陈娇娇面面相觑,实没想到是贾赦所为。
晚间在枕畔,陈娇娇笑道:“我在老太太跟前说了那么些话,都没能惩处了周瑞家的,不过就是罚了三个月的月钱,谁不知道二太太护着周瑞家的?没想到老爷倒替咱们出气了。虽然隔了几个月才如此,可是到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贾琏叹道:“老爷的心思要是用在正途上,哪里落得如此?”
正欲再说什么,忽听外面几声云板,外面慌里慌张地进来人道:“珠大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