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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倒也相安无事。但是黛玉终究得过宣康帝的宣召,别人家的女孩子谁有这份体面?故络绎不绝地过来,都问她圣人是何等模样等等。
各家父母都是早出晚归,这些女孩子无人管,愈加自在逍遥。
黛玉终于明白了母亲何以如此担忧自己了,每日的帖子都能收到一摞,林智见状,立时装病卧在床上,嚷着让黛玉照料,藉此推脱。
林智早就大好了,丝毫瞧不出他和黛玉一样先天不足,黛玉不禁啼笑皆非。说来大夫都觉得古怪,一样的症候,林智调养得倒好,黛玉依旧娇弱。他们家都忌讳这些,黛玉近几年好容易养得好些了,他们从来不让黛玉自己托病。
如此一来,姐弟二人方渐渐清闲下来。
黛玉坐在林智房里的紫檀大案边,专心致志地做针线活儿,一晃十几日过去了,再过两日就入夏了,她见林如海的扇套旧了,故做个新的。而在外人嘴里生病的林智却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正躺在榻上翘着腿吃果子,披散着头发,只着一件单衫。
林智吃完果子,坐起身拿着帕子擦手,道:“姐姐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个扇套儿?”
黛玉抬头看着他,哼了一声,道:“不知道前儿谁拿走了我身上用的一条半新汗巾子,现今又来要扇套儿?当我是给你做活的不成?”
林智嘻嘻一笑,道:“我不就是见汗巾子上绣的花儿奇巧么?好姐姐,赏我一个罢!”
黛玉放下手里的针线,翻动针线筐,挑出一件来扬手掷到林智怀里。林智拿起一看,竟是一个才做好的扇套,湖绿锦底,绣着白莲,精巧非常。林智爱不释手,把玩片刻,跳下罗汉榻,朝黛玉作揖,逗得周围丫鬟们都笑了。
黛玉虽已学了几年针线,平素极少做,除了给家人作几件小东西外,余者从不沾手。
黛玉于深秋至初春之际从不动手,嫌冷,近日天暖,父母兄长都忙,先生也忙,不必上学,她才偶尔放下诗书,做了些针线,但是姐弟二人也没清静了几日,正在房中商讨什么花样奇巧,就听说九皇子妃打发人来请黛玉和林智赏花。
九皇子随驾南巡,九皇子妃亦然,他们夫妇现今以太子马首是瞻,颇有体面,当日在行宫时黛玉没能同九皇子妃说上话,贾敏时时过去,母女二人早见了几回,说了许多梯己话,如今赵安想见弟妹,便打发人来请。
彼时贾敏仍在行宫,独黛玉和林智在家,闻言,忙命请进来。
赵安打发了四个嬷嬷,依次向黛玉姐弟二人恭恭敬敬地请了安,满脸堆笑,道:“上回初至扬州,虽见过姑娘,却不曾说话,皇子妃心里亦惦记着二公子,可巧行宫中园内花开正好,故命我等来接姑娘公子过去。”
听了这话,黛玉笑道:“姐姐如此盛情,何敢辞之?暂且稍后,容我们换件衣裳。”
四位嬷嬷俱是一笑,恭敬应是。
上回黛玉进宫时,未曾带丫鬟跟随,都是林家的长随小厮并林如海的亲兵在外面跟着的,今日既要过去,少不得带两个丫头。雪雁最是贪玩,闻听消息,忍不住喜笑颜开,跟着姑娘去行宫走一趟,何等体面,回来人人都羡慕她呢。
黛玉见雪雁如此,便挑了雪雁和白鹭跟着自己去,林智身边倒不必。
外面管家媳妇得知九皇子妃来请,早就命人备好了马车与两个丫头乘坐,黛玉自有九皇子妃命人驾来的马车。黛玉吩咐了一回,带着林智并两个丫鬟随嬷嬷过去,她坐在车内,林智却是骑了一匹温驯的小马。
姐弟及至到了行宫门口,早有人引进去,到了九皇子夫妇所居殿阁。
嬷嬷请二人坐下,又有小宫女捧茶上来,尚未吃,便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女子笑盈盈地过来,黛玉和林智连忙站起,上前见礼,道:“该当我们拜见姐姐,怎劳姐姐亲自过来?”说话间,黛玉留心打量,却见赵安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圆脸杏眼,明眸皓齿,浑身上下一团和气,只着半新不旧的常服,却愈发有一种雍容气度。
黛玉常听贾敏挂念着赵安,今见她如此,情不自禁地心生亲近。
赵安一把拉着黛玉,不叫她拜,打量黛玉一番,笑道:“怪道义父义母疼得很,我见了也喜欢得很呢!好妹妹,咱们姐弟还讲究什么虚礼?上回在皇后娘娘那里见到你,偏生人来人往的,咱们没能说上一句话,今儿来了,咱们好生聚一聚。”
又拉着林智的手,上下看一回,道:“和睿兄弟一般模样,任谁见了都知道是嫡亲的兄弟,睿兄弟已经中了秀才,智兄弟在家可也读书了?”
林智笑道:“刚念完四书。”
赵安眸光一闪,眉目生动有致,顾盼神飞,夸赞道:“果然是家学渊源,将来又是一个连中三元的才子呢!”她心里感激北静王妃和贾敏,若没有她们,自己又不得娘家看重,焉能有今日,也是有了林如海的势,别的妯娌对她都不敢太过。
姐弟二人都谦逊非常。
赵安道:“咱们是姐弟,虽未见,心里却记挂着,好容易才相会,今儿别太生分了。”
黛玉听了,和林智抿嘴一笑。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走到赵安跟前,躬身笑道:“殿下听说林姑娘和林二爷来了,请二爷过去呢。”
听闻此语,黛玉和林智讶然,赵安却向那小太监问道:“殿下几时回来的?不是和明郡王、七皇子等人陪着圣人游湖去了?”
小太监笑道:“圣人有事情交代殿下,故打发殿下先回来了。”
赵安听说,便命人送林智过去。林智早见过宣康帝,也和九皇子说过话,心里倒无所畏惧,看了黛玉一眼,见她轻轻颔首,方随着赵安派的几个嬷嬷宫女太监过去。行宫守卫森严,赵安行事亦小心,打发七八个人陪着他,不到九皇子跟前不许离开。
黛玉看在眼里,暗觉赵安精细,亦放下心来。
赵安拉着黛玉坐下说话,细问家常琐事,不知不觉说到女儿身上,她进门后至今只生了一女,好在他们年轻,倒不急,道:“才满一岁,因行程太远,不敢带她出京,已托给太子妃照应了,不知道咱们下回几时再见呢,你也见见才好。”
黛玉道:“一南一北的,得等我们回京才能见。”
赵安笑道:“圣人都说了,叫义父依旧管盐政,想来一时半会你们回不得京城,倒是日后定然能回京,义父总有进京述职的时候。”
黛玉点头称是,不过她倒觉得在扬州甚好,平素没少听父母兄长说起京城诸事。
一时又有太监来回说酒席已备,赵安便携着黛玉出了居所,到了园内。彼时四月下旬,百花争艳,次第绽放,浓香清冽,十分好看,倒是桃花已到花期尽时,一阵风吹,顿时落红无数,沾在众人衣襟上,挥之又来。
赵安笑道:“人家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咱们这是桃花雨。从前久居京城,不来江南,不知江南园林景色之美,果然是天下少有。这一路行来,停驻了不少地方,还是以扬州富庶第一,也是义父的功劳。听说,都是本地盐商大贾出力建的行宫?我还听你姐夫说,这里原本是一片园林,年初连成一片,有了今日秀美之色。”
黛玉听了,笑道:“确实都是本地官商出钱出力,并没有动用国库银子。”
赵安道:“怪不得你姐夫说,天下富庶在扬州,当真不错,两三个月就建出了行宫。我记得他们从前出了不少财物粮食赈灾济贫,这会子又这样,圣人都看在眼里。不知道你可听说了,前儿设宴,圣人赏赐了御膳给那几家呢。”
黛玉道:“不止他们得了御膳,我们家还得了圣人御笔亲题的匾额呢。”
宣康帝抵达扬州已有半月,自非游玩而来,而是巡查各处,格外优待老人,常叫百姓到跟前询问,倒比在别处知道的多些,前日还去了俞家祖宅,抚慰俞老太太,在其宅游玩时,赐下一块匾额,一副对联,都是御笔。从俞家出来后,宣康帝就去了盐运司,又去林家所居的官邸小坐片刻,林如海极得宣康帝之意,自然少不得宣康帝赐给林家的匾额,只是宣康帝并未宣召,她和林智在屋里未出。除了他们家,别家也有。
赵安道:“你们若不得,谁家该得?”
拉着黛玉坐到花树下,酒水齐备,杯盘罗列,用的仍旧是淮扬名厨,其中倒有一些长安名菜,赵安笑道:“此行跟了好几个御厨,一个跟着我们殿下,我叫他们做了几样京城的佳肴上来,你尝尝可好,若是喜欢,明儿就留一个御厨给你们使唤。”
黛玉犹未答话,忽然有人说宣康帝游湖时遇刺了。
闻听此消息,赵安大惊失色,连忙站起,问道:“出了什么事?圣人可平安?”
无人应答,自是不知。
瞬息之间,行宫内外包括瘦西湖一带全部戒严,赵安顾不得宴请黛玉赏花吃酒,带着到了殿阁,恰巧碰到九皇子打发人送林智过来,吩咐人告诉赵安道:“静等消息,不许随处走动,等圣人平安回来,再打发人送弟妹回去。”
赵安站着听完,忙问九皇子的去处。
那太监却是九皇子的心腹,名唤戴权,躬身道:“殿下已经带人赶往瘦西湖了。”
瘦西湖上的画舫和歌舞女子皆是本地盐商孝顺的,他们平素争相斗富,如今更是不甘示弱,烟花无数,画舫无数,佳肴亦无数,宣康帝巡查完各处,方得空游湖,其中皇子皇孙并官员都陪着,皇后等人倒不在。瘦西湖早在御驾未临之前检查了几次,一个闲杂人等不许出现在瘦西湖畔,谁承想竟有人混在乐户中,意图刺杀。
来的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矫健,幸而宣康帝四周本就守卫森严,来人还没冲到跟前便被就地格杀,血流满地,不料宣康帝身边的太监竟是刺客,趁着众人都留心外面的刺客时,假装捡起刺客的武器呈给宣康帝看,顺势刺向了宣康帝,他离宣康帝极近,宣康帝猝不及防之下,武器已近身前,可巧四皇子在旁边,飞身替宣康帝挡住了,肩胛处受了伤。
赵安听完,微一蹙眉,道:“明郡王爷真真孝顺忠心。我且问你,圣人可平安?”
戴权道:“来人说是平安无事,殿下赶去迎圣人。”
赵安微微放心,面上仍有几分担忧。
黛玉听了,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疑惑来。但凡呈到御前的乐户戏子里里外外都经过检查一遍,他们带的乐器、行头、衣裳鞋袜等等,就算是盐商孝敬的人,也有大臣兵士仔细检查,他们的武器怎么带到画舫上的?还有就是,能被选中到御前唱戏歌舞的人,姓名来历都得查得清清楚楚,没有祖宗父母的皆不能入选,怎么就有了刺客呢?
对于四皇子的事情,她早听林如海说过,宣康帝遇刺,身边哪个不是忠臣孝子?那日她见宣康帝时便发现了,四皇子虽有爵位,但是皇长孙离宣康帝最近,难道皇长孙不如他?
因宣康帝遇刺,整个行宫人心惶惶,坐立不安,里里外外都被重兵把守。
宣康帝龙颜大怒,命人彻查。
原本献媚的一些盐商缙绅都骇然失色,这些人都是他们本地选上来的,遇到这种事,岂不是他们的罪过?个个胆战心惊,皆被带走查问。
扬州上下无不风声鹤唳。
黛玉和林智从行宫中回来,贾敏业已归家,说起此事,都暗暗忧虑。
扬州一带事务都是林如海做主,接驾一事更是林如海的职责,在他任上麾下所辖之地出了这样的事情,少不了一个失察之罪。
林如海一连三日都没有回来,母子三人都担心非常,吃睡不安。
外面不断地查探刺客来历,宣康帝却在行宫中园里亭内招呼林如海喝酒,悠闲非常,命人将跟前的菜挑了两碗送到林如海身边,道:“难怪人人都说淮扬菜天下一绝,名不虚传,等朕回宫了,这几个现今做菜的厨子随朕进京罢。”
林如海起身谢恩,方又重新坐下,笑道:“陛下看重,是他们的福分,求都求不来。”那些厨子在行宫中十分用心做菜,没有不想得宣康帝重用的,因此林如海方有此语。
宣康帝伸箸挟了菜入口,吃完,问道:“你说,朕该当如何赏赐顾明?”
听他提起顾明,林如海心中一沉,暗暗叹息。这回能洞悉四皇子之意,皆是顾明之功,早些年,他原和四皇子极好,未尝没有想过从龙之功,想来见四皇子近年来越发不如太子殿下了,他立时为自己寻了后路,竟而通风报信,说四皇子意图谋反。
四皇子嫉恨太子深受宣康帝宠爱,但是百善孝为先,他却没有想过对宣康帝下手,只是想取代太子罢了。所以他的原意是让人假装刺杀宣康帝,自己替宣康帝挡开,其中还打算好了一件事,让刺客对宣康帝下手轻,对太子和皇长孙下狠手。这样一来,太子父子死了,自己又救了宣康帝,还怕宣康帝不对他另眼相看?
四皇子的计划十分周密,主要是利用了早年他母亲安插在宣康帝身边的太监,外面的刺客容易防范,离宣康帝最近的贴身太监呢?宣康帝怎么防范得了?
可惜的是,顾明将他的计划都泄露给宣康帝知道了,这也是宣康帝南巡前,令太子坐镇京城的缘故,皇长孙虽伴驾,却命心腹侍卫保护他,这次游湖时,宣康帝又命九皇子送皇长孙回行宫,就是怕皇长孙遭了毒手。
四皇子前些日子在瘦西湖上救驾,人人都看在眼内,宣康帝明知都是四皇子之计,一时却不能动他,一则家丑不可外扬,宣康帝最注重颜面,被儿子如此对待,岂不是笑话皇家父子兄弟相残?二则那计划外人不知道,顾明也没有证据,四皇子完全可以反咬一口,三则世人都知道四皇子替自己抵挡刺客,若是立即处置,不明是非黑白之下,难免有人胡说八道。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依微臣看,竟是别声张的好,顾明旧年才升职,今年忽然又得重赏,身上没有功绩,在陛下才遇刺的时候如此,外人必定十分揣测原因,若是知道了这事倒不好。不如等些日子,陛下另寻个名目赏赐。”
宣康帝点头道:“卿家说得也有道理。”
自己臣子的人品如何,宣康帝心里都明白,不过正直有正直的好处,奸猾也有奸猾的好处,端的看如何用,如何制衡。然而顾明就是个小人,他能背叛四皇子,将来未必不能背叛自己,因此宣康帝心里不大喜他,正打算赏他时要明升实降。
林如海近来伴随宣康帝左右,隐约猜测到了宣康帝的心意,不说宣康帝,就是自己,也会提前防范顾明这样的人物,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再投靠他人,谋害自己。
他主管调查刺客案件,白天明察暗访,晚间都住在行宫,屈指一算,已有三日了,外面大约都问完了,宣康帝笑道:“明日你就来回禀案件,替那些无辜的盐商脱罪,好生送他们回去,他们必然对你感激不已,将来你在这里为官,他们自然更加拥护你了。”
林如海道:“都是陛下的恩典,叫微臣白得他们的好处。”
至于四皇子,林如海压根就不问,他料想宣康帝心中早就有了决断,自己万不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