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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虽然升职了,依旧在工部任职。雅*文*言*情*首*发他秉性酸腐,又无本事,也不喜同人结交,只在家中和清客吟诗作画赏鉴,这员外郎竟是做了许多年,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嘲笑他。谁知在他这样的年纪,孙子都上学读书多年了,他竟忽然升官了,工部上下官员心里略一思忖,想到贾政和顾明结交不过几日工夫,便有如此的好处,遂又笑了一回。
由不得他们不笑,当年和贾政同时进工部的八、九品小官儿早就都已经升到三四品了,有的甚至外放出京做了封疆大吏,有的做了贾政的上峰,唯独贾政兢兢业业二十多年,才从六品主事升到五品员外郎。
有人想起那年外放的王瑞来,长庆帝登基那一年进京恭贺,已经升到巡抚了,记得他走前说的话,似乎是指自己因贾政之故方如此,从那以后有不少人忌惮荣国府和王家的权势,纵然心里笑话贾政,脸上却不露出一丝一毫,没想到老天竟是眷顾他的,在这个当儿升官。
俞恒听说后,瞧着贾政满脸喜色,对着长庆帝的所在感恩戴德,不觉微微一笑,和众人一起向贾政道贺。顾明举荐贾政时是在前日,同时工部尚书见下面缺了一人,回禀长庆帝后,长庆帝当即便命曾冼接了贾政原先的员外郎之职,上来便是从五品。
因此,贾政升职和曾冼就任的文书是同一天发下来的。
曾冼虽未参加殿试,但是会试的卷子长庆帝已经看过了,确实出彩,而且也从俞恒嘴里知道他很有才华本事,为人方正,何况又是当年宣康帝令其读书科举出来做官的,长庆帝乐得提拔曾冼。曾冼后来居上,相比之下,林睿的品级反而是最低的了。
但是林睿却并不觉得如何懊丧,而且他当时和俞恒一样,进的是翰林院,现今在翰林院当差,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这位年轻翰林。听旁人论起他们的品级时,林睿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因公务繁忙,故打算下班后,和俞恒亲自去曾家向曾冼道贺。
再过几个月就是林睿成亲的日子,如同俞恒经常上自己家门,他也常去曾家。
曾冼本是出身世家,母为郡主,虽然未历殿试,骤然得官五品,却无半分畏怯,穿戴好官服后,坦然自若地受大家打量。旁人见之,心里难免赞叹一番,不愧是得到宣康帝钦点的,并不比林睿俞恒逊色。忽有人想起曾冼乃是林睿的大舅子,登时咋舌不已,这三个年轻人当真了不得,若非忌惮祖父名讳的话,只怕金榜之上也有曾冼的一席之地罢?
想到这里的人连忙上前与之攀谈,赞其年轻有为。
听了年轻有为四字,贾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官服,心头的喜悦忽然消失殆尽。
曾冼虽不知贾政的心思,但是却听过荣国府的名声,也见过贾赦和贾政,于贾赦、贾政二人之事所知甚多。因是林睿的外祖母家,林睿父子之间常说,却鲜少与他人评说荣国府中为人如何,幸而瞒不过曾冼,他既是读书人,极重礼仪,也就瞧不上贾家长幼不分了。
曾冼看了贾政一眼,面白须长,儒雅方正,既为贾宝玉之父,自然不如贾赦那般举止荒疏,也没有林如海身上的洒脱豁达,唯有隐约透露出来的迂腐之气。
俞恒目光如炬,瞧出了几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怨不得贾政如此,好容易升了官,正热闹间,与众人相见,受大家道贺,偏生曾冼不多时便走马上任,其风度仪容远胜贾政,最要紧的是曾冼今年不过二十来岁,便是今年的进士似这般年纪的也不过十来个,必然前程远大,非贾政所及。
也因为这个缘故,和曾冼结交的人比贾政的多几倍。
曾冼却是十分谦逊,过来向贾政请教。他接任贾政的职缺,也是俞恒的次官,要接手贾政原先该做的公务,他才思敏捷,言语和气,又是毕恭毕敬的,贾政面上方现出一丝笑容来,道:“说来,咱们还是亲戚呢。”
曾冼顿了顿,含笑道:“正是,府上和下官外祖母府上数代世交,下官妹婿又是政公嫡亲的外甥,可不就是有了瓜葛。”
贾政笑道:“贤侄刚入朝堂,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我。”
曾冼笑着称是,又去拜见俞恒。
俞恒道:“前儿我就想告诉你了,偏生不得空,竟忘记了,没想到你偏分到了我这里,咱们从前一处读书,一处参加春闱,现今又是同朝共事,巧极!”
曾冼淡淡一笑,道:“古人说,无巧不成书。”
俞恒点头,说道:“下班后,你我和林大哥一同去府上,正经道贺,也向文德郡主和曾先生问好请安,你可不能比我们走得早。”
曾冼笑道:“放心。”
俞恒便叫他做事去了。俞恒自知在此缺上做不长久,长庆帝透露过他的意思,想让自己先去龙禁尉里历练,然后取代龙禁尉统领。他本就是文武双全,才华虽不及林睿,兵法武艺却颇有胜之,长庆帝也放心,当然了,他本是从科举出身,身上恐怕还要兼职。所以俞恒并不如何插手工部事务,只做该做的,然后叫曾冼习学。
俞恒料想,以曾冼的本事虽做不到一日三迁,但是步步高升却是轻而易举。曾家世代才气极好,可惜命运不济,曾先生的祖父偏生给其父取名晋,耽误了子孙科举。
下班后,林睿告知林如海一声,林如海摇了摇头,也替曾明和曾冼感到欢喜,问俞恒道:“你去曾家,打发人告诉老夫人了不曾?”
俞恒忙道:“已经打发人回家了。”
林如海点点头,放他们先走,正欲上轿时,看到贾政走来,林如海停住脚步,拱手问好。贾政见到林如海,面上闪过一丝笑容,亲热地道:“妹婿几时得空,咱们小酌一番?老太太常记挂着妹妹他们娘儿们几个呢。”
林如海道:“若有空,必然叨扰二内兄。今日闻二内兄之喜,还未向二内兄道喜。”
贾政收了脸上的笑容,叹道:“有什么喜?我都这把年纪了,兢兢业业,无功于国,也不在意是否能升,只是没想到经顾大人举荐,忽然有了消息,却是意外之喜。妹婿里想来知道顾大人的,他对妹婿佩服非常。”
林如海提醒道:“顾大人有本事,只是二内兄为官还是谨慎些的好。”他总不能跟贾政说顾明精明狡诈,且薄情寡义,何况还当着许多未离开的官员。
虽然贾政行事不合林如海心意,但是较之顾明、贾雨村那样的人物,贾政却还是十分清白的。贾政只是无能之辈,上不能尽忠保国,中不能结交同僚,下不能约束子孙、手下,他迂腐古板,没有仗势欺人伤天害理已算是极好的了。
贾政并不在意,道:“妹婿放心,我理会得。这么些年了,我一直如此。”
林如海见他没有听出自己话中之意,微微一叹,举手告别。
消息却传得快,林如海刚回到家里就听贾敏问道:“我听说二哥忽然高升了?是顾明举荐的?顾明那样的人物,外人不知,咱们怎能不知?当年险些害了琏儿舅舅,莫不是想来害二哥罢?二哥再不济再无能,也不是由着顾明随意拿捏的。”
黛玉在一旁道:“妈妈不必担心,若是顾大人举荐二舅舅的话,就叫二舅舅小心些。”
婚,两姓之好也。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贾、林两家始终是相互牵扯着的。
贾敏摇头道:“你父亲的性子我能不知?必然是提醒过的,不过你舅舅的性子我也知道,你父亲说得略隐晦些,他便未必听得明白。”
林如海大笑,道:“知我者,夫人也。”
笑完,林如海方开口道:“正如夫人所料,怕是二内兄未听出我话中真意。二内兄行事妥当与否,你我且不说,这件事却是由夫人改日提醒岳母一声儿罢。当年顾明陷害李兄时,可是丝毫没有心慈手软,何况二内兄只和他认识了几天?”
贾敏叹息一声,也只好如此,唯愿贾母听得进去,劝得了贾政。
贾政二十几年来窃据荣禧堂,贾敏有所不满,也曾暗示过贾母长子袭爵理当入住正院,偏生贾母自觉是跟着小儿子一起住,荣禧堂离所住的院落极近,始终不肯让他们换过来。虽然如此,但是贾政并没有害过人,若是被顾明陷害了岂不是十分冤枉?
贾敏淡淡地道:“我忙着准备寿礼和玉儿小定的东西,哪能常回娘家?且修书一封,叫人送过去罢,母亲识字,看信和我告诉她老人家并无不同。”
林如海点头微笑,除非三节两寿,他和贾敏都不打算去贾家了。
听到贾敏说小定二字,黛玉却是脸上一热,低头搓弄着手帕,假装没有听到。
林如海问道:“小定的针线可预备妥当了?衣裳荷包都是要送给他们家的,虽有针线上的人,到底让玉儿亲手做才显得体面。”他们家虽不必女儿精研女工,但是针线做得好,却是一项好处,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家挑别人。
贾敏笑道:“已经做好了,我看过了,一应俱全,都是玉儿亲手做的。恒儿常来咱们家,身量尺寸咱们都知道,必然会让他们家满意得不得了。”
黛玉登时面红耳赤,忙借故下去了。
回到有凤来仪,黛玉伸手摸了摸脸颊,仍觉得十分火烫。
却说俞恒从曾家出来,天色已经大晚,闻得俞老太太尚未歇息,忙去给俞老太太请安。看到爱孙,俞老太太苍老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微笑,道:“今天接到了连家的帖子,明日你姨妈和他们家的尘姐儿过来,可惜不是你休沐的日子,不然你们合该见见。”
提起连家,自然想到了林睿口中的连城,俞恒脸色略沉了沉,旋即道:“并不可惜,上回来拜见时,不是见过了?连城哥儿都见了。”
原来连太太乃是俞恒嫡亲的姨妈,是俞恒之母的同胞妹子,当年俞太太嫁到俞家后,连太太也嫁到了连家,可巧俞、连两家都是扬州人氏,不过俞太太成亲却是在京城,而连太太则是在扬州,因此,亦是相隔千里,连尘则是连城的姐姐。
俞老太太笑道:“也是,你是见过的,明日不见无碍。”
俞恒想起林睿说连城记挂着黛玉,效仿自己画了许多画,所幸他心胸豁达,连城一团孩气未消,亦非讲究儿女私情,因此也不恼怒,只想着正逢炎夏,该送黛玉什么才好。定亲前后,俞恒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必定往林家送一份,林家业已习以为常。
听到俞老太太咳嗽了几声,俞恒连忙过来,扶着她,轻抚其背,神色间十分忧虑。
俞老太太笑道:“别担心,不过是年纪大了,有些小病小痛罢了。”眼见小定的日子就在跟前了,无论如何她都得撑着替俞恒料理完。
躺在床上时日愈久,俞老太太愈加觉得时日无多,只是不过完小定,她是不能放心的。俞恒只有自己这么一位祖母了,自己不给他做主,哪家的长辈愿意出面?俞秋俞科纵使想和俞恒修好,二人的妻子却是不敢和他们家亲近的。
天煞孤星,天煞孤星,俞恒何以生来背负着这样的名声?即使灵台师父进京后亲自说不是,也批了良辰吉日,他还是被许多人忌惮着。
俞老太太满目慈爱地看着俞恒,心里却在苦求老天爷多赐自己一些时日,若是刚定下来自己便去了,岂不是又加重了俞恒原先不好的名声?因此俞老太太每日都请太医诊脉开药方,央求他们好歹吊着自己的性命,哪怕能熬到年后也好。
俞恒似有所觉,心里弥漫过一丝苦涩,面上却笑道:“祖母定会平平安安地长命百岁。”
俞老太太莞尔一笑,岔开道:“再过些日子就到小定了,衣料和头面都是娘娘赏下来的,倒也不必我十分费心,只是玉儿年纪太小,大定还得等几年。”
俞恒默默点头。
俞老太太心中微叹,若是能在生前向林家下聘倒也好,大半聘礼她都已经预备妥当了,只有些羊酒喜饼等物未曾置办,这些容易得,吩咐下去即可妥当。俞老太太想了想,等小定后请媒人同林家商议,且看他们如何回应罢。
俞恒安慰道:“祖母不必如此,先顾着身体要紧。”
俞老太太笑道:“我身体如何我明白着呢,总要为你打点好才行。”
俞恒虽不是沉默寡言之人,但是多年来也未曾学得伶俐口舌,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话才能表达出自己对俞老太太的感激敬重之情。
见状,俞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他肩。
晚上服侍俞老太太吃完药歇下,俞恒方回到自己房中,不觉拿起当日和黛玉来往的书信画作诗词,眼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忽然想到连城,笑意一淡,因想起黛玉曾经说过连城拾人牙慧,俞恒心神一松,料想连城虽好,终究不是自己。
与此同时,连城却不禁身上一寒,转而不放在心上,捏着甜点塞往嘴里。
第二天,连太太带着连尘过来,俞老太太笑道:“听说城哥儿去国子监读书了?”
连太太一怔,忙笑道:“老太太如何知道呢?才去了几日。”连城素性跳脱,幼时娇生惯养,这些年来连大人仕途上屡次受挫,近几年方好些,连城倒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因而一回京城,连大人便送他去国子监读书,也拜见过林如海。
连太太说话的时候,心中暗叹,当年自己品级高过贾敏,今日却是屈居其下,果然是夫贵妻荣,这么些年不见,竟是恍如隔世。
俞老太太道:“这京城消息哪里瞒得过人,我人虽不出去,耳目却在外面呢。我还听说城哥儿和林家的智哥儿都在国子监,智哥儿是个好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一处上学亲香,倒是一件美事。”
连太太含笑称是。
俞老太太招手叫连尘坐在床边椅上,对连太太笑道:“我一把老骨头卧病久矣,叫我再看看尘姐儿,多大年纪了?许了人家不曾?上回你们来,我竟忘记问了。”
连太太忙笑道:“还没有呢,我们先前在闽南,那里的话儿都听不懂,如何敢在那里择亲,因此竟耽误了她和城哥儿的婚事。这回好容易进京来,便想着过了年后给他们挑选人家,城哥儿还能等一两年,尘姐儿却是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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