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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长衫的人说,我大伯就买了他的高价粮,价格是灾年前粮价的五倍。
余慈孝将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质问张熹,县衙已经贴出布告,粮食价格不得超出灾年前的三倍,你怎么能用五倍的价卖高价粮呢?你说老实话,是否高价卖粮?
张熹没想到侄儿误伤死人会牵涉他高价卖粮的事,惊骇的冷汗直流,他知道,倘若县令坐实了他倒买倒卖,哄抬物价的事实,这是比他侄儿过失打死人的事还严重,张熹就会面临下狱、判刑或更重的处罚。
张熹浑身冰凉,赶紧向余慈孝作揖,说我愿意代侄儿张学东对死者进行赔偿。
余慈孝见张熹突然改变态度,心里马上就明白张熹的用意,他情愿承担对死者家属的经济赔偿,也不愿意暴露和承认自己高价卖粮的事,高价卖粮一旦坐实,这块火炭掉到脚背上,自己会伤得更重,孰轻孰重,他心里明镜似的。
余慈孝也认为,不管怎样,将眼前的问题解决了才是当务之急,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就应允了张熹的请求。
有人愿意承担赔偿责任,事情就很容易处理了,因为袁锦的二大爷是秀才,秀才命贵,所以张学东赔偿给袁家死者家属“烧埋费”一百两银子,张熹粮店的伙计打伤民众十五人,根据每人的伤情,给伤者一两至二两银子的汤药费,张熹和张学东在具结书上签了字,张家账房先生拿来银子,当场兑现。
袁锦安排人将他二大爷的遗体安置好,十几个被打伤的民众拿了银子就去买药治伤,张熹和张学东在家人的陪同下,黯然神伤回到张家湾的家。
张熹没想到,刚刚赚到手的一百多两银子,被自家侄儿过失致死的烧埋费和打伤人支付的汤药费全都消耗完了,张熹低垂着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袁家二大爷老年多病,早就该死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死在他的粮店门前,死了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头还是个秀才,他被袁家二大爷坑了呀!自家侄儿致人死亡,他却被迫为侄儿赔偿银子买单,这是被自家侄儿坑了呀!原本卖粮只是卖给做生意的朋友,这是很隐秘的事,今天却被朋友的亲戚出卖,差点被抖搂出高价卖粮的丑事,这是被朋友坑了呀!买卖粮仓粮食的事原本就是曹家和张家双方的事,县衙凭什么要写那封表扬信?还将自己买粮的价格公之于众?他这是被县衙坑了呀!
这么多年来,张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现在却发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眼前挥舞,现银没有了,还欠着一张天价欠款,而且高价卖粮的事早晚会被县令查到,躲过了初一很难躲过十五,近段时间发生一连串的事令他急火攻心,张熹又惊又怕,突然两眼一黑,嘭的一声重重跌倒在地上。
张学东知道自己撞了祸,自知对不起伯父,但自己又无力为伯父解忧,只好向张家告辞,带着全家老小回老家去了。
张熹家里的亲戚们见张学东走了,又见张熹病倒了,大家都是出来逃荒的人,没有办法帮助张家,只有自己离开才能减轻张家的困难,所以,亲戚们都向张家告辞,离开了张家,又一路逃荒要饭回老家去了。
张熹倒地后就再也没有起来,郎中说他得了痰疾,痰疾是什么疾?痰疾其实就是脑出血,张熹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喜怒无常的人情绪很容易激动,情绪激动再加上身体里原本潜伏的病症,就很容易引发脑出血。张熹脑出血是早晚的事。这次侄儿张学东意外失手致人死亡,他又将刚刚赚到手的银子为别人的失手买了单,再加上这段时间,大儿子张思文意外死亡对他的打击,二儿子张思吉从军后生死不明,想起家里发生的这些令他恼怒和忧虑的事情,他再也支撑不住精神和生活的双重打击,一股黑血终于冲破了脑血管。
三天后,张熹死了。
袁锦为二大爷买了一块墓地,将他二叔葬在了仓西县,二大娘要回老家,袁锦在曹家驿站租了一辆马车,那一百两银子的烧埋费,袁锦原封未动拿给二大娘,还送了一些粮食和种子,以及一些大半新的衣物,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
二大娘带着儿子女儿回老家去了。袁锦的二叔近七十岁,身体一直多病,拄拐多年,如果不是发生意外,他二叔很有可能熬不过今年冬天就会死去,没想到发生意外,二叔死了,却为他的家人挣了一百两银子,二大娘将这些银子拿回老家,建房置地过日子也是足够的了,不敢说这是因祸得福,只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埋了张熹以后,他买粮和粮仓打的欠条约定三个月期限到期了,林月叫陶学奎找张熹家要银子或办理张家湾土地手续,张熹死了,陶学奎只能找到张熹娘子,张熹娘子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重大的事情,找来张家有威望的族人商议,族长看了欠条,看着欠条上县令余慈孝和张巡检的签字,他知道张家湾的地是保不住的了。张家现在没有银子,张家湾的地又是之前就抵押了的,现在债主找上门来,还有县衙的担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无力回天了。
张熹娘子听说张家湾的地被抵押了,除了掩面哭泣,别无它法。陶学奎很快办理了张家湾三百亩地的手续,从此,张家湾的地不再姓张,而是姓曹了,严格来说,是姓林了。
林月对地契上写的曹家文的名字只能撇撇嘴,因为她的性别是女人,所以哪怕曹家的人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操作,但最后这些土地还是只能姓曹而不能姓林,她的心里有千万匹草泥马在狂奔。好在曹家现在也是她的家,地契上是谁的名字无关紧要。
再说,林月没有几年活头了,张家湾土地姓曹还是姓林,都是身外之物,写什么名字都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