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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被鬼刺带走了?”
“……是的。”左小吟的声音闷闷的。
左卫叹了口气:“盈儿,你别担心,鬼刺是不会动小公子的。”
“为什么啊?!”
“你倒是想想,凭小公子的能耐,能在这地方呼风唤雨的,早就跟鬼刺不知道斗过几百回了。又怎么还会怕这一回?而且,他既然敢这次托大,将你带于我面前,就决计做过最坏的打算。”
左小吟思了良久,裹紧了身上的油布挪了挪地。“爹,我想问……”
“别问。”
“……”左小吟果真什么都没问。
“盈儿,你恨爹不?”左卫拒绝了左小吟的话之后,反而问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左小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恨?
她该怎么恨?她根本……和这个她所谓的爹,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可左盈呢?如果是她现在在这里,她会恨么?
会……么?她不知道。
“不恨。”左小吟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
左卫呵呵一笑,却听不出喜悦的感□彩。“我知道现在你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不明白,很无力,很无奈。我也知道你想问我,小公子是谁,我又究竟有着什么身份,为什么小公子会拿你当筹码来要挟我。可是,我不能说。我左卫一生造孽无数,如今落得如此田地也是因果报应。唯一的遗憾是你,是我把你推到如今这个火坑,但我更不愿意把你再次推到另外一个更大的火坑里。”左卫停了下来,字字斟酌。
“你爹我当了一辈子的聪明人,到底还是落了个糊涂下场。我倒羡慕人家田地几亩的小百姓,糊涂了一辈子,也自在了一辈子。你自小象我,脾气好,嘴甜,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人家欺你了骂你了,你也是乐得嘻嘻哈哈,完全不知人家是在欺你辱你。人都说你傻,我当时还想,傻就傻,有福就行。可心里另一头却想,你这丫头,流的是我左卫的血,就注定是舔血咬刀忍辱负重的主。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真聪明。明珠蒙尘揣于袖,不露世不露俗,那是真爱惜。”
左卫说了很多。可左小吟一句没懂。
她抱着身子缩在一起,听着那老人絮絮叨叨地讲这些复杂的大道理,想这当爹的原来都是会对女儿这么罗嗦的吗?其实……感觉,还不坏。她吸了吸鼻子,把头埋进了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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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卫仰着头,四周冰冷冰冷,一直在跟背后石墙那边的人说复杂的大道理,嘴巴都冻木了。可是不累,一点都不累。
这么多年了,他远远地看着那个当初皱巴巴一团的小肉团子,最后一点点长大,长大,每次擦肩,每次远望,却终一字不能提,一面不能见。
盈儿。
吟儿。
他浓重的江北口音,其实是听不出这两个字的区别的。所以他就这么瞒天过海地,真真切切地在他的女儿面前,如此小心翼翼地当了一回她真正的爹。
是的,他早就认出了背后那个女子,不是左盈。
从她张口说话之时,虽然几分粗哑和疲惫遮掩了她起先清丽的声音,但他还是听出来那是左小吟,不是左盈。左卫一直视力不好,耳自就灵慧。何况那个女孩,他已然在各种她看不见他的地方,默默地守了她很久。再后来,左小吟怕水,而左盈会水,更坚定了他的肯定。
那是他左卫,真正的女儿,真正的明珠,不惜蒙尘也要珍惜的明珠。
可千算万算,始终没算过老天。一误断终身,这老天玩弄于他,辛苦保护的人,如今还是莫名其妙地卷进了这场争斗。左卫千百无力,千百荒凉,然而却一点都不绝望。
那是他左卫移侯之女,流的血,就是大北漠上兽的血;生着的骨,就是霹斩在火里的硬茬。他了解左小吟,甚至多过左小吟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这地狱里有多么恐怖,左卫心知肚明。若是柔柔弱弱地左盈,早就不知哭死在哪个角落。可现在进来的,竟然是左小吟。这个他从小默默看到大的,倔强认真的丫头。他多半猜到,左小吟会在此地,大概也是简止言的功劳。这个从小无依无靠的野姑娘,是怎么把简止言那个白眼狼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依赖着的,左卫是早就看在眼里的。可是他并没有阻止,私心里,甚至还多少有了点安慰——就好比简止言在替他这个当爹的,对左小吟好一样。
这些旧事,不提也罢。
未曾想。有日,她会毁容,毁音,落在这监狱;更未曾想,她会比小公子这个局外人还要冷静;亦不知,这个丫头可以甘心把自己当筹码来换取她自己心里认为最大的利益。
对自己,是够狠。只不过……是不是真的,够聪明?
仰着头看着黑暗的四周,左卫沉沉开口;“盈儿,你十二岁那年五月的那场大病,还记得么?”
左小吟一怔。
十二岁?
左盈十二岁的时候,病过么她还真不知道。可刚巧得是,那年五月五她生日,她却是生过一场差点死掉的大病。
她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低低恩了声。心想,反正就糊弄一下吧。
那边左卫笑:“那你还记得,爹那天怎么跟你说的不?”
“啊?”左小吟觉得有些装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忘记了。”
“呵呵,爹记得呢。我给我家盈儿,唱了首湖谣,调我都还记得呢。不如爹现在唱给你,可好?”
“……”
左小吟心里对爹的定义又多了一条:不但喜欢罗嗦大道理,还喜欢大半夜没事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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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里的水牢,静只闻冷水滴答,冷冷散散。
老人嘶哑的声音,干干紧紧,似一把太久未见松蜡的弦,低声哼着朽败的湖调。
“秋千园,花满院。柳荫下,躲莺燕。掩山藏,清泉潺。君北顾,她西盼。
醉三朝,羞十婵。侬里语,依步连。香隐处,鸳鸯谱。鱼雁书,纵绵缠。”
这南方水乡里松软的湖曲,浸了左卫时断时续的调,徒染上一层大漠的孤凉。
自听到第一个音节之时,左小吟就不知不觉抓住了自己的囚衣,紧紧攥着。直到整首曲完了,她还犹然不知,浑浑噩噩。
这个曲子。她听过。
那年她十二岁,五月五的生辰,发高烧不退,大口吐血,左胸心口里疼地好似有人在拿刀割,拿针扎。记得当时痛得受不了,抓着简止言的手号啕大哭的求他:打晕我,打晕我吧止言求求你了。
年幼的简止言白着一张脸,哭得比她还惨。
后来终是解脱疼晕了过去。
可并不代表晕过去就感觉不到疼。而且,疼不减灭,反倒连睁眼挣扎喊哭的力气都没。迷糊的祈祷着上苍,让她解脱吧解脱吧解脱吧。
在那痛苦里沉沉浮浮了好久,有人摸了她的头在她耳边低低地哽咽。
凉凉的眼泪。
凉凉的歌。
依旧还是撕心裂肺的疼,但是……总觉,被痛苦囚禁的意识,放松在一片从未感觉到的感情里。之后,就是渐渐疼到麻木……疼到无谓……的感觉。
好象,一下就有了勇气。
满满的依赖。
她始终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曾以为是简止言,可他却比她还要迷茫。于是,还是幻想年纪的少女,傻傻地对着那满天的星子想,或许,那是她梦里无所不能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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