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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堂走进旁室鉴意轩,望了望挂在轩中的自书对联“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似乎感到这一切都是意料中事。载沣此时真的是超然政局之外。五天前被曹锟逼得上朝主动解除摄政监国、回到家府的那天,他若无其事地对妻子瓜尔佳氏说:“从此就好了,我也可以回家抱孩子了。”瓜尔佳氏是荣禄的女儿,见他一副轻松的神态,气得痛哭一场。当时她还告诫小儿子说:“你长大了,可不要像你父亲那样没有志气!”不过,在得知儿子退位的信儿之后,此时此刻的瓜尔佳氏也差不多心平如水了。武昌民军起事后,北洋新军进逼京城,载沣在慌乱中准备逃命承德时,她见家中乱作一团,不禁潸然泪下。前些时,她更担心在南军数罪讨伐。曹锟、赵秉钧等人上奏逼宫之时,继皇位的儿子会像曹锟在上奏中所说的如路易十六在法兰西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现在,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儿子仍享皇帝尊号,仍旧居住大内禁宫,岁月俸银四百万两,这已经很不错了。当天中午,瓜尔佳氏特地叫小厨房备置了一桌酒席,好让她与载沣共酌,以示庆贺之意。
载沣见妻子置酒席于饭堂,心中也生出几分美意,于是夫妻二人对酌起来。几杯落肚后,平时沉默寡言的载沣变得多话起来。酒气勾起了他心中的记忆和怨恨。他慢悠悠地说:“老佛爷病危时,召我与张香帅和世续王爷商议立嗣一事,张香帅力主立我为帝,可是老佛爷硬是要立仪儿,由我监国摄政。”
“老佛爷还不是看上你顺从听话。再说,立仪儿为帝,她成了太皇太后,也照旧可以垂帘听政。”瓜尔佳氏听了这样接口说道。
“正是。所以老佛爷总是不放心我办事。”载沣手握着酒杯说,“直到她宾天之前,还留下遗诏称‘军国大事,摄政王当秉承隆裕太后意旨办理’。”
“老佛爷也真是,总容不得醇王府。将七叔过继给别人不说,还派人把祖坟上的白果树也给锯了。”瓜尔佳氏总不忘这两件往事,现在又提起这两件往事。原来,慈禧太后因听人说,醇王府之所以出了个光绪皇帝,是因为醇王府在妙高峰的醇亲王坟茔内长有两棵大白果树,“白”、“王”二字合起来就是一个“皇”字。于是,她命人把那两棵白果树锯掉了。孰知锯树时,从树身中爬出了很多蛇。慈禧太后得知后很是担心,便执意将光绪帝的小弟弟载涛从醇王府中弄走,过继给嘉庆皇帝第五子的后人贝勒奕谟为嗣。奕谟夫妇因特别喜欢载涛,心中高兴异常,就在府中置酒席大宴亲友,还演剧祝贺。慈禧太后闻讯后,心感忌恨,便要整整奕谟,故又令将载涛过继给罗钟端郡王奕詥为嗣,致使奕谟夫妇先后抑郁而死。
听到瓜尔佳氏又提起旧事,载沣猛喝了一杯酒,转过话题说:“隆裕太后也太庸碌无识了,又一心想仿效老佛爷垂帘听政。见老佛爷下诏要我监国摄政,她顿时迁怒于我,后来常因朝事向我无理取闹。去年五月,我命毓朗、郭纯枢为军机大臣,她却迫令我将这二人撤去。我以太皇太后不应干预用人行政之权为对时,她始无可如何。”
夫妇二人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谈,也不管桌上的菜全都凉了个透。当厨房又添来一桌酒菜后,夫妇俩继续添酒,又边饮边谈起来,故这顿午饭前后吃了四个时辰。
不知不觉间,门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则突然感到冰冷。由于冰冷,载沣突然想起儿子登基大典的那一天。那是在慈禧太后死后半个月的阴历十一月初九日,天气奇冷。载沣抱着溥仪在中和殿先是接受侍卫大臣们叩拜,正式大典开始后又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这次庆典可是活受罪,溥仪其时不足三岁,坐都坐不稳,载沣只好侧着身子,单膝跪在龙座前,双手紧紧扶住儿子,不让他乱动。可是庆典大臣们的三跪九叩没完没了,时间一长,溥仪便受不了,挣扎着又哭又喊:“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载沣急得满头大汗,可是溥仪越哭越响,最后载沣只得喃喃地哄他说:“别哭了,别哭了。快完了,快完了!……”此语一出,大臣们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怎么能说快完了呢?”“要回家去,这是什么意思呢?”不祥之兆,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文武百官的头上,也笼罩在载沣的头上。想到这里,载沣对北洋军和革命党的怨恨似乎顿消:大清国运尽了。于是,他推开酒杯,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载沣站立在湖边,只见半轮白日已隐落于西山,白日周围黑气如丝。他正奇怪时,转瞬间白日完全不见了,只见一团黑云如蒸如飘,慢慢升起后散落在四方。“这日头好像也七窍生烟,莫不是它也魂飘魄散了?”载沣似想非想,自言自语。几个月后,国防军进军北京,载沣在和情调处的人密谈过后,带着瓜尔佳氏和小皇帝溥仪匆匆离开醇亲王府,辗转到了天津、日本名古屋,最后定居澳洲珀斯,从此隐姓埋名,竟得到了满清贵胄中少有的善终,直到溥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回国寻根问祖才重新走进了人们的视线,不过那时的溥仪已经是一位满口澳洲英语的妇科医生了,再也寻不到最后一位封建帝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