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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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尽坐在那里沉默着，陈妈从家里煮了粥，端了来给大家吃。说起来是粥，其实是稀饭，倒在碗里有几粒米数也数得清楚，崇孝配着半个咸鸭蛋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本来还想去盛，发现没有多少了，香笙还没吃过，他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

    香笙根本吃不下，曾经李家鼎盛的时候，李太太赏给霜儿喝的燕窝也还比这粥稠些，如今何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她想她有责任，要不是玉凰因为惦记着她才没把矿场打理好，死了这么些人，李家也不会赔钱赔得倾家荡产了。玉凰不在，她该帮着李家分担一点，她山上不是还有一间房子么，卖了总还值许多钱。反正她和玉凰两个人只要在一起住哪里都是一样，他肯定不会介意的。

    水仙问起黎叔怎么样了，陈妈说看起来不大好，上回去看老爷就叫那些看守打了一顿，也是因为没给通融费，今天给人推了一下子，不知道跌着哪里，反正站不起来。他又倔得很，不肯上医院，银珠在看着他。水仙又问两位小姐睡下了么，陈妈说娟儿在那哄着。香笙听她这样说，明白李老爷被抓进班房去了，水仙他们完全就是因为往日情分留下来照顾几个少爷小姐。这一家子人虽然还住着那么大的花园，但统共就剩下那个金壳子，此外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

    她又想到这个时候玉凰没有留下来跟大家一起承担，一个人跑了，把烂摊子全部丢给李家，李老爷还因此吃牢饭，他实在不像那种不担斤两的人。

    过去的事就不去想它了，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崇义要看病，大家伙要吃饭，还得想法子把李老爷赎出来，这一切都需要钱。谁也指望不上，只好指望她自己。

    香笙记得绿萍那里还欠她一笔款子，如今也不讲究什么了，先要回来救急罢。她把自己一副金耳环留下给水仙，让她当点钱出来买米。她去想法子筹钱，快的话三五天也就回来了。

    香笙从医院走出来，走到黑沉沉的夜里。医院里那种消毒药水气味熏得人头疼，外面凉风吹到脸上，倒让人有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是另一个世界了。

    香笙走得很慢，她明明心里非常着急，恨不得今天晚上就弄了钱来把事情摆平。但她心里有事，想起有一次玉凰很晚才回来，他说碰见了姑父，没邀成他来家里吃晚饭。显然那次他是撒谎了的，他应该早就知道姑妈生病的事，一直都瞒着她。他向来不会撒谎的，那天晚上总是局促不安，她其实看出来了，就是没有追究。她应该要追究的，本来她想下山去看看她姑妈的，那时候姑妈已在病中了吧，也许还没有那样严重，也许她看到李家那样的境况，会帮忙分担一点，即使把善儿接来照顾呢，恐怕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世事就是这样，谁能料得到呢？

    绿萍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几个下人，庚生想必是留在铺子里同他妈妈一起，启祥也不在家，只剩了洵殊一个小孩子。香笙一回去，洵殊就哭个不停，那乳娘跑出来跟她说，她做到今天刚好满月，问她需不需要她留下继续做。阿黛看她是包袱也打好了在房间里，分明打算走了，心里有气，便抢道：“小孩子哭成这样也不喂奶，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做到昨天就满月了。”那乳娘白了她一眼，道：“我是那天中午来的，做到今天中午正好。晚上我当然是不喂的，喂了算工钱么？“香笙本来不打算继续用她，心里还有点愧疚，听她这样说，便把洵殊抱过来自己喂着，一边道：”想必你已经找好了下家的，我也不耽搁你时间，你拿齐东西就走吧。“那乳娘道：“上次来那位太太没有把钱付齐，说留一点子等走的时候结。还有十二块钱，您给结一下吧。”阿黛气得不行，道：“你去问那位太太结吧。不要呆在我们太太屋里了，不然我问你要房租的！”说着，把她打好的包袱从窗子里扔了出去。那乳娘同来时变了个人似的，立在院子里破口大骂起来，伍娘跑出来，看见香笙回来了，问她要不要吃晚饭。香笙是没有什么胃口，想着阿黛还没有吃过，便让她把饭菜端到屋子里来。有一碗甲鱼汤，一碟子霉豆腐，几个盘子里装着梅菜扣肉、干烧鱼、茄子烧豆角和卤牛肉，此外是两大碗结结实实的米饭。阿黛确是饿了，坐下来也不讲客气，自顾自地吃起来。香笙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喂完洵殊也跟着坐下来吃。整个屋子里都是饭菜的香气，她从前不觉得绿萍家的伙食怎样丰盛，今晚看起来仿佛满汉全席一般。也不知道李家那几位少爷小姐有多少天没沾过荤腥了。

    那乳娘骂了一阵子，见没人睬她，便忿忿地走了。没过多久，绿萍回来了，她今天回来算早的，也是因为庚生要睡觉，她铺子里太吵。秋英战战兢兢地把庚生抱进屋里，见绿萍脸色没有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伍娘倒没料着她这时候回来，也没给她留饭，便跟她说那位太太也是刚回来不久，在屋子里用饭。她哦了一句，让伍娘给她也打一碗饭，走过去在香笙屋里坐下来吃。她今天仿佛格外心情好，看见阿黛坐在那里吃饭也没有说什么。

    其实香笙同阿黛没剩两口饭了，菜倒还有许多，绿萍坐下来吃，他们吃完了也不好马上站起来走掉，便也陪同坐着。绿萍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香笙闲扯，说起启祥今天被接回老家，她很如释重负似的，又谈到启祥的生母，说：“那就是翠萍啊，翠萍你认识的吧。听说你们小时候常常玩在一起。”香笙听了一愣，她倒没看出来那个女人是翠萍，也是因为她被打的面目全非的缘故，因道：“那是很小的时候了，我都不记得，还是大人说的。”绿萍道：“咳，她也可怜的，做女人做成那样，人家不要你了，还非缠着人家不放。要是我，我就走了，有什么了不起。”香笙淡淡地道：“她也没有怎样纠缠，就是放心不下小孩子。“绿萍本来是试探她，想通过翠萍来告诉她这家男主人就是胡宗平，现在看她一点也不意外，认为时机差不多成熟，可以让胡宗平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