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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 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哪一天伯伯突然不在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简默只穿着件棉质的睡袍,他用火柴点了一支烟, 把脚伸进了温暖的拖鞋里头,语调如平时那样不缓不急, 看起来轻松惬意的毫无防备,他稍稍翘起一条腿, 摩挲了会儿手腕上那块虬结成疤痕的皮肤, 目光并没有看向简远,而是放向了玻璃窗,今天是雷雨天, 外头雨声声音大得吓人, 屋子里头就更冷了。
冬天很少有这样的雷雨天,滂沱大雨打得玻璃窗直作响, 像是场不由分说的交响乐晚会。
简远带着笑脸戳了戳窗口的雾气, 屋子里太暖和了,壁炉生得火格外旺盛,暖和的近乎有些热了,玻璃窗上的水珠都化成了雾气,薄薄的覆盖在表面, 被简远隔着手套一笔一划的画了个秃头的鬼脸,还加了三根头发。
“什么?”
他没太清楚的转过头问道。
“说不定就在这会儿,这一刻, 突然我就毫无防备的死在这儿了。”
简默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也是我一直在防备的事。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不要弄脏你的手,让你们能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这正是我想做的事,可是我刚刚忽然意识到,我们把你养得很好,你也有很不错的教养,如果你只想跟那群自鸣得意的老学究待在一起,那你现在的本事就已经足够安安静静的过完一辈子了,但现在既然你想从象群转到鬣狗里头待着,那这些就不太够了,你还差了点牙齿跟爪子。”
简远没有说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简默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可身体某些部分却又因为意识到了危险而蠢蠢欲动着,他下意识将那种感觉遮掩了起来,故意在沙发上装出懒散的模样来,就好像他没从简默的声音里听出任何暗示一样。
窗户上的雾气又慢慢恢复了原样,将简远画得那个鬼脸静悄悄的吞噬了。
“你父亲是个除了音乐什么都不会的蠢蛋,他很善良,除了乖僻点几乎无害。兔子是装不上利齿的,它最多只能让门牙长一点,可你就不一样了。”简默忽然转过了眼睛,那眼神冰冷的险些吓了简远一大跳,他开始用成年人的目光去看待简远,连着脸上的微笑都显得讽刺起来,“阿远,这是你选得路,就像伯伯选自己想走的路那样,你要试着自己去解决它。”
简远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忽然有些困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简远并没有意识到孙羿的威力,他与明星们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地位,也从来无心管过与此相关的事情,纵然他可以告孙羿诽谤,造谣,然而对方产生的影响庞大到让简远难以想象,而他压根不清楚怎么正常的解决这件事。
简远是个讲道理的人,在讲道理的世界生活久了,就不太明白跟不讲道理的人该怎么说话。
他不明白为什么记者可以张口就来,为什么网友会认为公共知情权的范围大得没边,而由任渊来描述,孙羿就是之前想要偷窃顾云开信件却被抓住的那个人。一个人品有缺,道德败坏的人执掌着话语权,他发出的声音能让众人盲从,简远也渐渐意识到,娱乐圈并不像是他生活的那些圈子,并不会有人觉得你占着理就可以。
顾云开之所以不发声,是因为没有意义,必要的澄清,联系律师,很多人根本不在意真相如何,他们只想看一场狂欢,而不在意狂欢底下牺牲了任何人。
人人都想自己看透真相,人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真相,可每个人事实上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这场景简直荒谬绝伦,每个人都像是戴上假面跳舞,只有观众手舞足蹈,所有人都在愚弄他们,却又讨好他们,恨不得他们倾倒口袋里的每分钱,却又瞧不起这些能够被随意操控的人。
甚至连网友都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只在乎满足八卦满足自己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满足于被神化的人物践踏或是被摧毁人设,为此愤怒或是得意……
简远从没有想过顾云开会生活在这么混乱的地方。
音乐圈子自然也不是一群圣人,大家毕竟都是人,音乐家之间的好胜心绝不输给任何圈子,只不过绝大多数人自恃身份,绝不会随便倾吐污言秽语,就算是背地里捅刀,外表上仍然要维持得体体面面。
最令人难以理解的,就是留言了。
简远发出那段留言绝不是贸贸然,他的的确确经过深思熟虑了,自然做好早晨起来挨喷的准备了,哪知道看了一大堆留言。话题走向从简远说话傲慢无礼衍生到了他的确有资格傲慢无礼又到了简默为国家做的贡献再到了人家袒护喜欢的人有什么错又到了简默为国家做过贡献就是简远说话无礼的资本吗?
这跟伯伯有什么关系?
简远真是匪夷所思,他逐渐发现许多人说话未必真正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而是肆无忌惮的借此机会发泄自己的怨恨,明星的绯闻只不过是一个出口。而不少明星也乐意成为这个出口,变成其他人的谈资,以此获利。
可顾云开不喜欢这样。
简远很清楚。
学有所长,术有专攻,这些事不是简远的长项,他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也不会故意出来班门弄斧,所以简远下意识咨询了对这些手段驾轻就熟的简默,倒不是想让伯伯帮忙出手摆平,他想要知道这些事要如何处理。
而在认识的人当中,简默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这对简远来讲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讨教,就好像简远年轻时不明白大提琴优美之处时向伯伯学习请教时那样的融洽气氛,也好像幼崽向长辈学习捕猎计划那样。可瞬息之间却忽然扭转成了近乎可怖的现实,藏匿在欢声笑语背后赤/裸/裸的黑暗,学习变成了生死搏斗,简默的面孔太过于冰冷,冷得让简远几乎以为自己被冻结成了冰霜。
“我的确想解决,可是我不知道……”简远困惑的说道。
简默轻飘飘的说道:“你跟别人不一样,阿远,你不需要从底层一步步爬起,你要学会的,就只是操控我能给你的一切资源,让它们按照你的心意去更变。你完全不必走到我这个位置,可是起码得像莫娜那样,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处理什么事,什么样的事情又该用什么手段去处理。”
“这是好处,也是坏处,你不必像别人那么辛苦,可要面对的东西却自一开始就会相当残酷。我知道人总得循序渐进,但是你不可能。”简默从柜子里摸出了一份文件,平静的放在茶几上,“你可以拒绝,伯伯会帮你摆平这件事,反正我已经快收尾了,不差最后一个结局,我也可以向你许诺,只要伯伯活着,你就可以继续开心快乐下去,不用跳进这个火坑里,只要你想。”
简远静静的看着那份文件,忽然点了点头道:“好。”
就在简默以为他要转身放弃的时候,简远突然从他手底下抽走了那份象征着美好时光结束的文件,然后离开了房间。
“你知道你不一定非要选这条路。”
“这是我的选择。”
傻孩子。
简远离开房间后没有多久,乌苏就随便敲了敲门直接进来了,他瞥了瞥简默近乎沧桑的背影,靠在门框边抄手问道:“怎么,这会儿后悔了,你不是真伤心了吧?当初不是谈得好好的,别磨磨唧唧像个小姑娘似的成不成啊。”
“不成。”简默冷冰冰的说道,“没看到我现在正伤心吗?”
哟,这还真难受了啊。
乌苏叹了口气道:“别想了,你再舍不得也总得舍得,娱乐圈那屁大点事儿,总不能天天拿来烦你,这次孙羿这事儿吧是闹大了点,这样才好,这种事都处理过了,他见了血,视野就开阔了,以后这之下的小事儿,就都能处理掉了。你想想,阿远他这个性格,跟他爸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就算不为了顾云开,你现在年纪慢慢大了,你以为他心里没数吗?你不推他迟早也是要进去的,你这会儿带着进门,总比他吃没必要的苦头要好。”
“现在我心里好受多了。”
简默抽了抽鼻子,用手帕压了压,闷声说道。
……
孙羿并不是个蠢货,相反,他是个很精明的人。
精明的人也总有行差错步的一天,更别提像是孙羿这种毕生只为了钱奋斗的人,他们会走错的路远比正常人多得多,而且正常人会因为走错路受到惩罚,可他们不会,精明的人擅长逃脱这些东西,孙羿更是其中翘楚,他很擅长将这些错误包装的冠冕堂皇,直到发生某些无法控制的事情。
富贵险中求,危险有时候也会变成意想不到的机遇。
三个月前的一次意外,让孙羿收获了一笔巨额财富之外,还担上了身家性命的灾害——那时候他其实只是在跟拍姚莹莹的车震,想借机讹一笔钱,毕竟姚莹莹是出了名的话题女王,可是最近又开始炒脾气风风火火直来直往的傻大姐玉女人设,玉女跟人家搞车震,怎么想能痛宰一顿。
只不过没想到不光钓到小虾米,还意外捞到了一条大鲨鱼。孙羿经常会拍到了某些不该拍的东西,只不过像这次这么不该拍的,却是少数。洗出照片之后没多久,联邦的人就特意找上了门,对方很客气,出手也够豪爽痛快,直接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他的照片。
孙羿可没觉得这是卖/国,钱货两清,拍到算赚到,国家可没给过他哪怕一丁点利益,自己不小心被人抓到机会赚钱,这可怪不了他。
不过孙羿也很清楚,帝国铁定不会认同他的思想,所以本来都打算好收拾收拾走了,却发现几乎没人动他。
之后孙羿提心吊胆的大着胆子过了几天,又陆陆续续卖给了联邦几张捕风捉影的剩余照片,慢慢意识到帝国很可能是不确定自己手里还有几张照片,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这就给了孙羿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谋划出国的计划。
选定顾云开当然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其实孙羿也是觉得真巧了。
其一,顾云开的确是明星里少数洁身自好到让记者相当有挑战欲望的一位演员——而孙羿拍到过他跟简远亲吻的照片,尽管之后被上面拿走销毁了,本来孙羿还不太清楚,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其二,孙羿被他的保镖抓到过,而且还老老实实的蹲了几天号子,这是报复;其三,炫耀。
偏巧顾云开就跟简远有关系。
其实顾云开本人并不重要,可是通过他,可以对简远,乃至简默进行炫耀。
这种事说白了就是屎盆子,擦都擦不干净,孙羿这么多年实锤下来的“好名声”就拿来泼简默一盆污水让他吃个闷亏,再痛快没有了,他根本不在乎接下来顾见月跟顾云开兄妹俩采取什么措施,今晚上一过他就远走高飞了。
发长微博最重要的一点是,顾云开能够牵制简默。
如果前一刻他爆料了顾云开,下一秒就出了事,那网友会怎么想,媒体会怎么说?也许简默不在乎顾云开,可总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名声,更别提孙羿还特意买了水军测试了简远的反应,不管那个傻小子的反应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哪怕就是要扣住自己的人设也得选择保顾云开。
简默的微博看得出来还是宠这个侄子的,否则也不会拿官号力挺。
孙羿长期在这趟浑水里爬摸打滚,看人看得再精准不过,他现在就像是在钢丝上跳舞,一点都疏忽不得,可惜了顾见月那臭女人不上当,否则孙羿拿了钱再坑她一把就更痛快了。不过现在也没差,这会儿她大概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吧。
啧,可惜了那笔钱。
至于把简远洗得清清白白……其实孙羿也是出于两点考虑,一是怕自己说话太狠真把简默逼急了,第二是洗得太白未必就是好事,简远就算清清白白压根没什么关系,也逃不开一个蠢货的名头。
拿捏好用词的分寸,能诛心的。
孙羿再得意不过的拉了拉自己的雨衣,冬日很少会见雷雨,他暗暗咒骂了声这鬼天气,抹了把眼睛上冰凉的雨水,甩了一手的水,终于勉强能把眼睛睁开了,外头的温度低得吓人,更别提雨水还顺着风直往脖子里灌,他呼出口冷气,在空中凝结成雾,加快脚步走近了安全屋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锁。
“咔哒。”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来,天昏昏的暗沉着,冬日的干燥一扫而空,乌云摩肩擦踵的涌来,闪耀的雷霆在绵软的云层之中穿梭着,细腻湿润的雨水劈头盖脑的浇下来,在地面洇湿开来,阴冷的夜风像是窜过了骨头缝,叫人从里头冷到外皮。。
黑暗无声无息的涌过孙羿的脚面。
记者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他犹豫是否是自己太过多疑,门被慢慢推开,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嘈杂的雨声跟轰隆作响的雷霆。
孙羿悄悄松了口气,刚转过身将门关上,忽然一道惊雷炸响,他下意识转过身,自己的转椅上伊然坐着一个男人,对方极放松的靠着椅背,双手置于膝头,模样看起来与简默有几分相似,吓得孙羿几乎魂飞魄散,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并不是那个让人恐惧的存在。
是简远。
简远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他虽然没有酒窝,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异常醉人甜美,无害的就像是只小兔子。跟孙羿经常打交道的那些老狐狸相比,简远几乎就是只食草动物,要不是生了个好胎,有简默照看着,恐怕这辈子都会被人骗得团团转的下场。
见是简远,孙羿不由得松了口气,既然是他出面,那么程度最多是顾云开那些名誉上的私人恩怨,没必要太过紧张。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孙羿心下一定,可背还是紧紧靠着门板,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简远十指相对,手肘挨着转椅的扶手,神色淡然镇定,雷光又再闪过,照得他往日可爱亲切的娃娃脸说不出的恐怖跟诡异,他平静的说道:“孙先生不是有句口头禅么?我记得是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记得有没有错?”
孙羿的脸色微微发青了下,干干笑道:“是吗,简先生记性不错,老孙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
“那孙先生还真是健忘。”简远用食指轻轻摩挲了下嘴唇,微笑道,“你前两天还是刚刚对我的男友说过这句话呢。”
孙羿几乎要大笑出来了,他慢慢松下了些警惕,暗中讥讽道:差点被唬住,这臭小子到现在都搞不清楚状况,满脑子都是恋爱,我还差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要折在这黄毛小子头上。既然只是想谈顾云开的事,那犯不着逃,指不定这小子待会就被吓走了。
“怎么。”孙羿信心十足的说道,他脸上充满了促狭与讥讽的胜券在握,“简先生擅闯民宅,恐怕不太合法吧?难道你还想知法犯法,滥用私刑吗?”
简远很想试着笑了起来,可这会儿他心里冰凉一片,怎么也笑不出来,忍不住想着伯伯往日里的模样究竟是故意假装出来的,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他在转椅上晃了晃身体,摇头道:“孙先生别误会,我这人只会摆弄摆弄乐器,连杀只鸡都不敢,更别提对人了,不过你想要什么,不一定要自己会,花钱能买到很多东西,是不是?”
“……什么意思。”孙羿的手落在了门把手上,他开始有点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了。
“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怪讽刺的,一个人能赚多少钱,未必就意味着他价值那么多。”简远缓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身形被黑暗无形的抽长了,“我看过你的新闻出价,三百万,八百万,两千万,最高的价格是五千万但是没成功,可我只花了一百万就买下了你的命。”
孙羿脸色惨白,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可爱无害的男人到底是与那个从血海尸堆里走出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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