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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常侍回首缓声问道:“你,要为太后效命?”
这么句寻常的谦辞套话,这人也如此在意。杨寄心不由一跳,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狐朋狗友曾川谈到太后时挤眉弄眼的神情,还有那个虽未见面,闻名便觉得恶心的卫又安,猛地一阵恶寒。
这大概是一座废弃的宫殿,位于皇宫的东头,日头偏西的时候,这里就会格外的黯淡。杨寄和那个倒霉的轿夫,自然不可能在正殿或两厢的偏殿入住,都是押到一边的耳房之中。
杨寄倒还在自在,来人真给他送了一床厚被褥,还有个提盒,里头一壶茶水,一碗饭,一碗盐菜。而另一个,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便也没有分隔开,拖到另一张榻上,撕剥掉衣物,揭开焦黑的皮肤,在通红的嫩肉上擦上药油。他大约已经疼到极处,上药也没有整出太大动静,喝了些水,吃了些粥之后,似乎有了点力气,呻唤声也响亮多了。
给他上药的小宦官收拾收拾笑道:“这老鼠油很管用的,管保你半个时辰后就不那么火烧火燎的疼了,皮肉留疤虽不能免,但是不会溃烂。”然后,他检查了一下四面钉死的窗洞,锁上外头门扇,满意地走了。
杨寄不由想去关心那个倒霉蛋,上前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的,那人蓦然睁开眼,杨寄更是吓了一跳,平复过来才好言劝道:“你也别怪我,我看你痛苦,虽然不敢说是帮你,但也真看不下去了。”他本性并不狠厉,叹声气说:“你怪我,也对。不过我的话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只能在这里,我尽力地服侍服侍你吧,你有啥要我做的事,开口就是。”
那人狠狠地喘息着,隔了好久才突然说:“那我要撒尿。”
杨寄犹豫了片刻,便从榻下掇出一只尿壶,憋了口气送到那人裆下,可惜那是个没根的宦官,一泡尿撒了杨寄一手。他有些恶心,但看看这人动弹不得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放下尿壶后,舀水洗了手,一言不发又回来了。
那人闭着眼睛,半天后,突然说:“你想我随便栽赃一个,虽然自己一样是活不成,但是可以死得痛快些,对么?”
杨寄心里壅塞着,好久才叹口气说:“算是吧。你看你又何苦?遭了这样的事,遇到这帮子‘贵人’,你以为你还……还活得成?”
那人“嗬嗬”地,似乎在哭,但干涸的眼角一点泪都没有,只是红得更厉害了,杨寄凑近了才看到,这个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弱冠的年纪,脸上稚气尚存。他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顺过来,断断续续说:“我……不能死……”
杨寄不知怎么回复这么句话,心里也觉得这人太傻太天真。却听这人悲怆却又茫然的声音:“我两个阿兄都死在战场上了,家里老母亲哭瞎了双眼,我去了势入宫抬轿子,几个俸银勉强供自己和老母吃饱。我若是死了,老母……怎么办?……”
他又哭了起来,杨寄亦觉悲切,安慰的话都没有,只能听他哭。他哭了一会儿,声音清朗了些,思路似乎也理顺了:“这位阿兄,我家住在长干里,第三弄,家里姓缪,原有三兄弟的,后来一个也无。我已经想通了……”他最后问:“阿兄,你说,我认谁指使的比较好呢?”
杨寄鼻酸,握了握那少年宦官仅剩的还没有被拶断的大拇指:“我要出得去,就出钱奉养你阿母!”
那人好笑似的发出了两声“呵呵”,与哭声的差异也不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杨寄的脸,等着他的答案。杨寄想说什么,突然瞄到了钉得疏疏漏漏的窗户,猛然一凛,把话憋了下去,含混地说:“你照实说就是。”那人撇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入夜很深,杨寄才在那人若有若无的颤抖呻_吟中浅浅睡着,一晚乱梦无数,除了朦胧记得沈沅美丽的笑脸外,余下的都是些可怖的片段:比如江陵城外的箭雨,比如峥嵘洲的成片尸骨,比如那血色的河流,连腥膻*的气味都恍若在鼻。
晨光熹微,杨寄怔怔然醒来,周身被压住了似的动弹不得,酸楚难忍,耳畔嗡嗡,似有魑魅魍魉的叫嚣,脑子却异常清醒,连旁边榻上那人浊滞的每次呼吸都轰入天灵盖里。
而外头,正有人飞奔着向中常侍汇报:“杨寄一夜安枕,鼾声如雷。他劝姓缪的小子说实话免受刑责,看来是个懂事的。”
中常侍捻着手里的佛珠,轻轻颔首,突然问:“长得是还不错。不知外头风评如何?若曾有过逛妓寮的经历,格外要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