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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落地,只是被凭空来的一剑,陡然刺穿。
真的有缺。
老者仿佛看不到扶道山人的表情,浑浊的眼底,混杂着太多复杂与沧桑。
“方才你们说话,我这老不死也有听见。人死之后,魂魄离体,游离于世间,肉身便如一具空壳,会渐渐腐烂消失,化为泥土,消散在世间。这是一种‘融’,*消融。经脉融于筋骨,窍穴隐于血肉,最终化为一体,或为蛇虫鼠蚁所食,或为风霜雨雪所侵。”
“尸体,无有经脉,无有窍穴。”
“可她活了过来……”
扶道山人盯着躺着的见愁,心里难以接受。
老者点了点头:“正是因你聚魂,她才活了过来。人活,所以血肉丰,经脉分,窍穴出。只是她魂魄有残……”
“三魂可离体,七魄归于身。三魂七魄若不在,人如何能活?”
所以魂魄若是有缺,见愁怎可能死而复生?
扶道山人亦有不解之处。
老者道:“三魂中,天魂缺三分,地魂不缺,命魂缺一分;七魄中,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气、四魄力、五魄中枢皆不缺,七魄英缺三分。”
方才他早就观了见愁如今魂魄的情况,当时也是惊讶无比。
“她三魂七魄俱在,可并不完整。能聚魂魄归体复活,是你运气好,遇到藏风聚气之穴,魂魄游离未被带走。只是藏风聚气之穴易出精怪妖鬼之物,见生人魂魄,吃了几分也未可知。”
准确说,这便是最大的可能了。
“所以,她人虽能活,可其实魂魄有缺,血肉虽丰,空有其形,而经脉不分,窍穴不出。她身体里,根本没有经脉,一切所谓修炼之事,不过凭空臆想,依靠灵力生造而出。她想处,便是经脉,便是窍穴。”
这一番话,若扔出去说,堪称是骇人听闻!
修成天盘的见愁,身体之中其实没有经脉,更没有窍穴!
下面的郑邀,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老者苍老的目光,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所以你的徒儿,若在修行之前看过人体的经脉窍□□,便会以为自己身体之中经脉窍穴亦是如此,从而在已经消融为‘尸’的身体里,造出一条条的经脉一枚枚窍穴来。只要她想,便会有,所以只要她推算的时候,对自己推算的把握大上一些,必定能成,所以能点亮所有坤线。”
扶道山人站在那儿,好久没说话。
他修行已久,不会不明白这一番话的意思。
真因为身无经脉窍穴,所以反而处处是经脉窍穴,所以那一枚道印,她只要算准了轨迹,就能在第一次试验的时候便直接成功。
用腿,用手,似乎也只有在威力上的轻微差距。
只是……
扶道山人舌尖上一阵苦涩泛上。
“可出窍之上,有问心之劫,一到入世,便是修心……”
老者亦沉默许久,而后缓缓点头。
“所以,你这徒儿,在出窍之下,修炼速度惊人,修行道印随心所欲,若与人交战势必攻击极强。出窍以下,难逢敌手,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出窍以下,难逢敌手。
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只因见愁魂魄有缺,无法修心,更抗不过凶险的问心道劫!
扶道山人没有再接话,只是俯身弯腰,将见愁抱了起来,直接一步踏出,已在距离祭坛足有十余丈外远的地方。
他朝着前面走去,脚步沉重,枯瘦的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弦,紧紧绷着。
仿佛,他若不这么绷着,就要立刻垮掉一样。
眼见着扶道山人渐渐消失在那一片虚无的黑暗里,郑邀站在原地,没走。
老者长叹一声,颇为复杂。
“六百年了,他修为竟然在倒退……何必自苦?”
郑邀听了,回过头来:“师伯向来这脾气。”
“向来?”老者听了,不禁笑出声来,声音沉重,“他这狗脾气,可比原先好多了。”
狗脾气……
也就您敢这么说了。
郑邀是不敢接话,只朝老者一拜:“老祖宗,见愁师姐如今为天虚之体,魂魄又有缺,难道就没有什么补全之法?”
“但凡与魂魄相关之事,无一不涉天道玄奥,非极域不能问。只是六百年前一战,崖山已尽耗精锐,再问不起了……”老者缓缓将眼睛闭上,“天眷,天妒,其实没什么差。这女娃,若想活久些,不妨修炼得慢些。”
话音落地,他的眼皮已经彻底合上。
于是,一身的血肉渐渐消去,巨大的祭坛弥天镜上,只剩下一具经年的骷髅。
郑邀看了许久,想起扶道山人走时的沉重,亦是一声长叹。
他亦缓缓走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不一时,揽月殿的地面上,泛起了一阵涟漪。
郑邀的身形逐渐凝实起来,已经站在了揽月殿上,环顾无人,约莫是扶道山人已经带见愁回去了。
***
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光亮都有些模糊。
见愁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她的屋子。
那一盏奇怪的玉碗里,还燃烧着一点明亮的火光,经久不息。
见愁坐起身来,只觉周身舒畅,竟无半点不适。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在揽月殿试道印的时候,因为力竭而晕倒。
如今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想必是扶道山人送自己回来了。
对当时出现的异状,见愁百思不得其解,用腿可以,用掌也可以?那可真是个奇怪的道印。
她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前,发现当日被自己一击撞破的地方竟然已经都修复了起来,巨大的腿形破洞,竟然没在崖山的山壁上留下半点痕迹。
见愁拉开门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木牌,秀雅的花纹蔓开,“藏经阁”三个字已经没了,回到木牌上的,是“见愁”二字。
想来,藏经阁已经被扶道山人收走了。
她站在自己门前,朝下面一望,这时候竟是暮色四合,却不断有各色的毫光从山壁上飞下灵照顶。
归鹤井前,站着不少人,见愁粗粗一数,约莫二十来个。
扶道山人就坐在归鹤井旁,两脚踩在水里,手里捏了根细竹竿,正在逗那水面上浮着的大白鹅。
大白鹅脖子一扭,实在懒得搭理这二傻子,脚蹼在水里扑腾两下,便屁股朝后,往旁边游去了。
一道如金色琉璃一般的流光坠落在身边,扶道山人不耐烦得很,头也不回一下,便道:“真是,别来问我了!那些个金丹期弄没了法宝的,有正当理由就带去开武库,没有的自己去找!烦不烦?!”
“……”
见愁一怔,看了看四周,只在那一拨二十来人的队伍里看见了曲正风。
曲正风也看见了见愁,隔着众人,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见愁颔首还礼,一笑,接着回头来,直接在扶道山人的肩膀上一拍:“师父!”
扶道山人真是想一竹竿给她抡回去,没想到,一转头来,竟然看见了见愁。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狼狈。
不过很快,扶道山人就一脸咬牙切齿、气愤不已的表情:“好你个见愁丫头!睡了那么久,刚醒了就来吓你师父!你是真喜欢欺负老人家啊!”
呃……
见愁特别想问:你也算是老人家?
她怕自己被打,所以忍住了。
“这不是才醒了,就看见外面特别热闹,又看见师父你在下头,我就过来吗?顺便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师父呢。”
道印可不是什么小事,见愁总要知道个为什么。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无力地一叹。
他把胳膊肘往自己腿上一撑,腰弯下去,手掌搭在下颚,翻着白眼看见愁:“你睡了六天,山人我这六天都在忙事儿,好不容易清闲一下。你就不能放过师父一马吗?要不,给你找点事儿干吧?”
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见愁倒是一下好奇起来:“什么事?”
扶道山人一看有戏,连忙扭过头朝曲正风那边一喊:“老二过来!”
曲正风正与其余崖山弟子说话,听见声音,便对眼前那一名弟子摆了摆手,朝归鹤井这边走过来,来到扶道山人面前一拜:“师尊。”
扶道山人一指见愁,道:“今日开武库,这毛丫头还没趁手的法器呢,你带她去挑上一个。”
武库,法器?
见愁一下明白了,原来这许多人聚在这里,是要去挑选法器了。
崖山的法器,不是自己找的?而是宗门给的?
她扭过头去看曲正风,倒一下把道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曲正风一怔,顺着扶道山人所指,侧头看向见愁。
的确,那一日在拔剑台对战周宝珠的时候,见愁也就能拿出来一面里外镜,甚至连把剑都没有,以至于最后……
只能拔腿。
咳。
如今见愁大师伯一言不合便拔腿之事,在整个崖山弟子之中可谓是人人耳熟能详。
甚至,有好事者给见愁冠了个新名号,曰:崖山拔腿派。
拔剑派的剑,拔腿派的腿,都是好名号啊!
心里掠过这几日的种种传言,曲正风眼底亦有流光闪过。
他略一沉吟之后,开口道:“的确如此,见愁师姐如今也算是我崖山拔剑派里排得上一号的人物了,若是再没一把剑,实在不怎么好。那便依师尊所言,此次开武库,便带着见愁师姐去吧。”
一言不合就拔剑,怎能无剑?
见愁看向站在曲正风身后的那一群弟子,都是崖山弟子,修为大多不高,才筑基的居多,好像也有几个金丹期的。
在她转过去看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她,目光都带着一种看传说中的人的感觉。
见愁略略觉得头皮发麻,又连忙将目光收回来,想到“剑”,心里已经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我也可以有一把剑了?
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容来,见愁恭敬朝扶道山人一拜:“徒儿多谢师父,那……”
侧过头一看曲正风,她笑道:“就劳烦曲师弟照顾了。”
曲正风点点头:“请师姐随我来吧,这会儿便要出发了。”
见愁跟着他,走入了那一群崖山弟子之中。
扶道山人坐在归鹤井旁边,脚丫子被水包裹着,冰凉的一片。
他看着见愁与那许多崖山弟子站在一起时候的模样,缓缓将目光垂下。
出窍以下无敌手。
听上去多风光?
正如见愁此刻,万目所视,万心所仰,万光所耀……
“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扶道山人觉得自己头开始疼。
又一道流光落下,沈咎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边,看了一眼已经要出崖山的一行人,忍不住皱了眉,他开口道:“师父,中域左三千中,现在已经传开了,都说我崖山新入门的女修,十三日内筑基,负有天盘。”
“传开了?”
扶道山人听见这话,简直头皮都要炸了。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