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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国王右下方的卡瑞娜皇后轻声问。
“国王陛下,王后殿下。在两个月前,教皇大人在神树之下听见光明神的指引,希望能得二位膝下的一位皇子放于身边看护教养,亲自传授教义伦理。”
“这件事陛下与我早有听闻,光明神是圣维亚帝国的信仰,也是陛下与我的信仰,身为王室我们也十分愿意遵从神谕。”卡瑞娜皇后说,“只是不知道教皇大人想要选择的究竟是圣维亚的哪一位皇子?”
“王后殿下,我正是为此来到这里。”赞格威尔主教将手伸进雪白的法衣里,掏出了一根亮金色的羽毛。
“这是——”萨尔菲德三世如在场的所有人盯着这根羽毛出神。
“这是金孔雀尾巴上最长的一根翎羽,象征着幸福和平,”赞格威尔松开了手,“以及来自神明最高的祝福。”
没有一点法力波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根瑰丽辉煌的翎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托起,飘浮着升向教堂穹顶的最高处。
“光明之神庇佑!”
“光明之神庇佑!”
看见这一神奇的情景,贵族中有狂热的信徒带头在教堂之上高呼。
玛尔斯撑着眼皮,望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光点,他的后脊有寒意一寸寸地上爬,直到心里,直到最深处的骄傲。金孔雀的翎羽没有来到他的兄长面前,也没有来到他的面前,而是飘落到了他的母亲卡瑞娜皇后的长裙上。
“赞格威尔主教,这是什么意思?”萨尔菲德三世问。
“国王陛下,这便是光明神的指引。”赞格威尔主教摁住自己的胸膛。
“您的意思是——”卡瑞娜女王捂住自己的小腹,端庄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是的,光明神选择的孩子就在您的腹中。”赞格威尔主教露出了和蔼的笑,“圣维亚帝国还未降世的第三皇子。”
“传医师!”萨尔菲德三世也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主动拉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怀子,帝国即将迎来新的生命。面对这突入起来的大好事,原本死气沉沉的圣维亚皇宫廷立刻忙得人仰马翻起来。
玛尔斯在混乱中独自离开了教堂,大家都在关注那深受神明眷顾的第三皇子,以至于他称病退下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留意,包括他沉浸于欢喜中的父亲母亲。
“下去吧。”他的父亲说。只有一句淡淡的允准,连半句关心都没有。
“真是太可笑了。”玛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了安静的花园里,坐在了粉色的月季花架下。
无论从哪种角度看,他都失败了。有时候努力之后的失败,远比懈怠之后的失败来得丢脸。在他走出圣哥林教堂的时候,弗恩皇兄朝他做了一个嘲讽轻蔑十足的鬼脸笑。聪明有什么用,努力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无法得到神明的眷顾?好牌与偏爱是天生的,就像你我之间的出身顺序一样,无法改变。
玛尔斯能够解读出那个鬼脸背后的意思,因为这段话弗恩皇兄很早之前就当面与他说过了。只是当时他不信命运,也不爱把蠢货的话放在心上。谁想现在陡然回想起来,居然成了一根鱼刺哽在了他的喉咙里。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究竟给他安排了怎样的一份使命?
如果不满足已经定好的命运,那他是不是只能沉默接受?
玛尔斯耷拉着脑袋,他的思路被困惑围堵,无法找到正确的出路。
***
“您好,玛尔斯殿下。”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是——,你来自哪里?”玛尔斯微微偏过头,这才发现花架后面还坐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点的黑发少年。
“我来自都城的玫瑰庄园,殿下。”黑发少年表现出罕见的成熟。
“哦,黑色的头发。对了,你是卡贝德家族的人。”玛尔斯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勉强寒暄了几句。因为心智远胜于同龄人的缘故,他素来也只喜欢和年长的人交谈,不爱同和自己一样的孩子说话,“你是在这而等待诺曼子爵回来吗?”
“是的,殿下。”黑发少年回答简洁,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吵闹,这倒是赢得了一些玛尔斯的好感。
“一个人在这等着很无聊吧。”玛尔斯随口问,出于自身待人接物的礼仪,他不好让两人的对话就这样尴尬而止。
“不会。”少年摇摇头,“我看了书,也在教堂外听了您的宣教,这段时间度过得十分充实。”
“你听了我的宣讲?”玛尔斯有点诧异。
“是的,您的宣讲很完美。”黑发少年顿了顿,“真心为您的成功感到高兴。”
“成功?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能称为成功吗?”玛尔斯苦笑,小男孩哪有可能理解,他今天分明是彻底的失败。
“您遇到什么烦恼了吗?”黑发少年询问。
“不,没有什么是值得我们烦恼。”玛尔斯轻声说,“反正,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世人总是要听从命运的安排。”
“您是认为我们被命运控制了吗?”
“事实上,我们的种种付出都是徒劳的。只要多经历一些事,多看一些书,就会很容易发现历史的轨迹远超所有人的预料……”玛尔斯偏过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我想我现在或许不该和你说这些,等你再长大些自己体悟会更好。”
“殿下,其实我读过一些书。”黑发少年忽然开口。
“你已经识字了吗?让我看看,你正在读些什么?”玛尔斯拿过少年手中的书翻了翻,“哦,《乌龟与兔子》,一本童话绘本吗?”
“是给我弟弟的书,他马上快三岁,晚上回去要讲给他听。”少年仿佛一个小大人,神情一本正经。
“看来你是个不错的哥哥。”玛尔斯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绷紧成一线,“不过兔子赛跑竟然会输给了一只乌龟……,还真是一个让人不快的故事。”
“殿下,这是人们编写的故事。”
“是啊,命运就如同人们手中的笔,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拨弄着纸面上的角色。”玛尔斯在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牙,“让人气恼又无奈。”
“殿下,兔子跑得比乌龟快是事实。”少年沉默片刻继续说,“就算在故事中兔子因为睡觉落败了,可未来它绝不可能再因为这种理由错过胜利。”
玛尔斯听得愣神。
“殿下,您之前说付出是徒劳的,虽然冒犯,但其实关于这点我有一些不同的见解。”
玛尔斯缓缓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正视了这位少年。
“我曾在书中读到圣维亚帝国东方领地的瑞利城地势倾斜且迎风,所以每到夏季与冬季的时候,那里总会暴雨连连,甚至引起可怕的洪灾。在刚迁徙过去的时候,人们只能屈服逃跑,眼看着家园被吞没,而现在,他们会在春天提前修缮房屋门窗,挖掘沟渠,修筑堤坝,与命运的洪流相抗衡。”少年不急不慢地说,“所以我想命运不是绝对的支配者,它最多掌控我们人生的一半,只要人们在洪流到来前积蓄足够的力量,命运就无法显示出它的威力。”
“与命运的洪流相抗衡……你说得很有道理。”玛尔斯眉头舒展开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因为失利陷入了思想迷惘的桎梏中,“对了,你叫什么…卡贝德?”
“希恩·卡贝德,殿下。”
“你说的话解开了我的心结。”玛尔斯微笑着将童话绘本还了回去,“谢谢你。”
“您言重了,殿下。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黑发少年的举止优雅远不像他外貌表现得那般青涩稚嫩。
玛尔斯还想与这位少年多交谈几句,只是他身体不适,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如果继续下去,恐怕很难在对方面前维持贵族的体面了。
虽然记忆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褪色,但那日他对这位黑发少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
卡瑞娜女王在位十一年,圣维亚帝国第二皇子玛尔斯再次坐在了那片紫藤花架下,一边执笔记下自己过往的记忆,一边享受着午后明媚灿烂的阳光。
这是他最近才养成的小习惯,尝试将脑中一些细碎模糊的回忆保留在羊皮纸上。
“最近读了一本历史传记,里面有一句话说,‘反省是一面镜子,若是能从中窥见自己的得失就是胜利。’”玛尔斯放下笔,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黑发青年,“昨日夜里忽然回想起来,在十多年之前,我似乎就与你们卡贝德家族的人有过来往。”
“卡贝德家族的人?不知道您说得是哪位?”艾瑞克斯愣了愣。
“过去太久,名字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当时只有五岁,或者六岁的样子,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智慧了。”玛尔斯握住骨瓷杯,拇指来回摩挲上面的花纹,嘴角微勾,“他给我讲了个兔子与乌龟的故事,启鼓舞了我,令我至今受益。”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艾瑞克斯有些含糊其辞,他对自己的家族亲戚还不算多么了解。
“你知道他是谁吗?黑色的头发,容貌精致,现在大概也有二十多岁了。”玛尔斯随意问,“应该比小时候更加充满智慧。”
“我不太清楚,殿下。”艾瑞克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自父亲去世后,其他亲戚就没什么联系了,听母……不,是我听说,他们都各自搬离大部分回到索洛尔海岸附近了。”
“这样啊,有点可惜,还以为在都城能有再见的机会。”玛尔斯有些感慨,“不过说起来,你们卡贝德家族中从来不缺聪明人,无论是诺曼子爵,还是你的兄长希恩子爵,当然也包括你,”他故意停顿了半秒,“艾瑞克斯子爵。”
“殿下,无论和父亲,还是和兄长比起来我都还远远不足。”艾瑞克斯低下头轻声说,“我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人。”
“为什么妄自菲薄?虽然是陈年往事,但你可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级法师】啊。”玛尔斯放下杯子,阖上面前的笔记本,“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在故意奉承你、拉拢你?”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真的很欣赏你,艾瑞克斯。因为你很有天赋。”玛尔斯的神情平淡,“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对此我很抱歉。”艾瑞克斯声音没有起伏,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皇子殿下对自己的态度。
“不用道歉,之前那些都是客套寒暄,我真正要说的在这之后。”玛尔斯注视着艾瑞克斯,“简单点讲,玛丽夫人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我也不会再因此迁怒于你。所以,你可以放心地继续呆在猎鹰会直至毕业。”
“殿下…”艾瑞克斯抬起头。
“为你荣升名副其实的贵族而感到高兴,艾瑞克斯子爵。”玛尔斯打断了艾瑞克斯的话,因为他已经将有人希望他说的话表达完了。
“还有,祝你在魔法帝都学院的第二个学期过得愉快。”粉色的月季花在风中轻晃,玛尔斯摆了下手,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