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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二春,我们怎么说都是亲戚,我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劝你一句,做人不能太没有人情味了,你这样的孤拐性子也难怪你爹娘都不要你了。
再有,你这契书怎么来的,我就不说了,免得你难堪,不过还是要劝你一句,你是个妇道人家,还是自爱自重一些吧,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这样......”
毫无疑问的,邓喜忠也觉得林二春是攀上了什么男人,以色示人。
林二春收了契书,也不反驳,反正这也算是真的,这些契约纸她多的是,的确是靠着某个男人弄来的。
县衙的,府衙的,临府的......不管遇到大事这契约能不能顶用,反正比之口说无凭,她更信任这个,至少对邓大舅这样的人还是有用的。
自重自爱吗?她嘲讽一笑,都随自己高兴吧,没必要跟别人反复强调。
“那就多谢大舅教诲了。最后我要给大舅说的是,酒在陈酿的时候时间可以加长一些,口感会更醇厚,不过切记温度差异绝对不能太大,要是保存条件不能达到要求,还是别陈酿了,半年就拿出去卖掉吧,这样也行。”
这话她以前就提过很多次了,邓喜忠早记下来了,此时闻言更加气恼,就拿反复提过的话来威胁他这个亲舅舅!
他不悦的冲她摆手道:“你走吧。”
林二春从屋里出来,见李氏几个在门口探头探脑,一会打探一会拿话酸她,见她不肯接话,阴阳怪气的“哟”了几声。
林二春回头又朝邓喜忠补了一句:“对了,大舅,这契约的事情劳烦大舅跟舅母和表嫂这些家里的女眷都说一声,毕竟她们也是邓家人,万一她们违约了,那也是要对簿公堂的。”
“你......”
林二春从邓家出来,吁了一口气,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看见邓文诚小胖子巴在门框边上,眨巴着眼睛望着她这边,他年纪小,欲言又止的小模样根本掩饰不住。
林二春冲他招手:“过来。”
他蹬蹬蹬的跑过来:“表姐。”喊了一声就垂下头来了。
“有什么话直接说,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
小男人邓文诚撅着嘴抬起头来,鼓足了勇气问道:“表姐,他们说你被官差下过大狱了?”
林二春愣了一下,这事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她都快忘记了,现在这是传到后山屯来了?
在大夏,女人一旦被打入大牢成为女囚,便等于从此失去了贞操,轻则会在堂上被**笞杖,重则被脱掉裤子游街示众,至于牢房中的龌龊事情就更是不用提了。
别说成为女囚了,只要是见官,对村里人来说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了。林二春记得以前就听说过有妇女在公堂上,不等判罪行刑,就当堂碰死的例子。
见邓文诚绷着脸很是认真的样子,她“哦”了一声,“是有这回事,当时衙门里查案子,让我过去问话的。”
说罢,双臂环胸,靠在车厢上,冲邓文诚扬眉,“还有问题吗?”
林二春积威很甚,邓文诚摇头,他不敢不信。
不过,面上还是有些小纠结,犹犹豫豫了一会,才一口气道:“表姐,我爹说但凡女子要正身立本,行事规矩,不可抛头露面,更不可轻浮随便,尤其不能与外男......这都可以算是奸淫罪了。”
邓文诚虽然年岁小,对他自己说的这番话都还不理解,但是他的记性却是极好的,林二春之前可没管他的年龄和理解力,一股脑的跟他提过,让他背诵下来。
再加之,最近他家里可没少议论林二春,他爹说的话他听了,都能记得大概,不过中间的那些话太复杂他就不记得了。
林二春轻笑了一声,小小儿郎看不出林二春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在笑,但是他却直觉的觉得那笑有些不太对。
林二春问他:“奸淫罪按律令当如何?”
他顿时神色一正,这是被林二春考校了一段时间,她积威太重,他都形成习惯了。
“法令中除了有奸淫掳虐者,轻则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多人犯案情节严重者,为斩立决,同案犯绞监候,而虽为同谋,但并未参与的,也判处流刑。”
林二春满意的点点头:“还没忘。”
邓文诚呐呐道:“表姐,我爹说朝廷不止有律法,还有《女戒》。”
见林二春目光微垂看着他,静静的等着下文,他继续:“我大姐、二姐出嫁的时候,爹都让娘给她们说过了,过完年奶带着三姐进镇上去了,她回来,三哥还给她读了一遍。”
林二春问他:“你知道我是女户了吧?”
邓文诚点头,“我爹说女户更加要避嫌,虽然不得不抛头露面养家户口,但更得规矩本分,免得外人说闲话。
我外家那个村里就有女户,家里的男儿都死了,柳大娘就靠给人做绣活和缝补,从不接触外男,路上遇见了都不抬头的,也养大了儿子。还有春晓表姐,也没人说她什么不是。”
林二春又轻轻呵笑了一声,邓文诚茫然的问她:“表姐,我说错了吗?”
林二春看着面前七岁的小男娃,一时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知道他是诚心诚意的问和不解,跟她探讨,并没有任何质问的成分,却让她恍惚想起前世也这么被人问到脸上来。
公众场合里,一群满口仁义道德,衣冠楚楚的卫道士,当众冲她难,一个个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就是想让她看看她是有多不堪。
“一个抛头露面、举止不端、有满身铜臭的村妇,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恍如天神的东方承朔,那是多少京都贵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当年她据理力争,也算是舌战群雄了,将人问得、训得面红耳赤,可跟东方承朔闹翻的时候,他却旧话重提,觉得娶她是一个笑柄。
现在她再回想起来,觉得那场面既混乱又荒唐可笑,她吵架是赢了别人,可最后还是输了。
林二春觉得现在真跟一个孩子讨论《女戒》其实也挺可笑的,可她却没了当初跟人争辩的兴致。
大多数人觉得怎么就怎么吧,她不在乎,也不想去改变别人的看法,总不能所有人都是志同道合,正是有这大多数的人,她才更觉得自己重来一生遇见那个少数支持她的,其实挺幸运的。
她放下手拍了拍男娃圆呼呼的脑袋,反问道:“你爹是不是还说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邓文诚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你爹可有跟你说过什么是气节?”
这个就出了邓文诚的理解范围了,他摇了摇头。
林二春目光微暗,扯出一抹笑意来,“我问你,那柿子酒是不是表姐弄出来的?并不是你爹弄的吧?”
邓文诚垂下脑袋:“是。”
他年纪虽小,但是这个还是知道的,林二春当初多宝贝那些罐子啊,都捂在被窝里,不让人碰,柿子酒也是她先做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爹娘就都嘱咐他说,这些是自家做出来的,让他别在外面乱说。
他被林二春三两句带偏离了话题,浑然不觉。
林二春道:“那我告诉你,气节是一个人志气和德行操守,是正义、正直,是顶天立地,也是骨气。现在你不懂不要紧,你记着我这话,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爹说的也对,不过,这不单单只是针对妇人的,对男子也是如此,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不是说男人比女人厉害,有本事吗?怎么能够要求没本事的女人有气节,就不能要求本事大的男人了?”
林二春哼笑了一声,一点也没有当着孩子的面说他爹的坏话的自觉,继续道:“能够说出这话来,先得说话人自己能够做到,一个自己都立身不正,做不到的人,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呢?
像你爹这样强占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就是失节的一种。失节事大,他自己怎么不先去死呢?”
邓文诚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懵了,一会摇头,又一会点头。
林二春让他缓了缓,才收敛了面上抑制不住的讽色,按住邓文诚的双肩,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而严肃的道:
“邓文诚,我一直跟你说要遵守法令,让你背着那些条例,今天还有一句话要你记着,律法虽然必须要遵守,这是立身之本,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律法都绝对正确的。你长大后要有自己的判断。
日后你再说别人有错,说别人该死,给人量刑的时候,你得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到,换做你是不是就能够比别人做得好,要是你也做不到,就别一开始给人定罪。”
以后,她也没有没有什么再能够教给他的了,这男娃能够记得多少,能不能被约束不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她也管不着了。
“记住了吗?”
邓文诚懵懂的点点头。
一直到多年之后,家里早就不许再提林二春这个犯了重罪而早逝的表姐了,邓文诚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却依旧记得在后山屯祖宅门口,表姐霸道的扣着他,喊他的大名,跟他说的这一番话。
她最后跟他说的这番话影响了他的一生。
彼时,他已经成为一方父母官,每当他给嫌犯量刑之前,他会习惯性的去自问,如果是他自己呢,他能不能做得比这嫌犯更好?
大夏朝是使用重典,对嫌犯判罪只需要“莫须有”即可判定是有罪,不过,看似严肃古板、又对律法字字斟酌、异常严苛的邓文诚,却偶尔会暗中利用律法的空白地带,竭力为嫌犯脱罪,寻找他们轻判的证据,力求从轻落。
甚少有人看出他隐藏在严苛表象下的所作所为,那些嫌犯因为到底还是判罪了,也不会因此而对他多一分感激,而这个信条却被他默默的坚持了一生。
......
当天夜里就下起了雨,好在紧赶慢赶,作坊已经都盖好了,剩下的就是熏一熏屋子,收拾收拾,再将东西都搬进去也就行了,人手也都招得差不多了。
第二日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林二春依稀记得清明就有一场大雨,那天东方承朔喝了酒回来被大雨淋得透透的,还病了一场。
趁着大雨还没有来,她让小福娘方氏带了几个招来的利落妇人,去山上摘野桃花,趁着雨打花落之前,将花瓣都采回来。
去了半日,小福就兴冲冲的回来说,在虞山镇附近还有一处桃园,方氏已经跟桃园的主人说好,只取花瓣,不会影响结桃子,将那些将落的花瓣都买回来了。
桃花酒是用已经酿好的老酒再加工的,老酒直接买回来,只需要两个月就能成了,这些耗时短的花酿,林二春自然而然将其纳入计划内了,用来做女人的生意,这些肯定是十分合格的。
她将桃花的清理工作都一一教给小福了,小丫头兴致勃勃的满口应了下来。
之后,林二春就准备出去一趟苏州府了。
荣绘春在苏州府的那个新掌柜有事情要商议,还催得很急,似乎她不去,荣绘春在苏州的铺子就不开张了。
牟识丁还催了她一回,不管是作坊还是招人手都不需要林二春操心,让她尽快过去解决了,等她回来了,他再去嘉兴府送货。
除此之外,林二春还需要去苏州府亲自挑选桃花酿用的老酒,那边的货源要更多一些,另外牟识丁前阵子去了趟苏州府打造酿酒器具时候,跟一家南北杂货行订好了不少青梅,是酿造梅子酒用的,现在第一批梅子也熟了,林二春这次也正好带人过去拉回来。
她一堆的事儿,在清明前一日就带着张小虎出了。
临登车的时候,小幺也跟着窜了上来,跟张小虎一起坐在车头上。
这一个多月,小幺有人伺候着,好生修养着,比在医馆得到的照顾精细多了,他恢复力很好,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早就可以下床了,只是胳膊之前骨折了,用木板固定着,今天才拆下来。
清理干净了,小幺也是个长相端正的少年,就是脸上没肉,脸色还有些苍白,乍一看上去最先让人关注的肯定是他的眼睛,这倒不是说他的眼睛生得有多美,而是他的眼神足以吸引人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毫无波澜、毫无情绪起伏的冷,看得让人心里一哆嗦,哪里还记得去打量他的长相。
林二春有时候暗暗嘀咕,就他这样的眼神,就是去当乞丐都混不下去,没人会给他食物和铜板,听说他肚独自漂泊了几年,小小年纪,能够熬下来也是奇迹了。
她对小幺的来历也有些好奇,不过,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话来,他依旧很少吭声,只在清醒之后跟林二春说了句:“有人跟踪着你,有功夫。”就不肯再说什么了。
小幺能够下床之后,总是不远不近的跟着林二春,起初他还会不时警惕的打量四周,应该是没有再现什么了,林二春又跟他说:“那些跟踪的人没有从我这里现什么,已经走了。”
如此,他倒是放松了一些,只是偶尔牟识丁在外面忙完回来,他又会警惕又防备的看着牟识丁,不过,却并不说什么,弄得牟识丁很是焦虑了一阵子。
好在他常在外面跑,很少跟小幺打照面,在骂了他几次却没有回应之后也就作罢了,只不过,他回到虞山镇,也对这个少年没有半点好脸色。
对于这一点,林二春既无奈又不解。
她也现了,小幺对她和小福没有什么防备心,这倒是好理解,她给过小幺银子和几个饼子,送他去了医馆,也许就是这一点让他记住了,这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
至于小福,那还只是个心无城府的小丫头,干净澄澈,很难让人防备,林二春对着这样的小姑娘,时不时逗逗她,觉得心情都会好很多。
小幺对旁人也有着防备和戒心,他会保持距离,但是却都没有对阿牟来得严重和充满敌意,这就让林二春有些想不通了,问不出什么来,就只能作罢了,她是见识过这少年的倔强的,强迫他显然是没用的。
这段时间以来,林二春对这眼神冷漠至极却一心护着她的少年,心里也难再生出排斥来,让他安心住着,现在她也不是不能多养一个人,至于其他的,慢慢来吧。
上回林二春去嘉兴,他就要跟着了,林二春以他的胳膊还没拆夹板,帮不上忙为由,也没有将他给劝退,还是张小虎跟他打了一架,见识了张小虎的本事之后,他才留下了。
现在他胳膊上的夹板已经拆下来了,是以,一上来就直直的看着张小虎,两个话不多的人,开始无声的以眼神交流。
林二春撩开车帘看着,觉得诡异的看懂了这一对的目光语言。
这个说,“你瞅啥?”
那个道:“瞅你咋滴!”
“瞅你妹!下车!”
“不下!有本事单挑啊!”
然后突然就双双伸出了手,眼看要打起来了,林二春一吼:“都老实待着!”
马车一抖,她冲张小虎道:“赶车。”
又朝小幺道:“能搬东西吗?”
他点点头。
“能赶车吗?”
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那就老实坐着,回头帮忙扛东西、赶车。”她打算再买一辆车拖东西回来,赶不走就带着吧。
之后,三人安静的上路,林二春歪在车里揉头,车帘子是开着的,她看着车外,很好,两少年都很规矩,一人坐一边,都平静的看着车头的方向。
清明这天一大早,天阴沉沉的,林二春按照牟识丁给的地址去找新掌柜,这店铺不管是位置还是布置都是极好的,林二春被迎进去带上了雅间。
等了半个时辰,喝了一肚子水,她已经等得不耐烦,那店小二打着圆场强留她,她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先是扑面而来一股酒气,然后才见到了人。
林二春目光一闪,居然是他!
来人打了个酒嗝,径自走进来,他的脚步有些不稳,被店小二扶住了,他歪着头,唇角歪着,笑得有些邪气,一双细长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就是你,哄着我妹妹,让她在家里闹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