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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是钱家大舅爷与儿子,他们指名说要见老夫人。”
乔老夫人神色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钱家人怕是来者不善,起身吩咐润珠准备见客的衣物,就算没落了,那也要摆足了官宦人家的姿态,绝不能让低贱的商户比下去。
待乔老夫人收拾妥当,姿态摆足让人久等后,方才前拥后簇地踏进正堂,利眸一扫,就看到一向少与人交往的四儿子正在与钱家人说话,脸色颇有不豫。
“自打我那短命的儿媳妇去了,亲家侄儿倒是许久不登门,不知道是什么风将亲家侄儿吹来了?”乔老夫人由润珠扶着一脸高傲地坐到首位上。
起身行礼的钱磊礼数周到后,国字脸上没有因乔老夫人的怠慢而动怒,而是道:“许久没来见过外甥与外甥女,我颇为挂念,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听闻外甥还病倒了,我更是心忧,不知老夫人可让我见一见他们。”
开门见山就提要求,乔老夫人愣了愣,这直接的态度打乱了她的阵脚,“我还道是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此事,维哥儿的病已好了泰半,我们乔家也没有亏待他们姐弟,你且稍等。”转头朝侍女吩咐,“润珠,你且去将五爷与七姑娘请来。”
润珠忙应“是”,然后急急就出去了。
钱伟豪看了眼乔家的老婆子,只一眼,就知道这老刁婆不好对付,难怪他姑姑早早就去逝了,实因有这样的婆母,日子难得顺心。
钱磊与乔老夫人又话中有话地说了一会儿,四老爷乔健平却是插了几句话就沉默着。
听得三房的大舅爷来了,回府的乔大老爷与二老爷也按礼节过来问候一二,三房无长辈,他们这些叔伯只能出面招呼一二。
众人正说话之际,一名仆妇却是哭着冲进来,朝钱磊跪下道:“大爷总算来了,老奴以为等不到大爷来给七姑娘与五爷撑腰,任由他们给人欺负……”
这变故让众人都愣了,这仆妇从哪儿杀出来的?
乔老夫人脸色极其难看,这仆妇年纪三四十岁左右,她没有半分印象是三房哪一个主子身边侍候的,遂大喝一声,让其赶紧退下,莫扰了客人。
哪知钱磊却是定睛看了看这仆妇,然后伸手扶她起来,皱眉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当年姑奶奶身边的陪嫁丫头?”
仆妇急忙点头,“难为大爷还记得老奴,只是姑奶奶一去,七姑娘与五爷就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不顾乔老夫人与乔家众人难看的神色,她把乔蓁与乔维身上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不好的事情都点出来,听得钱磊大怒不已,就连钱伟豪也跟着皱眉,这乔家也太欺负人了吧?
想不到乔蓁之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想到那个女子丝毫没有怯样反而行事落落大方,他不禁有几分敬佩,居然还没长歪,实属难得。
钱磊顿时朝乔老夫人怒道:“老夫人,当日你们乔家硬要留下他们姐弟,就是这样对他们的吗?这些年来,我们钱家对你们乔家的信任看来都是个笑话,如果我不到这儿一趟,还不知道世上居然有如此离谱的事情?”
乔老夫人脸色变得铁青,“钱家小子,小心说话,这不过是下人的一面之词,待蓁姐儿与维哥儿到了,你再问问他们,然后发作我们乔家不迟。”两眼不留情地瞪视那仆妇一眼,居然敢说这些诋毁乔家的话,事后她绝不轻饶。
乔家几位老爷的语调与乔老夫人如出一辙,除了四老爷脸上有几分尴尬红晕之外,其余两个却是恨不得给自己脸上贴金。
谁知那仆妇却不怕死地道:“大爷,你莫信了他们,他们的心都是黑的,霸着姑奶奶的嫁妆不放,任由哥儿与姐儿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更是把我们这些忠心的仆人赶到外庄去,不让我们侍候哥儿姐儿……”
钱磊的脸色这回真是黑如锅底,这乔家实在太过份了。
乔蓁恰在这时候扶着乔维进来,姐弟俩脸色都有几分憔悴,这落在外人的眼里自是验证了那仆妇的话。
乔老夫人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当即发话,“你们姐弟俩来了就好,赶紧向你们舅父说说,我们可有亏待你们?”
钱磊这时候却是一脸激动地上前看着乔蓁姐弟二人,这表情就如初次相见一般,眼里甚至涌动出泪花,伸手就抚上乔维的脸庞,“维哥儿长得真像你娘,蓁姐儿也长得好,你们都这么大了,舅父该死,来得太迟……”
乔蓁适时地跟着落泪,鼻子渐渐发红,低声的啜泣起来。
乔维初时愣了愣,但看到对方那动情动性的样子,哪有不感动的?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心思再深沉也是有限的,当即与钱磊这大舅父抱在一起互相相认。
这一幕认亲的戏码相当感人。
钱伟豪觉得自己的脸抽了抽,这乔蓁与老爹都是高手,明明已经见过一面,私下说了不少话,若不是他知情,怕是也要被骨肉重逢的场面感动了。
自己也不好站在一旁看,因而这钱家少掌柜也上前跟着痛哭几声,表弟表妹地喊得异常亲热。
乔家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均一致没有作声。
而那自称是乔钱氏陪嫁丫头的仆妇自也是号啕大哭,嘴里喊着乔钱氏未出嫁前的排行。
一时间,正堂这儿哭声震响。
这变故引得乔家下人都偷偷张望不已。
钱磊不顾仪态地拿袖子抹去泪水,拍拍乔维的肩膀,看了看乔蓁,笃定道:“你们莫怕,现在舅父来了,绝不容人欺负你们。”
乔老夫人看到他们平静下来,也重重放下茶碗,“蓁姐儿,你是长姐,你来说说,这些年来我们乔家可有亏待你们分毫?”
“自是不曾……”乔蓁飞快地道了一句,只是表情略有些僵。
钱磊指了指仆妇,打断她的话,“我听她说,你曾被人害了跌落假山,连延医都要变卖身边的财物,可有此事?”
一提及此事,乔家众人脸色又是一变,当初他们做得太绝了,这在乔府随便逮到一人就能问清。
“有……”这是事实,乔蓁老实点头。
“我还听闻维哥儿病了,连药也买不起……”
乔维脸上神色一黯,之前的药钱还要长姐抛头露面卖琴来筹,这是他最为亏欠她的地方。
钱磊每一次开口问,乔蓁姐弟的神色就更是黯然,这些桩桩件件都是曾发生过的,乔老夫人等人也不好指责他们姐弟宣扬家丑。
钱伟豪握紧手,一脸愤慨地看着乔家众人。
乔老夫人坐不住,起身道:“这都是乔姚氏做下的,我年纪毕竟大了,一时不察,才让那继室克扣了正室的子女,这事我已处罚过了,乔姚氏现在还关在祠堂里面,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查看……”
“那你们乔家其他的叔伯呢?也年纪大了?”钱磊讽刺地道,“乔家的当家主母呢?她又干什么去了?你们家一直没有分家,难道差点出了人命也当做不知?”
乔老夫人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辩解的话来,乔家三位老爷脸色也跟着铁青。
乔蓁却是泪水涟涟,怎么抹也抹不完。落在众人的眼里,更添几分唏嘘,就连乔老夫人心中对她产生的不满也发作不出来,当着人家舅家的面斥责乔蓁,那更不是坐实了之前的罪名?
其实乔蓁这会儿心中也在叫冤,她不想哭得那么惨的,可就是止不住要落泪,哭得两眼像核桃她也难受。随后才想到或许是这身体的原主残留的意识在哭,把那惨死的冤屈都通过这声声讨伐哭出来。
这么一想,她的神色也随之安然下来,就这让身体的原主去发泄吧,希望那一抹残留意识能放下执念早登极乐。
乔维本有了些许血色的脸顿时又苍白起来,无声地递了条帕子给长姐。
钱伟豪对于这表妹,之前一直是心有腹诽的,明明早就知道他认错人闹了笑话,她不但不纠正,还看着他出丑。现在看到她哭得可怜,这泪水不像做假,心底到底是产生了一抹怜惜之情,再好强,到底仍是个姑娘家。
钱磊一脸的心疼之色,安慰了几句乔蓁,再度又把矛头对准乔老夫人,“怎么?你们之前不是说得那么动听,现在却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半晌,还是四老爷先行站出,“这确实是我们这些当叔伯的疏忽……”之前一直碍于面子,他没有向乔蓁姐弟俩表达过悔意,现在这会儿却不得不说,“我们对不起蓁姐儿她爹,也对不起他们姐弟,好在现在蓁姐儿度过了那劫难,也给了我们弥补的机会。”
大老爷的神色间有几分不悦,这多大点事,就被钱家拿捏来兴师问罪,人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二老爷脸向着地面,心里同样不以为然,想着这些时日正妻老是吹的枕头风,分家一事他原不赞成,无奈妻子越是分析,他越是觉得与大房拿着府里的银子钻营了个从四品的官位,实在是欺人太甚,遂这段时日看大哥老是不顺眼。
乔老夫人叹息一声,“这都是乔姚氏做的孽。”
“全赖在乔姚氏的身上也不稳妥。”钱磊的神色由急怒慢慢平息下来,只要有人出来认了就行,这就代表了乔家的理亏,遂朝儿子张了张手,钱伟豪会意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交到父亲手中。
乔老夫人看了一眼,遂心中升满警惕。
钱磊也不顾这老夫人是何想法?径自把盒子打开递到乔老夫人身旁的桌子上,“这是当日舍妹出嫁时我们钱家给的陪嫁,单子里面列得清清楚楚,舍妹去了,按律法这本来就应是他们姐弟的,现在还清老夫人做主点清代为归还。”
这话一出,乔家大老爷与二老爷的神色都严肃起来,四老爷却是松了一口气,早就该把乔钱氏的嫁妆给了他们姐弟才是。
乔老夫人最怕见到这一幕,果然钱家是有备而来,猛地抬头看向钱磊,嘴里说出的是推搪之词,“这些嫁妆也没有人会要,毕竟律法里言明,只是那会儿蓁姐儿与维哥儿还小,才会由长辈代为拿捏,等他们婚嫁之时,就会一一归还……”
乔维听到这祖母不公正的话,顿时眼里都要冒火,这本来就是钱家陪嫁的,现在舅家出面了,祖母仍没有为他们考虑一二,实在太让人寒心。
乔蓁好不容易才止住那不由自主落下的泪水,伸手拍了拍乔维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本就是钱家之财,给了其女,现在其女已亡,还有儿子可承继,乔老夫人硬要留下保管是不合情理的。
钱磊嗤笑一声,“老夫人此言差矣,维哥儿又不是三岁孩儿,蓁姐儿也已及笄,他们已可以自行处理,你们之前由一个继室把持本就不妥,现在再交由老夫人打理,别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老夫人贪图已故儿媳的嫁妆。”看到乔老夫人脸色更为难看,他更是言词犀利,“再者你们并未分家,谁个知道都用到了哪儿?再者老夫人年事已高,又会不会与老夫人自己的嫁妆混淆?怎么想都是不合理之事。”
乔老夫人的唇抿得死紧,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更是怒火高炽,这钱磊说的话句句都戳人心窝子。
“老夫人还是爽快一点,按单子所记一一清还才是,如果此事闹大了,我们钱家本就是商户,商人逐利是天性,满身铜臭也不怕别人诽议。可你们乔家就不同,好歹祖上也出过了不得的人物,再传出贪墨儿媳嫁妆的事情,那名声就堪虑了。”钱磊道,“抿我所知,你们家二老爷之前还伙同其妻舅朱家强抢贫穷百姓祖传的古琴,你让我如何信得过你们乔家会完整保管好舍妹的嫁妆?”
把之前古琴一案说出,乔老夫人、大老爷与四老爷都不可置信地把目光对准脸色一变的二老爷,这案子因为涉及到几方人马,故而一直被压得死死的,并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你这个逆子,这等事也能做出来?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乔老夫人怒骂道,本来以为家道中兴有望,现在才发现儿孙如此不肖,她怎能不失望兼大发雷霆?
二老爷也跟着怒道:“还不是你给我娶的好儿媳做下的,与我何干?再说这也是为了蕾姐儿,你们自个儿只顾着好吃好喝,哪还想到蕾姐儿?”
“你!”乔老夫人用手指着儿子,半晌只喘息说不出话来,看那样子险些要中风。
四老爷这回是坚定不移的一定要分家,这两房人越来越不像样,再搅和在一起实属不明智。
钱磊却不管他们狗咬狗骨,正色道:“老夫人,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还是先清还舍妹的嫁妆才是正理。”
乔老夫人一脸颓败,那一口要强的气说散就散了,之前还能端着官宦人家的架子,现在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低垂着头,听到钱家不依不饶的话,这会儿也没有力气再坚持,“明儿我就把蓁姐儿她娘的嫁妆给他们送去……”
“要一样也不能落下,单子上都列明了。”钱磊道。
乔蓁看了不禁暗叹钱家果然是商家,都过了这么多年,要一样也不落下,可能吗?他这不是在逼乔老夫人把之前吃下的全吐出来,还要倒贴。
“这怎么可能?”乔老夫人睁大浑浊老眼道,“之前乔姚氏就已经花掉了不少,我代蓁姐儿姐弟保管时就不可能与单子上一致……”
钱磊冷笑了一声,“这我可不管,乔姚氏不还是你们乔家的人?你们家现在也没有分家,难道只能有福同享,有难就不能同当?她之前使花的也得你们来填还。如果今天你们分了家,那么一切又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哪有这样算的。”乔老夫人拍了一下桌子怒道。
钱磊也不顾乔老夫人的强力反对,一把将盒子合上,“我这就去找府衙来评判,看看谁在理?”转身就要往外走。
乔家几位老爷都一致起身,这会儿哪还坐得住?
大老爷想着郭家那案子现在还没完,自个儿这国子监祭酒正尴尬着,年底又到了,怕是考核不过,那时候就苦不堪言。
二老爷也想着自家的案子一旦闹大,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儿子为此奔波了这么久,听儿子说钱家又抓着朱家的把柄不放,现在正积极与钱家交涉,好从此案中脱身,此时怎么肯与对方到公堂上去?
四老爷的想法就更简单,钱家一登门,他就知道是为了嫁妆而来,在分家之前先把三嫂乔钱氏的嫁妆理清了,这才好安心分割家财,不然真混淆了,乔蓁姐弟的利益就会受损。
大老爷手脚更快一点,“钱大掌柜,留步,留步,万事好商量……”
二老爷也顾不上装清高,脸上堆笑道:“不过是一些家财,何必闹到公堂上?蓁姐儿,维哥儿,来劝劝你们大舅父,到底是姻亲两姓之好……”
乔蓁闻言,知道不能再作壁上观了,遂上前正要说几句场面话。
钱磊拍拍她的手,却是抢先正色道:“今儿个我不为你们姐弟出头,那就枉为你们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