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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语速温吞,却字字锋利如刃,“途中灭口这种心虚且下滥的手段,想来也就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庶兄弟能做得出来。你大哥的处境,回天乏术,想来你父亲是看破情形,方才做出断腕求生、弃车保帅的决定。其中艰难,自不会比你的少。”
徐贵妃一时无语,紧咬的下唇渐渐氤氲出血丝的腥甜。大哥的端行她再了解不过,诚如成王所说,徐家几个庶子是不成器,但她大哥这个嫡子也没那么让人看好,能爬上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全赖皇上对她的恩宠,以及父亲的提携。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养出了恣意骄纵、得意忘形的性子来。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毫不顾忌地大肆贪墨赈灾粮。
贪得无厌,活该有此下场。
若非是唯一的亲兄长,是她在徐家除了父亲之外最稳定的靠山,徐贵妃也不会费尽心思为其周旋。
然,人死如灯灭,徐贵妃纵有再多不甘,再多猜疑,也不得不暂时吞进肚子里。失去了一座靠山,总不能再继续失去第二座。
“皇上突然提出诸王就藩,你现下有何打算?”徐贵妃敛下情绪,转到正题。
成王把玩着指间的茶盏,“此事我已与徐尚书商讨过,利弊各具,一时间也无法决断,你有何想法?”
“胶州虽远离京城,但相去也不算远。自从皇庄侵地案和越州一案后,朝中受皇上威慑,格局不甚明朗,与其苦守,还不如暂时抽身,一来可以避免引起皇上的疑心,二来,两法推行,尤其是均田法,伤及多数门阀豪强的利益,势必会引起他们强烈的不满,你到了封地,也方便动作。”
成王边听边颔首,“我也正有此想,但徐尚书顾虑的是,兵力远移,若他日起事,恐皇上调度及时,横生变数。”
徐贵妃唇线紧绷,沉吟片刻道:“为此事烦心的,可不止咱们。”
成王此来,为的正是此事。
“在后宫动手脚的人,你查得如何,可有进展?”
徐贵妃眸色一暗,摇了摇头,“此人隐藏极深,掌宫权在我手里时尚且追查不到蛛丝马迹,何况眼下......”
“你也不必太过烦虑,皇上现下疏远与你,一来是失子之痛未愈,害怕见到你伤心,二来嘛,徐家这件事朝野上下关注,他虽心有决断,却又不忍当面拂了你的请求,这才避而不见。稍加时日冲淡,他定然还会主动去见你。”
烛光摇曳间,映在徐贵妃脸上的光影时明时暗,犹如成王的这番话,让她辨不清是实情,还是安慰。
“后宫隐藏之人虽不能确定,但终归逃不过有皇子的那两位,就藩对王爷来说利弊各具,但对她们来说,却是弊大于利,左右要到年后才动身,这段时间内,不如静观其变,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也说不定。”
“我在宫中的眼线不甚充足,具体情况,还是要依靠你掌控。”成王倾身,给徐贵妃续了盏热茶,“你的身子尚需仔细调养,不宜过度悲伤、多虑,我已在光明殿为子通请了盏长明灯,日夜受香火供奉,你也看开些,逝者已矣,生者唯有代他更好地活下去。”
徐贵妃垂眸掩下眼底的酸楚,她这个兄长,虽有诸多不足,但自小对她格外维护,尤其是母亲离世后,偌大的徐家内院,兄妹二人俨如相依为命,在她心里,这个不甚成器的兄长比父亲还要值得信赖。现今乍然失去,岂是一时半刻能走出来的。
法华寺的防卫虽不如皇宫严密,但夜间巡视的武僧却不容小觑,更何况,因为徐贵妃不同寻常的身份,寺内特意加强了这处偏院的戒备。为以防万一,成王不敢多做停留,两人又说了近两盏茶的私话,便匆匆离去。
“娘娘,夜深了,还是歇了吧。”迎夏返回内堂,看了眼角落里桌案上的铜壶滴漏,出声劝道。
徐贵妃回过神,看着桌上空了的两只茶盏,眼神暗了暗,“是啊,夜深了......那就歇吧。”
为了那个势在必得的位子,她苦心孤诣绸缪至今,船至湖心,岂有回头的道理,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
内堂的烛光被熄灭,寝房的屏风外侧,值夜的望春守着炭炉打起了瞌睡。
迎夏将房内几个炭炉仔细查看了一番,放轻脚步退了出来,刚走出廊房,忽的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忙循声望去,竟看到一抹闪逝而过的身影。
紧紧捂住险些惊叫出声的嘴,迎夏深深看了眼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的廊房房顶,放下微微颤抖的手,转身,回房。
“你这个臭小子,胆子也忒大了!若是这丫头喊出声惊动了徐贵妃,看你怎么提头去见指挥使大人!”
法华寺外的竹林中,身着玄色夜行衣的段昶一把扯下面巾,随手折了根竹条追着个身形矫健灵活的人狂抽。
“那丫头我盯了有阵子了,心里有了八成把握才在今天试探试探,您也看到了,结果正如我料想的那样啊——!”
啪的一声,竹条终于抽中目标,青年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炸毛低叫了一声,识时务地告饶:“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您饶我这回吧!”
段昶存心要让他长记性,对青年的告饶声置若罔闻,啪啪啪连抽了十数下,方才罢手。
猴崽子身法见长进,追着抽了一圈,段昶气息不匀地站在原地,冲着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不省心徒弟招了招手,“滚过来!”
青年扯了扯肩膀、后腰、屁股上被抽开了花的夜行衣,抿了抿嘴角,腰一沉,竟真的翻着筋斗“滚”了过来。
段昶脑子一阵充血,双手又开始发痒,只恨刚才那根竹条扔得早。
伸手拧着猴崽子的耳朵,段昶贴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开启教训模式:“我再三耳提面命地警告你,谨慎!谨慎!谨慎!不是说耳朵都听到张茧子了吗,怎么还记不住?!龙鳞卫不容任何失误,这个规矩是不是非要到暗房里走一遭你才记得住?!这次是你命好,押正了,下次呢?你总不会次次都这么好运——”
青年许是被拧耳朵拧习惯了,耳廓被拧了一圈,也不见脸上有一丝痛意,耷拉着清秀的眉眼“乖顺地聆听”恩师的训诫,然而听到后面一句,脸上不高兴了,忙出声再次澄清道:“师父,我那不是押正,是经过观察后大胆求证!”
段昶训得正在状态,忽听得这番话,险些一口老血喷他一脸。
屡教不改,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你且自己回去向指挥使大人请罪,为师不能久离,待我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段昶受命监视成王举动,今日他和另一名同僚随着成王来到法华寺,竟然发现他家猴崽子也在,并且让他亲眼目睹了那心惊肉跳的一幕。
现下抽了顿竹条,胸口也不那么堵得慌了,段昶不忘职责,蒙上遮脸的布巾翩然而去。
梁铎目送师父的身影隐匿于暗色中,逃过一劫般松了口气,披着这身被抽得片儿片儿的夜行衣动作矫捷地返回了法华寺的客院。
“喂,你小子也忒不仗义了,怎的不提醒我一声我师父来了!”梁铎猴子一般蹿上梁顶,狠狠瞪了眼悠哉趴在梁上的搭档。
符元昊眼皮一撩,看了眼这人身上已经不知道被抽花了几套的夜行衣,淡淡道:“我知道来人里有段百户,想出声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谁让你动作太快呢。”
梁铎咧了咧嘴,娘的,一时竟无法反驳。
“这里我守着,你回去向指挥使大人禀报新情况吧!”梁铎踢了踢符元昊,说道。
“情况是你发现的,具体情形你最了解,你去禀报。”符元昊似乎感受不到小腿上的外力作用似的,纹丝不动地保持原状,依旧语气淡淡地回道。
梁铎苦着脸想了想,认命地点了点头,忽扇着凌乱的夜行衣蹿下房梁,直奔皇宫而去。
三个时辰后,天色将明,龙鳞卫指挥使孟斌领着已经换回公服的梁铎候在乾宁宫东暖阁外,等候面圣。
“大人,您说我师父回来会怎么收拾我啊?”梁铎压低声音哀哀道:“我这回真的是确定了之后才出手的,绝对没有鲁莽!您行行好,在我师父面前帮小的求求情,可好?”
孟斌无奈地摇了摇头,梁铎这小子,在同辈里算是翘楚,心思灵活,功夫扎实,就是性子过于跳脱,亏得段昶盯得紧,否则指不定要捅出什么篓子!
“看在你这次立功的份上,我会和你师父说一声,但具体如何,还是要看他。你也知道,龙鳞卫的规矩,师父管教徒弟,旁人是不能插手的。”
“谢大人!”梁铎周了皱脸,认命地叹了口气。看来,往后一个月,甭想再吃到师娘亲手包的饺子了。
两人在外面候了不到一刻钟,就被传召进去。
听完梁铎的汇报,宁帝因为这个意外的进展有片刻的晃神。没想到,徐贵妃身边竟还有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做得好,这个宫女,以后就交给你了,妥善安排,日后可能会起大作用。”宁帝挥挥手,很是慷慨地赏赐了梁铎百两白银。
梁铎退下后,宁帝一边在康保的服侍下穿好朝服,一边对孟斌道:“将这件事飞鸽传书告知皇后知晓。”
孟斌应声退下,心里对皇后娘娘的敬畏又加重了一分。
京畿,皇庄。
失明七天后,严静思今早醒来,忽然朦朦胧胧感受到了光线,雀跃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早膳后见到来行针的洛神医。
“从脉象来看,的确是好转的迹象。”洛神医捋着胡子释怀地笑了起来,“上天也是垂怜你,除了暂时失明,并未出现其它状况,再行几次针,眼睛就会大好了。”
严静思松了口气,最近两次针灸,疼痛感越来越轻,想来是淤血已经被吸收大半。
亏得有洛神医在,否则,这个大隐患,自己说不定要背负到何年何月。
“师父,京城的医馆已经开始看诊了,冬至我要回京一趟,您不如与我同行,顺道去看看如何?医馆的药房药材还算齐全充足,您正好可以试试另外几种药材的处理方法。”
洛神医赶回皇庄时,在行针前,严静思就将麻黄等另几种药材的处理方法交给了他,另附有两种伤药的配方,只等经过洛神医的手验证药效后,就可以正式面世。
在皇庄这段时日,洛神医闲来无事,先将两种伤药配制出来,初步试验后,又根据自己的经验反复调整了配方,近日才最终完成,严静思听过后叹服不已。
抛砖引玉。
洛神医不愧神医之名。
这两张伤药药方关系重大,严静思片刻未耽搁,当日就让左云飞鸽传书递给了宁帝。不用想,不久之后承接量产这两种伤药的必定是自家的医馆。
有了这单生意,当日对洛神医的承诺,就不会失信。
大宁的药材市场,的确是该整治整治了。
行针过后,严静思气力损耗近半,稍稍歇息后去洗了个澡,刚穿戴整齐,忽听得槐夏的声音禀报道:“娘娘,太夫人和小侯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