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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低声道:“若是前者,太子妃会表现出对生活没有期待,觉得生死都可以置于身外,情绪少有高昂的时候。若是后者,她会有自言自语的时候。”

    刚才吕氏表现得太过正常,两种都不太能瞧出来,只能指望朱标平日里的观察了。

    此时朱标摇了摇头:“没有,她都不曾有过。”朱标说罢,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太能听懂陆长亭描述的二者有何分别,但他知道这些症状便和癔症疯病一般,堂堂皇明太子妃,如何……如何能是个得了癔症疯病的女子呢?

    幸而……幸而都不是。

    陆长亭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为紧张。

    若是这些问题,那么便与他没了干系,交给别人来处理便是了,他就不用再继续掺和下去了。偏偏,这些都被否定了……

    可他不得不说,若是这些的话,那么此事怕是再难有挽回的地步,而若是风水之故,至少还有可挽回的余地。毕竟风水有迹可循,有法可解。

    而抑郁症和人格分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而是要长期的心理治疗,以及辅助药物治疗。这些都不可能做到,太子妃便只有……死这一道了。

    “还有便是……中了什么巫蛊,降头……”陆长亭无奈地道:“应该……应该也不是。若是巫蛊加身的人,会日渐衰弱。太子妃不对劲的时日已经不短了,但却面色红润,看不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巫蛊了。而中降头,也有个明显的征兆,那便是人的上眼白会有一道竖线,灰色为符术,黑色为降头术。”

    朱标从前哪里听过什么降头术,此时听得浑身发冷。

    吕氏柔美的面孔频频从他脑海中闪过,勉强抚慰住了他那颗越发冰凉的心。

    “所以……如此一排除,倒是风水的可能性最大了。”

    陆长亭没说话,照他看来,什么可能性都不大。他低声道:“太子可请过太医为太子妃瞧一瞧?许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呢?”

    朱标叹气道:“昨日我已经请太医瞧过了……没结果,瞧上去一切都好。”

    陆长亭只能再次叹一声。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朱标这是铁了心的,要让他认下这是风水之故啊!

    朱标马上又道:“若是长亭方便,明日我便带长亭再在东宫中走一走……”此时在朱标的眼中,陆长亭已然比钦天监要值得信任百倍了。

    朱棣始终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插嘴说一句话。

    在他看来,太子妃是死是活,都与他的长亭无关。那太子妃既然有了过错,朱标却还为这样的人,拉着他的长亭下水……朱棣心中更加泛起了冷意。

    此时朱标迫不及待想要带陆长亭去看东宫的举止,更令朱棣不喜。

    但朱标哪里会顾忌到朱棣的心思呢?

    想着洪武帝的生辰就快到了,陆长亭便应下了明日的东宫之行。当然,太子妃的居所也是要去走一走的,只是朱标没有挂在嘴上,陆长亭却不会忘记这一点。

    朱标揉了揉疲累的眼角,让人送着他们出去了。

    陆长亭和朱棣步履不紧不慢地跨出了宫殿。

    陆长亭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想要去握一握朱棣的手,但是又碍于还在宫中行走,最后只能强行忍下了。

    陆长亭对情绪极度敏感,尤其是朱棣的情绪。还没走出那宫殿,他便感受到朱棣的极度不悦了。朱标与他说的话越多,朱棣就越是不悦。他当然知道这并非出自吃醋,而是因为在朱棣看来,他就是这样无力的、眼睁睁的,看着朱标拉着陆长亭去做一件高风险的事。

    这种滋味儿肯定糟透了。

    所以他才想要安慰朱棣,起码可以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对方。

    两人面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冷淡,只是一人因为心头不快,一人则是因为忍着牵手的欲.望。

    因为两人平日也常这样表现,旁的人倒是没觉得诧异。

    等出了皇宫,燕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赶车的是程二。两人一上了马车,自然就没了什么顾忌。反正程二是极为信得过的。

    陆长亭想也不想就一把握住了朱棣的手,然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四哥。”

    朱棣的情绪骤然被拉了回来,他转头看了看陆长亭,低声道:“怎么了?”冰冷的味道消失了个干净,他拿出了自己此刻最大的耐心和温柔。

    陆长亭心底软了软,低声道:“四哥莫要生气。”这句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生谁的气,生什么气?

    不必多说,朱棣已然知道他的意思。朱棣紧闭着唇没有说话。他当然是生气的,气朱标的过分,更气自己的本事不够。

    这时候的朱棣哪里知道,日后的胜利者正是他自己呢?

    陆长亭看了看朱棣面上的情绪,发觉到他的情绪还有些不稳,于是伸手悄悄勾了勾朱棣的小拇指,甚至还像是不经意间一样,磨蹭过了朱棣的腿。过于暧昧的动作在朱棣身上点了一把火,于是效果奇佳地让朱棣再没有了生气的机会。

    朱棣将陆长亭用力揽在怀中,陆长亭觉得自己的胳膊都有一点点疼,但是想到这样的姿势也算是一种极好的发泄方式,便干脆放弃了挣扎,就这样任由朱棣将自己狠狠扣在他的怀中。

    而这个动作过后,朱棣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别的动作也没有。陆长亭只是从他下.身某个部位的变化,才感觉出来了他此时并不是呆滞的。

    车厢里静寂极了,一时间只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朱棣方才贴着陆长亭的脖颈道:“长亭与太子说,太子妃的眼中只有他一人?因而才对旁人漠视?”

    陆长亭点头。

    “不是巫蛊,也不是降头?”

    陆长亭犹豫了一下:“我对这两样并无多少研究,但应该不是的。”

    朱棣似乎在他耳边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带着些惋惜的味道。

    陆长亭当时便愣住了,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四哥?”他以为自己方才听见的都是错觉。

    朱棣这才又道:“可惜了……若世上真有这样的法子……”

    “真有,如何?”陆长亭有些想不明白朱棣此时话中的意思。不过朱棣这会儿没了方才的不悦,就已经很好了。

    朱棣贴得更近,嘴唇几乎碰到了陆长亭的耳垂。陆长亭身上敏感地微颤了一下,随后就听朱棣压低声音,带着迷醉人的音色,还带着一点儿不怀好意的味道:“若是真有,我便恨不得让长亭变得眼中只有我一人,待旁人都视若无物才好。”

    陆长亭万万没想到他口中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陆长亭以为自己会肉麻到不行,但现实却是,他的耳垂泛起了红,心跳加快,甚至四肢都有种如同过电般的酥麻感。陆长亭颇为无奈,难道他骨子里还是个受虐狂不成?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方才朱棣展现出的强烈的庞大的占有欲,的确会点起人的肾上腺素。

    陆长亭不自觉地掐住了朱棣的手背。

    而朱棣的目光紧紧盯着陆长亭白皙中泛着红的耳垂,眼底渐渐浮现了些迷醉的味道。哪怕只是瞧着长亭的耳垂,他竟也有种“情.色”的味道……于是朱棣不受控制地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

    陆长亭忍不住再度颤了颤。

    他很快想到了外头还有个程二,外面还围着太监、侍卫……于是陆长亭一把推开了朱棣,朱棣毫无防备,就这样被他推开了。

    陆长亭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太容易从擦枪走火发展到大战一炮的,待会儿下马车那还能看?

    朱棣被推开之后,明显露出了没被小白兔填饱的大尾巴狼的不满……

    陆长亭这时候突然接回了上一个话题,道:“若是我变成了那样,那我也离死不远了。”生活中从来就不是只有“爱情”,若是他眼中只剩下了朱棣,那还了得?且不说他自己会想死,周围的种种因素加身,他也总会死的。

    朱棣被惊了一跳,忙抬手轻抚过陆长亭的头顶,低声道:“四哥胡说的,莫要与四哥计较。”

    陆长亭浅浅松了一口气。看来朱棣也不会与他计较,他让他欲.求不满的事了。

    车厢内重归于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陆长亭才低声问:“明日四哥还和我一同进宫吗?”

    朱棣皱了皱眉:“不了,明日……明日你也推了。”

    陆长亭一怔:“为何?”

    朱棣冷声道:“虽说太子之请,无人可拒,但你却不必那般鞍前马后为他操劳。明日随我去见白莲教的人。”

    陆长亭想了想,也就点头了。的确……小人物不能反抗大人物,但却可以让大人物知道,小人物也并非挥之即来的人。

    待回到燕王府后,二人都没再提起马车上的话,他们早早洗漱过后,便分屋睡了。

    燕王府人心不齐,朱棣如今想要维护住陆长亭的心思一日比一日强烈,自然不愿在应天轻易暴露了他同长亭的关系。

    ……

    月上中天。

    年纪不大的宫女被驱出了院子,昔日与她同住的姐妹在里头奚落她。

    “她都被赶到小厨房去劈柴烧火了,怎的还有脸来与我们同住?”

    “正是正是,我听总管说,她可是得罪了王爷,我们可不愿再沾上她,惹得一身骚!”

    “诶,这是她的鞋没拿走呢……”

    “给她扔出去罢……”

    那宫女咬住了唇,泪眼盈盈。是……是她做错了吗?

    可、可她们不都素来如此吗?

    宫女在院外蹲下,想要回想从前在宫中的生活,但是此时细细一想,竟是有些想不起了……好半晌,她才隐约记起当年宫中姑姑说的话。

    “我们是奴是婢,生死都是皇家的,皇家的主子便是我们伺候一辈子、效忠一辈子的对象。若是哪日得了好的去处,也莫要得意过头,便忘了自己的原形……”

    ·

    翌日,天亮起。

    陆长亭难得一个人睡,他睡得竟是有些不大安稳。他早早起身洗漱完毕,又换了一身衣裳。朱棣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竟也是早早就醒了。

    两人用了早饭。

    随后便听人报,太子的人来了。

    这方话音刚落下,又听人报,皇上派人来了!

    这后者自然更非比寻常,那前来报信的奴仆脚快得仿佛要飞起来了一般。

    朱棣亲自起身迎了人。

    朱棣正要替陆长亭拒了太子那边,却见洪武帝派来的公公笑道:“这位可是陆公子?”不待陆长亭回答,那太监随后又道:“皇上要召见陆公子,说是许久未见了。”

    陆长亭微微惊愕,他对老朱家可没什么作用了吧?洪武帝怎么会召见他?

    其实那太监传完话也有些惊讶。这陆长亭从前是有点本事,但那也只能算是微末本事,如何值得皇上召见呢?

    太子这边的人,燕王府的人……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他们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当然,若是猜透了那还了得?所以那太监没有再多想,只是在陆长亭的跟前将自己的言行放得更为尊敬有礼了。

    有了洪武帝的话,太子那边派来的人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陆长亭整饬一番后,便跟着朱棣一块儿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并非往皇宫去,陆长亭忍不住问:“这是……这是往刑部去?”毕竟白莲教的人犯似乎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朱棣摇头:“是诏狱。”

    陆长亭小心地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勉强从这条路上找出了一点熟悉感来。看来的确是往诏狱去的。也是,白莲教的事何等重要,动用诏狱也并不奇怪。

    很快,马车就停住了。

    朱棣和陆长亭先后下了马车,随后陆长亭便一眼瞥见了旁边灰扑扑的马车。

    那马车虽然看上去极为不起眼,但是陆长亭却觉得那说不好便是洪武帝的座驾。

    朱棣趁着旁人没注意的时候,暗暗捏了一把陆长亭的手,道:“走吧。”

    陆长亭点头,跟着一块儿走了进去。

    熟悉的一条道,倒是没刚进来的时候那样惊奇了。陆长亭波澜不惊地走过诏狱的小道,然后抵达了关押白莲教人犯的地方。紧接着,陆长亭还听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放我……放我出去……”那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了,但却能让陆长亭清晰分辨出来,那是杨清的声音。

    陆长亭微微挑眉:“他倒是有骨气。”这么久都没来求过他。

    朱棣却是冷冷一笑:“哪里来的什么骨气?早在我们从北平出发之后,他便已经熬不住了,还想要拜托送饭的士兵来求你。只是我的亲兵向来憎恶白莲教的人,哪里会传达他的话?还是他闹得多了,最后我才知道了。”

    “啊。”陆长亭倒是不怎么惊讶,“原来也就只能逞一逞嘴上之能了。”

    朱棣轻笑一声:“正是。”

    陆长亭别的话倒是没多说,因为他不知道洪武帝此时在何处,说了不该说的话便不好了。

    倒是朱棣无所顾忌,他推了推陆长亭的背,低声道:“可要去瞧瞧杨清?”

    “走吧,去瞧瞧。”陆长亭还真有些好奇,那世人皆醉我独醒,一味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杨清,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们拐过了弯儿,眼前顿时变得开阔起来。

    这时,陆长亭才听朱棣道:“父皇怕是要有一会儿才会过来。”

    陆长亭点点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栅栏。

    里头正是杨清。

    杨清隐约瞥见了一个人影,但他因为过分的饥渴劳累,视线极度的模糊,所以他并未能看清那里站着的是陆长亭。他只隐隐知道,周围的人似乎都很尊敬那中间拱卫着的人。于是杨清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栅栏上:“放我出去!救我,救救我……我是北平的廪生啊!我是秀才啊!你们、你们怎能如此对我?”

    陆长亭正要开口说话,却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了:“秀才?”这道声音里暗含着威严,同时还暗含着些许的苍老。

    还能有谁?

    洪武帝!

    陆长亭马上闭紧了嘴。

    朱棣转身行礼,陆长亭也紧紧跟随行礼。洪武帝摆了摆手:“老四,长亭不必多礼。”口吻倒是一如既往的慈和。当然,陆长亭若是不知道洪武帝其人何等可怖,他怕是也只会觉得跟前的人只是个慈和的老人。

    里头杨清并未听清外面行礼的声音,但他听清了那“老人”问他“是秀才?”,又对旁人说“不必多礼”。这人是有地位的!

    杨清当即觉得来了救星,他嘶声叫道:“是,我是秀才!我将来是要做进士的!是那陆长亭,燕王府的陆长亭,他同燕王一起坑害我……”

    洪武帝面色怪异地笑了笑:“秀才?陆长亭和燕王坑害你?”

    杨清还未听出洪武帝话中不对劲的地方,他继续频频点头:“是、是……就是他们,请大人明察!”

    陆长亭干脆闭了嘴,好整以暇地和朱棣站在一处,等着杨清继续说话,哦不,或者应当说是继续作死。

    “你可知道我是谁?”洪武帝大约是许久没见过蠢得这样清新、这样脱俗的人了,所以还难得问了杨清这样一句话。

    杨清怔怔地问:“谁、谁?”

    洪武帝当然不会再亲自开口了,他身边的太监厉声斥责道:“好大胆的秀才!睁开你的狗眼瞧清楚,天子至尊于此处,你竟敢放出这些狂言,污蔑燕王!”

    杨清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皇皇皇皇、皇上?”那一刻,慌乱,畏惧,害怕……全部纠结在一处,最后却都消散了,反而涌起了莫大的喜悦。

    平常人,谁能见皇上呢?他却见到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机遇吗?他不要什么燕王了,他要……求皇上放了他!

    杨清跪地叩头,先晕乎乎地行了个大礼,然后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无辜被燕王捉拿……

    “学生是无辜的啊,学生连犯了何错都不知晓……燕王、燕王怎能如此待学生?圣上英明,请圣上还学生一个清白啊!”

    陆长亭嘴角微抽,还是没插话。

    听这话,杨清离把自己作死,已经不远了。

    果不其然,此时洪武帝已然失去了最后的耐性,他冷声道:“何错?无辜?哼!”这一声冷哼挟裹着威严气势。

    杨清双腿发软,脑子里因为情绪起落太大而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洪武帝斥道:“你父亲乃是白莲教反贼,这便是错处!何来无辜之说?好一个秀才!若是让你这等人真进了朝廷,那还了得?”洪武帝原本还没这般气愤,但听杨清亲口承认自己是秀才之后,洪武帝心中的怒火便层层攀升了。

    秀才,乃是为国家朝廷输送人才的群体啊!

    白莲教却能混入其中,若是真进了朝廷,那岂不是巨大的危害?洪武帝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秀才,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混入,但此时杨清出现在了他的跟前,自然便承担了洪武帝最大的怒火。

    杨清呆坐在那里,面上神情呆滞,喉中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他……

    他爹是白莲教的人?

    他爹毁了他的大好前途?

    一股巨大的怨恨席卷了杨清,他恨到极致,竟是一头栽倒了下去。

    有锦衣卫打开门走了进去。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陆长亭便听锦衣卫道:“皇上,没气儿了。”

    陆长亭一怔,这杨清……这么脆弱?就这样生生将自己气死了?

    朱棣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面上神色不动。

    没想到对象这么禁受不住他的怒火,洪武帝微微平息了一下情绪,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陆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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