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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机举在嘴边还没来得及按下。
陈婉心领会神,伸出手准备拉车门。
“你坐后边。”随着打火机“咔哒”一响,他的声音和火苗一道蹿进耳朵。
陈婉尴尬地收回手,不情不愿地坐到后座。
霍星的烟瘾很凶,一天一包见了底,陈婉善意地提醒了下,“老抽烟对身体不好。”
霍星扬了扬烟盒,“我知道。”
烟盒上写着呢,吸烟有害健康。
陈婉讪讪地笑,“那你还抽啊。”
霍星似乎不想谈论这么个没营养的话题,敷衍地“嗯”了声就没再说话。
过了第一个红绿灯,他突然说:“小陈老师,以后你别老往店里跑,耽误自己,有时间就多休息。”
陈婉听出了其中深意,干脆回绝,“不耽误。”
霍星呼出一口烟,夹着风迅速消散在车窗外,他说:“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我不喜欢你,如果伤着了,哥先给你道个歉。你年轻,有的是好选择,别浪费在我身上。”
陈婉想不到他这么直接,明晃晃地亮刀子,确实伤着了,但中了一刀,全身血性都给刺激了出来。
“霍哥,我就喜欢你。”
霍星嗤之一笑,“喜欢我什么?嗯?”
“你是好人,你积极向上,你是个可以依赖的男人。”
“这么多啊。”霍星的烟夹在手指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多优点,同时,他的记忆堕入深海,想起了另一番回答。
那年他还没有从公安系统辞职,风平浪静的生活正被一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
在那间小小的审讯室,他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她的回答抽象许多,但时至今日,每一个字,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一见钟情是爱,怦然心动也是爱,日久生情是爱,在一起就能平静安心也是爱。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这些就是理由。”
霍星把这些话在心里又重温一遍,仍然刀绞一般的疼。
他缓了缓神,对陈婉说:“我说真的,我不会给你结果。”
陈婉的手撑在车椅后背,指节用力,不肯放弃,“那你为什么当初对我那么好?”
他俩的第一次交集是在一个夜宵摊。
陈婉和教导主任来逮一帮不听话的混混学生,每个学校都有一摊这样的问题少年,成天闹事不让人省心。
那些学生喝了点酒,和校方杠上了,一个一个不认怂,其中一个拿起酒瓶就往老师头上砸,陈婉站得近,倒大霉,尖叫四起的紧要关头,一双大手把她拽了出去,她扑进一个男人的怀抱,一抬头就看到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一块刚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黑石头。
一眼难忘。
其实刚认识时,霍星非常冷淡,像个机器人,跟他说句话半天不搭理,直到陈婉出于七分礼貌三分好感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陈婉,在三中教语文,谢谢你今天出手帮忙!”
霍星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你叫陈晚啊……”
如果不是她提醒,霍星差点忘了第一次见面这回事。
他觉得有必要说明,“那只是出于本能的帮助,不是特意对谁好。”
陈婉一听脸都白了,语气也尖酸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女人追男人,可我就是喜欢你。”
霍星皱眉,“我没有瞧不起。小陈老师,你先冷静一下。”
“那你为啥不喜欢我,你说啊。”
“因为我有爱人。”霍星把烟掐熄,回过头,掷地有声地说:“懂了吗?”
陈婉刚开始有点懵,因为霍星从没在外人面前提过自己的私事。但回了点魂之后,她又理性起来,“那怎么没见你带出来过?”
霍星的脸色沉了下去,像是晴转阴,又阴转雪的极端天气,最后,憋出一句,“她出远门了。”
生生听出了一股刀割的味道。
陈婉再淑女,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她的背往后一靠,“我要下车!”
第一遍,霍星当没听见。
陈婉心里舒坦了一点,又以任性的姿态重复了一遍,“停车!”
她心想,就当发个脾气,男人是天生的造谎高手,让他看出自己不高兴就行了。
哪知道,霍星就真的停车了。
他一语不发,等着她自行下车。
陈婉:“……”
霍星没回头,方向盘往右打到底,掉了个头跑得飞快。
本想着将话说明白,可好像闹了个不欢而散。
霍星回火锅店,搭了把手将一车啤酒可乐给码到角落,今天周三,客流平缓,忙完之后,八点就吃上了晚饭。
莫方慧能说会道,不招呼客人,对着自家兄弟姐妹也能插科打诨好一阵。
“小杨,你今天的鸡汤炖得超水平,中午一半没过,这道菜就被点完了。”
小杨还带着高高的厨师帽,得意地说:“什么超水平啊,这才是我正常水平。”
“行行行,赶紧多研究几道新菜出来。”莫方慧这店长越当越有经验,先表扬后激励,充分调动员工积极性。
说起研发新菜,莫方慧突然想起中午的事,随口一说,“我给你提个建议,研究一下鱼的做法,剔了鱼刺,一盘白花花的鱼肉入口就化。”
一直沉默的霍星突然抬起头,“怎么想起做这个?”
莫方慧说:“中午有个客人问店里有没有这道菜,我说没有,她还不信呢,还让我问你,说啥店长一定知道。我估计啊,是在网上看旅游攻略记错店名了。”
霍星手一抖,一把零钞散在了地上。
他脑子还在劈叉,门口一阵动静,一看是陈婉,提着两个空水桶,英勇赴死一般的表情,气势汹汹地走进店里。
莫方慧张大嘴巴,“婉姐,你来啦,哎,你往厨房去干嘛啊?”
很快,陈婉把两个空桶拎了出来,每个里面装了半桶水。直接走到店门外霍星停车的地方。
一群人乌泱泱地凑上去看热闹。
陈婉被霍星下午的态度给激着了,又耻又心疼,脑子发热索性做了这么件超尘脱俗的“任性”事。
她脸红脖子粗地宣布:“不就坐了你的车吗,你给我看好了,我现在就给它洗干净!”
她双手一提,半桶水匡到奥迪上,溅起乱七八糟的水花,糊了她一脸湿。
霍星抽着烟,漫不经心地抽,与夜色融成了一体。
岁月真像一块磨砂板,把这个硬汉的狂气一点一点磨脱了皮。
陈婉被他这咸淡不操心的态度弄得更火大了。
“我就是喜欢你,你别编些故事来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是不是在害怕啊,你——”
她口不择言的愤恨还没发泄完全,一道白色的人影就冲了过来。
那道人影一把抢下她手里的水桶,举高,倾倒,伴着众人的惊叫,剩余的半桶水悉数淋在了她的头顶上。
陈晚手起刀落,动作迅速,收尾动作也漂亮,空桶一扔,指着那辆奥迪霸气地说:“再碰一下我的车,剁了你的手。”
小陈老师懵了,莫方慧懵了,一干店员也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只有两个人是清醒的。
陈晚转过身,稳住情绪,语气依然强硬,但少了一分凌厉。
他对霍星说:“霍老板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生意人了,拿着我买的车去泡妞,你——你——!”
陈晚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神太要人命了。
后半句她软下了音,“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霍星试着张嘴,一张一合像条搁浅在岸边的鱼,好不容易能发声了,却也是哑的。
“老婆不见的那一年就白了。”
他两鬓的头发像是堆了一个冬天的雪。
听到陈晚死讯时,一夜白头啊。
霍星身上长年笼罩的阴郁和绝望,好像在破土涌动,声音却出卖了这份假装的冷静。
他缓缓张开双手,“老婆,你来抱抱我好不好?”